第7章 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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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野傷勢大好。

    大夫捋著胡須對著他的傷連說了好幾日的奇也怪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付野一想大概是妹玖那一頓邪門操作把鬼差也糊弄過去,他才得以活命。

    為感念妹玖一埋之恩,他便在福音樓設宴款待妹玖和挖坑功臣王琰,順便帶上了白真。

    “我一回想那日情況其實是這樣的。”

    付野歪坐在椅子上,手指勾著一個白瓷酒杯,正在侃侃而談。

    三位賓客中隻有白真好奇此事的來龍去脈,因而朝他的方向傾身,很是認真聽他的話。

    “彼時我一馬當先殺入敵軍中央,手起刀落,斬下敵軍副將頭顱數顆。”正意氣風發之時,付野高舉酒杯,仰首伸眉,一副小爺我風華正好,英雄年少的樣子。

    “然後你怎麽受傷的?”白真不滿他自我陶醉,急於想進入下一個環節。

    付野喝到嘴裏的酒頓時變了味,他悻悻然地收回踩在凳子的腳,杯子往桌子上一敲,憤然說道:“卻不留神被敵軍圍攻墜馬,我一人難敵,精疲力盡,敵軍大將老當益壯,一手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我刀斷人傷,幸得手下機智,搶馬帶我突圍。”

    “全軍殘血,天色將暗,又察敵軍追擊在後,我們又沒有體力再跑,隻好將馬放走,引開追兵,藏匿在丹陽城外竹林之中。”

    “這個時候,妹玖姑娘出現了!”付野把頭一轉,看著正持箸伸長手去夾翡翠肉丸子的綠衣少女,“她踏著霞光而來,就仿佛救人水火的仙子。”

    啪唧——丸子沒夾住掉了下去,滾了幾滾,被王琰的筷子止住。

    妹玖沒想到付野還能有這樣的文采,可是她出口的話還是冷酷而直白:“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開口第一句是:誰派你來取我狗命的?!”

    “你記錯了。”付野臉色如鍋底一樣黑,半響他又皺了皺眉,補充一句:“狗命兩個字是你自己加的吧?”

    妹玖笑盈盈,也不解釋也不補充,轉頭就用筷子用力插住另一個肉丸子。

    付野被她笑得心底發虛,那會他精神恍惚,也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又扭頭看著王琰奇怪道:“話說,那天王琰兄怎麽會穿著虎烈軍的盔甲出現在竹林?”

    王琰抬起眼,磊落而自然,微微笑道:“與軍務無關,乃是師門私事。”

    國師無崖真人無論在朝還是在野,名望都極高,赫然是一人之下的人物,他的事情一般也無人敢過問,因此付野就徹底收聲了。

    白真在付野的啟發下,對著妹玖發難:“不對,那你怎麽會在竹林?”

    妹玖沉默了片刻,舔了舔嘴唇,“摘鬆茸。”

    早起去城外,趁著大家都還沒發現,先把竹林裏肥美的鬆茸摘了,以至於後來遇上一兩個早起的莊戶,以為白日見鬼,將她形容的越發可怖後她才去的少了。

    白真一驚:“這麽說丹陽竹林鬧鬼,你搞的鬼?”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是你說的。”妹玖睜著一雙大眼,很無辜地說。

    她白妹玖無疑就是丹陽城裏最膽大包天的那個。

    家裏的鬆茸你不也吃的很開心嗎?

    “……”

    兄妹倆相對無言時,一隻通體漆黑、眼睛血紅的烏鴉拍著翅膀在窗台上落了腳,它歪著腦袋,用小眼睛左左右右觀察屋子裏幾人。

    王琰抬了一下胳膊,那眼神不太好的烏鴉像是才找到了目標,又撲了兩三下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它歪著腦袋似乎還在打量著他,而王琰也垂眼看著烏鴉的小眼睛。

    “沈娘子來找我了。”

    “你聽得懂鳥語?”

    付野吃驚地說,隨後他一想:“不對,這鳥也沒叫啊!”

    這烏鴉從飛進來到現在,都沒張口叫一聲,怕是王琰會的不是鳥語,而是讀心術!

    “這烏鴉不叫,難道是啞巴?”在他的印象中,烏鴉一開口都能吵死人。

    這烏鴉似乎能聽懂付野的話,就在付野伸出手指摸它羽毛的時候,突然在他耳邊大聲嘎了一聲。

    難聽又刺耳,驚得付野慌忙捂住了耳朵。

    白真搖搖頭,仿佛看不過去付野的小孩子行徑,他很快就端起一副正經的模樣和王琰探討:“莫不是沈娘子又想起來了什麽。”

    “去過一次柳府,見了故人,興許是能勾起不少回憶。”王琰將小臂一抬,烏鴉就順勢扇起翅膀,又從敞開的窗戶飛走。

    付野捕捉到了關鍵詞,“柳府?沈娘子又是什麽人?”

    “想不想聽一聽你未來娘子小時候的事?”白真決定這次勾上付野一塊兒。

    妹玖卻道:“隻怕這次聽的可能不是什麽好事。”

    畢竟好的都在上一次講完了,雖然那會的沈娘子將柳府上下一頓吹捧,說的天好地好的,可是再仁厚的主子,真得能毫無汙點?

    她時隔幾天忽然造訪,總不至於是那一天好話沒說盡興,追著要給他們絮叨柳府上下的恩德。

    王琰住的地方乃是國師在丹陽城的別苑,無論地段還是規模都比白家的宅子還要氣派奢華,看得白真都想離家出走,住進這離園裏。

    沈娘子雖然在柳府呆了七八年,見識過權貴人家富貴奢華,可離園的奢靡還是讓她驚訝,乃至驚懼。

    她連坐下也不敢了,連忙道:“妾站著回話就是了。”

    王琰也不勉強她,“沈娘子是有什麽事嗎?”

    沈娘子忽然就一個跪下,麵露淒哀:“妾有罪,實不該欺瞞各位貴人。”

    她會再次找來,就證明她先前的話有隱瞞。

    白真佯裝怒道:“哼,你居然欺瞞於我們!還不速速說來。”

    “是、是,之前貴人問起的那個四歲的孩子,其實是柳大人的庶女,柳大小姐的庶妹,妾身姐姐的孩子,叫柳絮絮。”沈娘子聲音發顫道。

    她這一通介紹,女鬼的身份就明明白白了。

    “原來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就是柳絮絮!”白真睜大眼。

    沈娘子眼睛瞪得比他的還大,她驚恐萬分地說:“公子不可能看到二小姐,她、她可是早死了啊!”

    ”我當然知道她死了。“白真臉色灰白,心有餘悸。

    “一般來說,鬼會纏著那個害死她的人吧。”

    付野臉色一變,像是被點炸的炮仗:“你這是什麽意思,柳小姐那樣的人還會害自己庶妹不成?”

    “你朝我妹凶什麽,玖兒不是說一般來說嘛?!”白真沉寂多年的護妹心被付野一下喚醒,他挺身而出用他那瘦削的身板去護妹玖。

    付野一呆,愣愣說道:“我不是,我沒有……”

    妹玖從白真身後探出頭來:“沒關係,我沒放心上。”

    “我真沒有那個意思。”付野欲哭無淚,他也就是一下心急了,怎麽就變成一個凶小姑娘的壞蛋一樣了?

    “沈娘子,你繼續說。”王琰沒有被他們胡攪蠻纏打岔思路,而是對著臉色蒼白的沈娘子提醒,“二小姐的事。”

    沈娘子聽見“鬼”字,嚇得臉上頓時蒼白如紙,“鬼?”

    “你不用擔心,這位王公子專修鬼道,是國師無崖真人的弟子,你盡管說來,保你不被鬼侵擾!”白真怕沈娘子畏鬼,不敢說出實情,就替王琰誇下海口。

    可就是他本人,跟著王琰一塊走的時候也不見得有這麽放心。

    沈娘子聽見國師二字臉色並沒好轉,反而更蒼白了一些。

    在民間,國師無崖真人早已經傳的如同半仙,無所不能,她不該是這樣的神態。

    妹玖還沒細看,沈娘子又低眉順眼。

    “二小姐從小身子不好,她娘生她沒多久就重疾去世了,我本來是大小姐的奶娘,因為和二小姐生母有血緣關係,老爺就讓我一起帶著大小姐和二小姐。”

    “大小姐生性喜鬧,官家小姐時常來府上,但二小姐身體孱弱,靜養在西苑,從未出過院門,除了貼身丫鬟和幾個雜役,沒有人靠近。”

    “因為夫人說,生母命薄,小女孱弱得賤養,所以在身子養好前不入族譜,甚至還取了個二奴這樣的賤名。”

    難怪都說柳府隻有一位柳小姐,這位庶出的二小姐直到死也沒有上過族譜。

    “那她怎麽死的?”

    沈娘子擱在膝上的手驀然抓緊,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仿佛內心在做艱難的抉擇。

    王琰也不催她,隻等著,像是有無上的好耐心。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起頭。“那一日是大小姐生辰,大小姐來看望二小姐的時候帶了好多吃食,還帶著一碗安魂湯,說是晚些再來陪她玩,後來、後來西苑忽然走水,不知道從哪裏燒起來的火,將西苑的屋舍幾乎燒個幹淨,下人們都跑了出來,唯獨二小姐不知所終。”

    “侍奉的人都說,喝下那安魂湯後,二小姐就自個出了房門,說要在哪裏等大小姐回來,那個地方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秘密之所,小丫鬟們一概不知,無從找起,隻等著火燒的差不多了,在匆匆回來的大小姐帶領下才在西苑的假山洞裏找到、找到二小姐的屍身。”

    “四歲的小孩看見火也不知道跑嗎?”妹玖問道,況且她還不是被困在大火燒得最厲害的屋舍,而是在西苑的花園裏,如果不是個傻的,也該知道往安全的地方跑。

    沈娘子低下頭,仿佛不敢直言,聲音輕得像掐起了嗓子,隻讓那一縷音擠了出去:“有說是大小姐帶來的那碗安魂湯裏有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