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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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玖並不打算理會他。

    可四周的目光卻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她不說出個一言半語,他們都不會罷休一般。

    “問她還不如問我,她嘛,做過最大的善事可能不過是救一隻狗。我不一樣,我救的人不說有百也有幾十。”白真生怕有人對妹玖不利,拍著胸口把注意力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老者嗬嗬一笑,開口說道:“不以善小而不為,姑娘救了一隻狗,也算是善行,不知道這狗現在如何?”

    沒想到那老者還是不肯放過妹玖,聽他問的話,不由讓人想起他剛剛問商人那個被救的小男孩。

    妹玖也想到了這上麵。

    依照那老者的問法,難不成救了一條狗也不能當狗養,得當自己孩子養才行?

    想到這裏,妹玖不由輕歎。

    “它死了。”

    沒等著老者出言諷刺,妹玖又說道:“所以,我與各位大善人所作所為相比,不值一提,我沒那麽善良,擔不起村長的寶物。”

    正想挖苦她幾句的老者剛剛在腹中打好草稿,卻聽妹玖又這樣說了一句,頓時如鯁在喉,發作不得,把眼一橫,看著她冷冷一笑:“沒想到姑娘生的美,心腸卻不好,這麽大了所能說得上的善事隻不過是救一隻狗。”

    “別這樣說自己,你是個善良的人。”頭頂忽然傳來一聲,王琰用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頭頂,倒是更像是安撫地摸了一摸。

    妹玖抬起頭,不明白王琰為什麽會對她有這樣的看法,她低聲說道:“我不是,我沒有帶它回家,所以它死了。”

    白真湊過來,小聲發問:“欸,阿娘也說,她以為你真心喜歡那隻狗,雖然爹不喜歡這些畜生,可若你提,他們定然會答應,可是你卻從未提出要帶回府……”

    在白真有限的記憶裏,妹玖小時候是一個冷也不說、熱也不說,想要什麽也不說,仿佛無欲無求的人。

    她與一般的孩子,大不相同。

    更何況她那雙不沾死物的手,更是一個無解的秘密。

    妹玖隻是低頭,這個時候她少了以往的伶牙俐齒,並沒有和白真辯駁。

    “難怪柴老頭臥地不起,你也未曾相救,反而說出要埋他這等惡毒之語。”台上的老者可能嫌奚落得不夠徹底,忍不住加上了這一句。

    周圍人群頓時嘩然一片。

    “怎麽有這麽不心善的人?”

    “看著漂漂亮亮的,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白真氣不過,忍不住道:“都死了,不埋還等著當路標啊?”

    “什麽!都把人撞死了!——”

    “天哪,這得報官,對!報官!”

    “可不能讓他們跑了!”

    宋從氣得漲紅了臉:“又不是我們撞死的,他早死了,都化作血水了!”

    “誰信啊!你們殺了人,還這麽囂張,要不是你們撞死的,那柴老頭自己躺車輪下給你們碾嗎?”

    旁邊的人頓時不管不顧,為連樣貌如何、年歲幾何都不知的柴老頭開始申冤起來。

    “柴老頭也真可憐,遇到你們這群歹毒的人!”

    “我信他們!——”

    忽然一隻手從後方揚起,因為個子較矮,還不時地蹦了起來:“我!——”

    這時候看客才讓開一條道,讓他走近。

    “是你。”

    是他。

    沒想到台上的老者居然也認識他。

    妹玖看著慢慢走近的孟然,不知道他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是我。”孟然走到離台子不近不遠的地方停下,又朝四周作揖道:“在下白鶴書院學生孟然……”

    有人在低語‘白鶴書院我知道,裏麵的學子文采高啊!’、‘欸,這名字有點耳熟。’

    “他們是被冤枉的。”孟然聲音朗朗,“和我一樣。”

    圍觀者被他的話勾起了好奇,就有人說道:“什麽冤枉的?”

    “不知道在座還有人知道,蘆花潭孟生,探花郎自縊嗎?”

    有人叫道:“這我知道!好可惜,都金榜題名,卻在山林自縊而死!”

    付野也皺眉道:“這個我也聽說過,是一個趕車回家撞傷老人,最後不肯負責的書生。”

    因為孟然離的近,付野所說的話自然入了他的耳,他苦苦一笑,說道:“他是被冤枉的。”

    有人反駁道:“如若不是他撞的人,怎麽會給他老人的閨女留下銀子?”

    “對,要不是看上了人家閨女,怎麽會又留銀子又留信物,最後卻又不肯娶人家,真不知聖賢書都讀哪裏去了,幸好聖上英名,劃去了他的名字,不然讓這樣的人入朝為官,才讓我們這些百姓寒心啊!”

    忽然間,有人猛然想起他剛剛說過一句:“他們是冤枉的——我也一樣。”

    “你!你就是孟生?那個自縊死的探花郎!!”

    死的,探花郎。

    這一聲真的嚎得四下皆亂,忙不迭的奔走亂竄,卻發現四周不知道何時攏起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將這一群人通通都關在了裏麵。

    這下可是更是把人嚇破了膽,皆瑟瑟發抖地退在外圍,讓出中間好大一塊空地無人敢站。

    空地上隻孤零零站著一臉撞鬼撞麻木了的白真和付野,還有腳軟不敢動彈的宋從。

    外加盤手淡然而立的王琰和麵露原來如此的妹玖。

    原來是自縊死的,難怪舌頭那麽長。

    孟然輕輕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妹玖等人。

    他再次說道:“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妹玖點了點頭,“所以在林子裏你是來提醒我,不要去救路上的人。”

    孟然唉聲歎氣:“你是我遇上第一個聽勸的人,可沒想到卻也無用。”

    老者在上麵桀桀怪笑:“你就別費心思了,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們共事,就好好去投胎去吧,下輩子心善一點,說不定還能有個好下場。”

    孟然搖頭,“若我不能清清白白的走,下輩子也不會安生的。”

    “那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妹玖開口。

    孟然點頭:“你們若是肯聽,我當然願意講個明白。”

    王琰也道:“你說罷,我們都聽聽。”

    孟然出生在蘆花鎮,自小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異稟,所以鎮上的先生十分看好他,力勸他的爹娘一定要送他去私塾讀書,孟然的爹娘雖然沒有讀過書,可是還是很聽先生的話,在孟然很小的時候就將他送去私塾讀書。

    這麽一讀果然十分有出息地被白鶴書院相中,他便從小小的蘆花鎮一躍而出,到了離家二十裏遠的同山城。

    那一天是他科考完畢,準備歸家邊幫家裏做農活邊等消息。

    他駕車而歸,天色昏暗,忽見一個老人獨自行走在路上,孟然經常走這一條路,所以知道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裏遠,老人家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到,便想著上前載他一程,

    可沒想到,剛剛靠近那老人,還未等他開口,那老人忽然跌倒在他的牛車前,辛虧他拉車的老牛有些靈性,沒有踩上去,隻是停下了。

    孟然慌張下了車,上前一看,那老人腿上鮮血淋漓,麵色痛苦,於是連忙把他搬上了車,又趁他痛昏之前問他住處,趕著車就把他送回家中。

    老人家中清貧,隻有一瘦弱清秀的女兒在操持,見老人傷勢如此重,嚇得哭個不停,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把剩餘的盤纏都盡數留給她,讓她可以為她爹請大夫治療腿傷,還留下一塊小玉佩給她,說如果還有解決不了的事,可以去蘆花鎮找他娘。

    “我發誓,我並未撞到那老人家,留玉佩也未曾有說過別的話,再者我早有婚約。”孟然歎氣,他做這些,全是一片善心,哪裏想到會惹來後來那麽多是是非非。

    老者卻在台上大喊:“你說謊!——”

    “你明明是嫌貧愛富,看過了高門大戶的女兒,就看不上鄉野的農女!”

    妹玖覺得這老人強詞奪理,“說的對啊,他看過高門大戶的女兒,怎麽又可能和你的女兒有勾搭之意,是你女兒救了這書生,還是你女兒哭得特別好看?”

    “……”

    孟然擺擺手,“在下、在下從不以貌取人,實在是在下那時候身上已有婚約。”

    妹玖瞧他一眼,孟然將頭一縮,好像忽然反應不該在此時開口,駁了這姑娘的話。

    “嗬,你們都是一丘之貉。”老者用拐杖在木板上又敲了三下。

    “我好心救你,你卻去衙門狀告我撞人逃逸,還辱你女兒清白!”孟然痛心疾首,“令我不僅被陛下除名,還被夫子斥責,同窗恥笑。”

    “那隻怪你不肯聽老夫的話。”老者卻絲毫沒有為他遭遇的一係列打擊有任何愧意,甚至還更為生氣地說道:“如果不是你,我女兒怎麽會連嫁都嫁不出去了,而你又不肯娶她,你這是要我死啊——”

    “你別敲了,村子下的血鬼窟已經沒有了。”王琰忽然開口,想止住他的動作。

    老者提起拐杖還沒落下,聽見他的話,眉心深蹙:“什麽血鬼窟。”

    王琰還沒答,老者還是飛快地在腳邊又連敲了三下。

    王琰眸光微動,霎時身影一動,卻是一手提妹玖,另一手揮出一把扇子,那扇子繞著白真等人一圈後,就聽見地下傳來一聲巨響。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