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腦袋其實也不是完全圓的，因為它頭上還有木雕的花飾，所以顛得白真七葷八素找不到北。

    妹玖也沒好哪裏去，沈娘子抱著她一路追在後麵，也是一陣顛簸。

    唯有王琰揮了揮翅膀，輕鬆地飛在他們頭頂上。

    “我的媽呀，什麽醜玩意！”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說誰醜玩意呢！”

    白真終於滾到了頭，昏頭漲腦，他用木頭人的眼睛定睛一看。

    一個稻草人，插滿了羽箭。

    像個靶子。

    他忍不住道：“這是什麽玩意，為什麽一個小姐的院子裏有這麽多箭？”

    “你懂什麽！人家柳大人是武將出身，他女兒射幾個箭怎麽了？！”稻草人聽出了白真的聲音，還沒來的及驚訝就杠上了，但才說一句，他看見沈娘子抱著柳絮絮跑了過來，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大喊道：“臥槽，她、她抱著小女鬼來做什麽？”

    白真哼了一聲，很鄙夷付野的大驚小怪，他用高人語氣淡定道：“別慌，她是來撿我的。”

    付野：“……”

    沈娘子從地上撿起木頭人腦袋，就在衣服上擦了擦粘上的泥土，扭回到木頭身上。

    妹玖也趁機打量眼前這插滿羽箭的稻草人。

    付野是將軍，這滿院子之中唯有這箭和他有幾分關聯，隻可惜它下麵隻有一根木棍，直插進地下，光看樣子就能料到他是不能動的。

    不過他鄉遇故人還是讓人感動，妹玖笑道：“付小將軍你沒事就好。”

    付野聽見柳絮絮的身體裏居然傳出妹玖的聲音，稻草做的身子猛然一震，幾條稻杆簌簌往下掉。

    “怎麽妹玖姑娘也在，我夢裏怎麽這麽多人，莫非王琰兄也在？”付野隻恨不能生出隻手來，好打自己幾個巴掌，叫醒自己。

    這夢做得忒詭異了，出現一個熟人也罷了，怎麽跟唱戲一樣還輪番上陣了！

    “慌什麽，我們都在鬼造的虛界裏，何止王琰兄了，柳絲絲剛都在呢！”白真搶先解釋，若是他的腦袋能動，此時就應該搖了起來。

    “那我們怎麽出去？”付野大驚，問到了點子上。

    小黃鳥拍了拍翅膀，落在稻草人頭上，“找到闔主叫醒就可以出去了。”

    “王、琰兄？”付野看不見小黃鳥，隻聽見他的聲音，稻草又簌簌掉了幾根：“那你快想想辦法把那什麽闔主叫醒啊！”

    “這我想起來了，書上有提，虛界之主稱為闔……”

    白真的聲音弱了下去，因為沈娘子忽然將他提了起來，在眼前觀察，一雙眼透出異常的光。

    就好像她發現這木頭小人裏麵有什麽蹊蹺。

    柳絮絮後仰著腦袋在沈娘子懷裏，正是一副不醒人事的樣子，但這不影響妹玖的視線落在木頭人身後，她驚訝出聲：“哥，你身後真有一個字條子，看著像人的生辰八字。”

    “什麽？！”白真大驚，下意識想扭頭去看。

    沈娘子發覺這小木人的頭當真不穩當，又給他左右擰了一下，牢牢固定在他的脖子上。

    白真心如死灰，整個木頭都透出一種枯朽的顏色，“難怪沈娘子說這不是個好東西，我看這八成是個咒術娃娃吧？！”

    咒術娃娃雖然他們都沒見過，但是也知道這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果是裝神弄鬼假貨也就罷了，就最怕這東西是個真家夥。

    “眼下發生的和沈娘子跟我們說的大致相同，所以我猜測，柳絮絮很快要被燒死了，闔主最忌諱看見的就是自己死去的那一幕，所以到那時候她自然會被驚醒。”

    妹玖：“那我跟著一起被燒？”

    “你現在所能感知到的皆因你能看見，閉上眼，那些就不能傷害到你。”王琰叮囑道：“切記。”

    沈娘子抱著‘柳絮絮’步履緩慢往花園的一角走去，那裏怪石嶙峋，巧奪天工，各種湖石從江南之地采集而來，以考究的手法搭成，形成山水相映美景。

    妹玖見假山裏麵的小徑曲曲繞繞，如果不是熟悉的人，進來後一時半會肯定很難找到出路，沈娘子把柳絮絮放進其中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洞裏，這裏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石頭上還墊著一個軟墊，在石洞頂部的窟窿裏還鑲嵌了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熒珠，以其光澤來看，恐怕是個夜明珠之類的。

    這下妹玖明白了，這裏就是柳絮絮和柳絲絲姐妹倆秘密玩耍的地方，也正是柳絮絮葬身之處。

    沈娘子用力把柳絮絮的手合攏，讓她可以牢牢抓住咒術娃娃。

    妹玖看著她的動作，有些疑惑。

    沈娘子真的是要害柳絮絮嗎？

    她攪動迷藥時的踟躕，她抱起柳絮絮時的憐惜，就在將她棄置於此的時候，她還是不舍的。

    沈娘子伸出手，撫摸柳絮絮恬靜的睡臉，又替她理好衣襟，靜靜佇立了一會，仿佛還想牢牢記住柳絮絮的樣子，“絮兒，不要怪我，世間萬般苦難，你可憐可悲的母親都願替你承擔。”

    她提到柳絮絮的母親，妹玖想起來，這位沈娘子和那位早亡的女子是姐妹，她應當比旁人更憐惜柳絮絮。

    沈娘子走後，四周肅靜一片。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等火燒過來就可以出去了？”

    白真話音剛落，發覺自己有點不對勁。

    一縷黑煙從他的身體冒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悄悄從他關節縫裏傳出來。

    火並非是從外麵燒過來，而是從柳絮絮手裏握著的咒術娃娃身上先燃起來的！

    妹玖怕疼，連忙在靈識中將眼睛一閉。

    可她閉上眼後，卻在腦海裏立即看到燒紅一片的場景。

    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但不是在她閉眼前的那一片山石之中，而是在一個巨大的殿堂。

    漆紅帶金的頂梁柱一排排隱去，盡頭是火，身後也是火，她就像是被困於一個火籠之中，四周有淒厲慘叫，隱隱綽綽的身影在火光之中扭曲，垂幔被火舌飛速的席卷，風吹來灰燼都帶著灼熱的氣息。

    妹玖感覺自己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眼睛被煙氣熏得幹澀難耐。

    她用力握緊手，手心卻有異物猛然紮了一下她的手心，張開手掌，是一枚黑色似玉一樣的物件，還未完全打磨成圓所以有棱有角。

    妹玖正要抬手仔細看，火焰之中忽然幾個燒得如同火柴棍一樣枯瘦的身影帶著桀桀怪笑急急向她奔來，大張的手臂如枯藤一樣，焦黑幹瘦，十幾隻手急切地想要撈住可以攀附的東西，亦或者想找到能解救他們的人。

    “啊——找到你了！——”

    妹玖一個哆嗦，猛然閉眼。

    “玖兒？！”

    茫然之間她聽見白真的聲音，小心翼翼睜開眼縫，外麵一片火紅。

    “玖兒，你沒事吧？！”

    四周的石頭裏也不知道有什麽，居然燃燒了起來，把石頭山變成火焰山。

    “走水了！——”

    “走水了！——”

    下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一聲聲傳來。

    “救火！快！——你們快去打水來！”也有人在積極滅火。

    “我還在。”妹玖回了一聲。

    因為睜開眼的緣故，她與柳絮絮這具身體五感相通，能清楚感受到柳絮絮的身體究竟是哪一處先燒起來的，那火又是怎麽慢慢從四肢燒起，灼痛一點點釘入身體。

    痛，很痛。

    如果不是喝下了迷藥，這樣的疼痛足以讓柳絮絮從熟睡中驚醒。

    可是她睡得太沉，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妹玖一直寬慰自己，她不過是附身，燒得人也不是她自己。

    可是心口卻無端端很難受，好像有重石壓在上麵，她張口想要喘息，卻無法緩解。

    她又不敢閉眼，因為腦海裏也有一場大火，而且那些人仿佛還想抓住她。

    忽然一隻手從火光之中伸了過來，那手蒼白卻有力，穿過了火，一把抓在了妹玖的手腕上。

    然後妹玖感受到全身一輕，抽身而出，她回頭看了一眼，又移開了，柳絮絮的身體大半都被火燃著，異常可怕。

    “你怎麽了？”王琰一身黑衣，虛浮在她的身前。

    妹玖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自己的手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

    “我看你靈相大亂，所以隻好出手把你提了出來，你看見了什麽如此驚慌？”

    妹玖搖了搖頭，又問：“可以出來嗎？不會有事？”

    王琰盯著她看了半響才安慰道：“柳絮絮這會應該已經死了，不會有什麽事。”

    “夫人、小姐，西苑不知何故起了大火，此處危險啊，還是避開些吧！”

    “裏麵的人呢？”

    “大部分都出來了，隻有、隻有少部分人還在裏麵……”

    是柳夫人帶著柳絲絲匆忙趕回。

    “走，我們去看看。”

    妹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我哥呢？”

    木頭人都燒完了，白真沒有了寄身之物。

    “可能換了一物寄身，也可能出去了。”

    兩人飄著，隻有靈相在此，那些火也燒不到他們，所以他們可以輕易穿過熊熊大火，來到了西苑的門口。

    被仆從攔下的是一位年輕華貴的夫人和身邊一個嬌俏圓臉的女童。

    夫人在指責仆從救火不力，而那女童在她身邊渾渾噩噩，目無焦距。

    直到那位夫人發現她的不對勁，蹲下身子看著她，“絲絲，你沒事吧？絮兒說不定已經跑出來了，沈娘子一定會把她帶出來的。”

    那女童一張臉被火光映著，卻蒼白如鬼，她怔忪不寧，慢慢聚焦的視線落在眼前這個滿目心疼的夫人臉上，她聲音極輕極緩，“大、夫人，你叫我什麽？”

    “絲絲你怎麽了，別嚇娘啊！”

    女童滿臉震驚，渾身一軟，登時昏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