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鬼一前一後，一人一句話，眼前霧氣彌漫開來，越來越濃厚，漸漸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所有人都像是墜入了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濃霧才散去，一隻鳥在台階上蹦了幾下，它扇了扇翅膀，忽而口吐人言。

    “倒是小看她了。”

    “王、王琰兄？”

    小鳥歪著腦袋，尋找另一個聲音的出處，很快他就在自己身後花叢裏，發現了一根伸出來的木腿。

    他剛剛飛過去，一隻小手快他一步，幾下撥開那淺淺覆蓋的土壤，將埋在裏麵的小木人提了出來。

    “王琰兄，這、這是怎麽回事啊？”木人裏傳出了白真的聲音。

    “哥？王琰？”

    妹玖看著手心的小木人，木人做得還挺逼真的，有鼻子有眼的。

    聽見妹玖的聲音從一個疑似柳絮絮的女童身上傳出來，白真更慌張了：“這、這是怎麽回事！”

    小黃鳥飛落在‘柳絮絮’肩膀上，“這裏是界。”

    “界？結界？”

    “對，小有小界如同這一隻鬼造出來的虛界，大有大界，如同人界、鬼界。”

    妹玖也問：“當真有鬼界？”

    王琰聲音從鳥嘴裏傳來，“有的。”

    “先別管那什麽鬼界、人界，那、那柳絲絲和付野也在這裏？”

    “恐怕是。”王琰點著腦袋，同時用他那黑色的小眼睛把四周的景象都收入眼底。

    白真看見變成鳥的王琰，心灰意冷，連鬼修都變成沒用弱小的鳥了，而他更是不能動彈。

    最離奇的是他的這個視角裏碩大一張柳絮絮的臉，仿佛放大了數倍。

    太怪了。

    “我現在是什麽東西？”

    “你不是什麽東西。”王琰安慰道，“而是一個好看的小木人，描紅帶花，像是個小姑娘。”

    白真：“……”

    得了，不用再安慰了。

    “為什麽我會變成這個東西？！”

    王琰解釋：“一般被鬼帶進入虛界都會附身到最接近的東西身上，也就是說靈相相近才能契合。”

    小木人白真靜默了片刻，他怎麽能和一個木頭人靈相契合。

    “那付野和柳絲絲又會變成什麽？”

    “找到了就知道了。”王琰邊說邊展開了翅膀，他很快就適應了這具鳥的身體。

    這個時候‘柳絮絮’捏著木頭人白真，轉身走上了回廊。

    “等等，我們不去找付野和柳絲絲嗎？”白真叫住妹玖。

    “可我沒法控製這個身體。”妹玖無奈地說，她也不是沒有嚐試控製。

    仔細看那柳絮絮的嘴都沒有張開，聲音也不是通過她嗓子傳出來的。

    和白真附身在這木頭人身上一樣，妹玖也隻是附身在柳絮絮的身上。

    “那、那她拿著我做什麽？”白真的語氣頓時又驚慌了起來。

    “可能是她的玩具，我看她找了好久。”妹玖說道：“剛剛她就一直在土裏翻，我沒想到她在翻你。”

    “我的好小姐啊，你、你怎麽把這個拿了出來？！”

    有人忽然幾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就想從柳絮絮的手心裏把那個木人拽出來，可是小姑娘人小手勁不小，抓得死死的。

    “沈娘，這個好看，要給姐姐看。”

    沈娘子抬起頭，認真對柳絮絮說：“這個東西絮兒不能玩，這不是好東西。”

    白真一聽，差點沒口吐芬芳，自己這木頭人怎麽就不是好東西了？

    “絮兒乖，你不是想跟姐姐踢毽子嗎？”一個雪白的羽毛毽子被沈娘子遞了過來。

    柳絮絮伸手拿起毽子，但是抓著木人的手依然沒有鬆開。

    沈娘子看起來有些頭疼，眉頭緊鎖，一副不知道拿她怎麽辦的樣子，這時候聽見遠處有人在叫她：“沈娘子，夫人找你！”

    沈娘子站了起來，手還在衣裙上擦了幾下，扭頭就回道：“我這就來。”

    柳絮絮趁這個時候繞開她，一下跑開了。

    妹玖不能控製柳絮絮，隻能隨她而動，她的視線也就是柳絮絮的視線，因而她看見柳府西苑舊日的模樣。

    花團錦簇，堂皇富貴，如同沈娘子所說，這個柳二小姐雖然是被拘於此，不入族譜，可是柳大人對她的照料也絕不馬虎。

    柳絮絮穿過花園，走進了一間屋子，看起來就是她的寢房，裏麵半邊為書房，半邊為休寢處。

    她把木人擱在書案上，伸手就把一直停留在肩膀上的小鳥抓在手上。

    她出手迅速，讓人始料未及。

    妹玖透過柳絮絮的眼睛，看見王琰附身的鳥，那鳥一身鵝黃，眼睛漆黑，兩頰還各有一團紅暈，看起來頗為可愛。

    小黃鳥張開嘴，唧唧叫了幾聲，“我待會出去找一下柳小姐和付小將軍。”

    放著兩個不知情況的人在虛界之中，如果隨意行動，還是有幾分危險的。

    “記得把我翻一個麵！”白真的聲音從書桌上悶悶傳來，他被倒扣在了桌子上，隻能聽見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

    人的五感之一受到限製都會感到恐慌，白真更是如此，他本來就是一個靠五覺算命吃飯的人，所以格外重視。

    ‘柳絮絮’麵無表情盯著手中的鳥看了一會，反手就把它送進了書桌旁邊一個金絲籠子裏，鎖好。

    王琰：“……”

    妹玖：“……”

    白真：“？？？”

    正當幾人都無語時，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絮兒？你在這裏。”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忽然在門外響起，有人進來了。

    妹玖的視線跟著轉了過去，從那個臉圓圓、眼睛大大的小女童臉上看出了點熟悉的樣子，“柳小姐？”

    果不其然，從這個小女孩的身體裏傳出一個怯弱的嗓音：“妹玖姑娘？”

    王琰趁機給柳絲絲解釋了一番，安撫她不要輕舉妄動。

    不過柳絲絲和妹玖一樣，並不能操作附身之人。

    “今天是我生辰，娘要帶我去扶風閣。”

    “可是……”

    “你放心啦，我一定會早點回來，這是新做好的毽子嗎？真好看，我回來就陪你一起踢毽子可好？”柳絲絲雖然隻比她大兩歲，但身為姐姐，說話的語氣中天然帶著一副大人的口吻，安撫著不能出門的妹妹。

    “你身子不好，在屋裏好好休息，我讓酥兒給你熬了安魂湯，你休息一會，我很快就回來了。”

    不一會，門口又出現了一個十歲左右的丫頭，提著一個紫檀花卉小食盒，她身後的沈娘子則提進來一個三層的漆描金團花食盒。

    “小姐，東西都拿來了。”

    柳絲絲握住柳絮絮的手，“你喝了安魂湯，乖乖待著，我晚些就回來了。”

    柳絮絮點了點頭。

    柳絲絲又和她說了些話，直到柳夫人派人來找她。

    沈娘子將食盒放在了書案上，先把那一碗安魂湯取了出來，擱在桌上。

    ”沈娘，我不想喝藥。”

    沈娘子身子一頓，隨後她還是從食盒裏拿出瓷勺攪動了起來，剛剛煮好的湯藥可能還有些燙，不斷冒著熱氣。

    “要喝的。”她的聲音有些淡，有些輕。

    妹玖從柳絮絮的視線之中看出去，沈娘子攪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不想給她喝一樣，在漫無止境地拖長著時間。

    “她往裏麵放了藥。”

    籠中小黃鳥用爪子抓在金絲籠網上，歪著腦袋觀察，對於沈娘子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沈娘子聽見鳥嘰啾幾聲叫，嚇了一跳，她一直都沒注意這籠子裏還有一隻鳥，而那鳥的眼珠一瞬不瞬盯著她的舉動，她微微一晃，湯藥都撒一些出來。

    “什麽藥？”白真的聲音悶悶從桌麵傳來。

    “可能是迷藥之類的吧？”

    白真木頭身子都渾身一顫，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然實際上他幾乎是咆哮出來：“玖兒別喝！——”

    “是她喝又不是我喝。”妹玖無奈，她又問王琰，“我也會有事嗎？”

    王琰道：“可能會暈。”

    “付野去哪裏了？！”白真想起還有付野這倒黴催的。

    可惜這滿屋子上下的物件沒有一個和付野靈相契合的，他並不在這裏，因此也幫不上忙。

    沈娘子端著碗轉過身來，臉上雖然掛著笑，可是妹玖看出她是皮笑肉不笑，要哭又要笑，臉皮都仿佛在為著做出什麽表情而打架，‘柳絮絮’顯然也看出來這個一直照顧她的奶娘今天有些不同，聲音更不情願，她再次說道：“沈娘，我不想喝。”

    “絮兒乖，要喝的。”沈娘子蹲下身來，摸著她的頭，“你不是喜歡大夫人嗎？你喝了，就可以跟著大夫人一起去京都了。”

    柳絮絮低頭看了一眼握在手心的毽子，又抬頭問道：“和姐姐一起？”

    沈娘子緊抿了一下嘴，又彎眼一笑，慢慢說道：“是，和大小姐一起，永不分離。”

    沈娘子這一笑，慎得妹玖都有些害怕了，可是她無論如何想要操控柳絮絮的身體，卻連她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伸出細白軟嫩的小手端起那蘭花瓷的大碗，將摻藥的安魂湯喝個幹淨。

    沒出一會，她果真開始覺得暈了起來，隨著視線的飄忽，她明顯感覺到柳絮絮的身體如軟泥一樣慢慢軟倒，沈娘子伸出手把她抱在懷裏。

    “玖兒你怎麽了？”白真關心道。

    妹玖雖然有些暈，但是她沒有和柳絮絮一樣完全失去意識，“我還在。”

    她還在柳絮絮的身體裏，可依然不能操控柳絮絮的這具身體，哪怕她已經昏厥過去了。

    然妹玖馬上想到柳絮絮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頓時又一個心驚，心想還不如一起暈過去的好。

    沈娘子在桌子上一陣搗鼓後，又轉身脫下了柳絮絮的外衣，用一件披風將她包裹起來，好像準備帶出門去，臨走之前，她打開金絲籠，對著裏麵的小鳥說道：“快走吧，飛遠些。”

    小黃鳥在裏麵歪著頭打量她，唧啾叫了一聲。

    沈娘子沒有再理會它，而是精準無比地抓起桌子上的小木人。

    “白真，你背上釘了一張字條。”王琰掃到了一眼，沒有看清，他飛出籠子想要靠近。

    沈娘子卻揮動著手把鳥往外麵趕去，“去去，快走——”

    “字？什麽東西？”

    白真小木人費力地想轉頭，可是關節它不允許做這樣的高難度動作，猛用力之下，他把頭轉掉了。

    “……”

    他的意識跟著那顆頭一直彈出了屋門外，咕嚕嚕地往前滾去，房門之下又是幾步台階，他彈得就更遠。

    沈娘子一驚，提步跟著往外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