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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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想了許久才點了點頭,在孟然凝重的目光下,緩緩將事情都始末說了出來。

    原來在孟然走後,春花請來大夫,醫治胡老頭腿上的傷。

    等傷好得差不多,胡老頭就攜著春花去了蘆花鎮。

    他們還提著一籃子積攢了幾天的雞蛋,卻沒想巧的是,那一天正是放榜之日。

    孟然剛接到了喜訊,搖身一變,成了炙手可熱的探花郎。

    源源不斷的人上門祝賀,有些還帶著一車的禮品,甚至縣裏的、鎮裏的,十裏八鄉都有人迎了過來。

    “恭喜恭喜,以後孟大人飛黃騰達了也記得提攜提醒我家二胖啊!”

    “孟大人,以後是要去京都高就嗎?京都好啊,繁華著呢!那孟老頭和嬸子就有福享了!”

    胡老頭在門外站了很久,站到他的傷腿都不住地顫抖。

    春花勸爹說:孟公子今天還要見很多人,回去吧!

    胡老頭卻挪不動步子。

    回去?家中除了看病剩下的一些銅板外,幾乎一貧如洗,而他更是因為無法再做工,隻能靠著春花做點針線活補貼家用,日子過的十分清貧,而孟家不一樣,高中探花,馬上就能一飛而起。

    胡老頭看著俏麗的春花,忽然計上心頭,拉著她回了家。

    幾日後,胡老頭又來了孟家,向孟然再要錢財。

    “胡老,我們家也沒有這麽多錢,不知道您是要做什麽借這麽多錢?”孟然自然很吃驚。

    “不是借,我的腿傷十分嚴重,大夫說會留下後遺症,除非用更貴重的藥,你看你已經中了探花,十裏八鄉來巴結你的定然不少,拿一些出來也不成問題。”

    孟然宛若被針紮了一樣跳了起來,漲紅臉道:“胡老你別亂說,我可沒有收什麽錢財,而且我都未曾任官,也沒有俸祿,哪裏來的錢。”

    “既然拿不出錢,那就娶我的女兒春花吧,人我已經帶來了,也不需要什麽虛禮。”胡老擺擺手,“我們不講究那些。”

    孟然朝著門外看去,有女子的衣裙在門廊柱子後一閃而過,好像是姑娘羞怯地躲開了。

    孟然更為難了,他不由壓低了聲音說道:“胡老,實不相瞞,我已有婚約在身了。”

    他的老師對他恩重如山,願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他又豈是那不知好歹之人。

    孟然已經打定主意,一生隻對那位姑娘好,不說娶旁人為妻,就是納妾他也是不願意的。

    更何況這對春花而言,也是不公平的事。

    胡老聽後十分生氣,一連兩被拒,他竟直接衝出孟家,雖然拄著拐杖也走得飛快,連春花在身後喊了幾聲也未能追上。

    春花更是被門檻一跤絆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再抬頭看,門外坡下,那輛牛車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又驚又怕,琢磨不準胡老是有意還是無意將她留下,也因為之前胡老說想將她嫁給孟然,她對於孟然心中也是有幾分憧憬的。

    在這樣的小鄉鎮裏,能有幾個像孟然這樣清俊有才的,而且以後還是可能做官老爺的,她心中也是砰砰直跳,心想著,留下也好,留下說不定孟生就會娶了自己,她和爹下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孟然麵對春花,雖然憐惜可是也覺得為難,他也沒法對外說春花一個姑娘家被留在了這裏,說出去對她名聲也不好,加上外麵天也漸晚,走夜路也不安全,於是就將她留下了,孟家的房子也有好幾個房間,春花也不愁沒個地方睡覺。

    可是壞就壞在,孟然有好幾個堂表兄弟,這夜趁著孟然爹娘不在,都來他家喝酒,喝到月上中天才散去。

    春花在屋裏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卻聽門被人拉開。

    有人竟然三更半夜摸進了她的房,她心中大駭,卻在隱約光線之中,看到孟然的臉龐,頓時又羞又怕。

    “打住,你能確定那個是孟然?”雖然不用聽後麵的,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白真開口問道。

    孟然張了張嘴,想開口說話,卻還是生生忍下了,他轉過頭看向又低下頭的春花。

    沒人催促她,春花又用了很長的時間沉默。

    “春花,你不要怕!”胡老忽然在台上大喊道,又罵道:“除了孟然這小畜生,誰會對你做這樣歹毒的事!他就是不肯負責罷了!”

    “要不是你知孟然心善,故意將春花姑娘落下,又怎麽會讓她遭遇這樣的事?”

    妹玖沒想到胡老這個時候還能血口噴人,立即說道,“孟然本是好心救你,還給你留錢財治傷,你卻反咬一口,讓他身敗名裂,你才是好歹毒!”

    “你懂什麽,你們這些人隨便抖一點點出來,就足夠我們吃喝幾年,卻還不肯伸出援手,嗬嗬,什麽善人,都是假的,什麽大學子也是假的!”胡老破口大罵,滿臉激動,“你們都是虛偽的善良!”

    “爹你別說了!——”春花受不住了,伏在地上痛哭,可是她哭出來的已經不是淚而是血,“我知道不是孟然,他、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我又希望是孟然,我錯了嗚嗚嗚……”

    白真見春花哭得肝膽俱裂,哪怕作為鬼,都應經受不了這樣的傷痛,不由蹲下,撫了撫她的背說道:“哎,何苦來哉,既然已經死了,不如早點投生,下輩子別跟這樣喪心病狂的爹了。”

    胡老強撐的一切都在女兒的慟哭下,不複存在,他撐著臉,緩緩地跪坐了下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竟然是這樣的,哎這孟然死的也是冤啊——”

    “就是,都好不容易考上探花,爹娘正盼著為祖宗爭光,就因為這樣的事情自縊了,也真的是。”

    “也不怪他啊,誰被胡老這樣的人纏上,不死也要脫層皮,你瞧瞧他那語氣,別人不繼續給他錢,就是偽善!簡直是無理!”

    “而且他還和妖魔勾結,不知道弄死了多少過路人。”

    說來也奇怪,這群人言談舉止赫然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之前他們還一個個熱血沸騰把孟然罵個狗血淋頭,現在又紛紛為他打抱不平。

    妹玖環顧四周,也感人生無常。

    “這也幸好有高人相助,不然我們哪還有命知道這個真相。”

    “是啊!還要多謝這幾位高人相助啊!”

    周圍的人又紛紛靠過來,對著王琰等人拜謝再三,感恩戴德。

    妹玖心裏又暗歎,人心善變。

    “道長饒命!——”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被胡老逼的,是他先勾結那大媼鬼,說要給他獻祭至善之人,那大鬼本事太大了,我們也沒法違抗啊!”

    那些小媼鬼這個時候也都變回人形,在狼藉一片的地上跪來一溜,邊哭邊懊悔,邊指責胡老邊自我反省。

    “我也就害過一個人,算特別少的了,道長網開一麵啊!”

    他們腦袋上還貼著金符,還餘留法術根本摘不掉,因為之前看沈文素一下把大媼鬼製服,這說明她留下的符咒肯定也厲害極了,他們害怕不已隻能求著王琰不要趕盡殺絕。

    孟然所求真相已了,他仰天長歎,繼而轉頭看著王琰說道:“公子可否送我們一程?”

    王琰點頭。

    “你們所做之事,判官自會有所結論,行惡者,必造業障,迫害善者,罪業更重,好之為之吧!”

    他話音畢,在眾人麵前浮現出一扇古銅色的巨大銅門,足有十人高,門上不但有密密麻麻地柳釘,一隻龐然大物盤踞在門上,是一頭似龍非龍的異獸,銅門兩邊各有一隻詭譎可怖的骷髏鬼首,兩眼窟窿之中燃著幽幽綠火,王琰看著那大門說道:“開——”

    古銅鬼首大門應聲吱呀打開,陰森冷氣從裏冒出,直吹的人心顫膽寒。

    那些小媼鬼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敢動彈,還是春花首先站了起來,朝著王琰妹玖等人行了一禮,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那些媼鬼們才紛紛站了起來,仿佛怕慢了一步,罪業加重一樣,搶著要走入那鬼門關。

    外麵的人群則都噤若寒蟬,齊齊往後退了數十步,生怕離得近了,會被吸進去就早登’極樂‘。

    “孟然呢?”

    妹玖轉頭,卻見孟然一人獨自走上了那木台,那個胡老丟了拐杖,歪坐在地上,滿臉死灰,眼中的精光早已散去,就像普通的老翁一樣兩眼死氣沉沉。

    孟然朝著他伸出手,緩緩說道:“胡老,我扶您起來,我們——該上路了。”

    胡老渾身一震,眼中忽然有了一點光,他慢慢轉過頭,抬起臉,這一眼看去,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那一個落霞燦爛的傍晚。

    一個駕著牛車的青年慌忙走到他身側,也是伸出這樣的手,也是這樣關切又擔憂的目光,對他說:“老人家,我扶您上車,我送你回家——”

    他忽然感覺心口劇痛,張了張口,卻隻能發出類似慟哭一樣的‘啊啊啊’聲,他反手抓住孟然的袖口,隻能用猙獰卻悲痛的表情,對著他說那些說不出來的話。

    他提著那一籃子雞蛋的時候,心還是純善的。

    放下那一籃子雞蛋的時候,心裏卻住上了魔鬼。

    一步步,將自己與恩人推下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