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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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百良村方向好像發生了老大的動靜,我們在隔壁十幾裏外都聽到了,幾位是從那個方向來的嗎?”
“誒?有嗎?我們昨晚睡的早,都沒有感受到呢!”
白真哈哈幹笑了幾聲,沒敢如實告知,他們所知道的百良村是一大鬼窟。
這一老一少兩人是他們從湧泉村出來後,走了半日路程的時候才遇上的。
聽他們說要去前一個村子找親人,所以就順道搭了一程。
老人看起來六七十歲,衣著簡單但是幹淨,行為端正頗懂禮節,一看就是家仆之類的,而小女孩麵若桃花,巧笑嫣然,十分活躍討喜,看起來不像爺孫像是主仆。
“孫老伯,既然去找親人,這麽遠的路為何沒有雇一輛車,帶著小姑娘走這麽遠也不安全。”
妹玖的馬車讓給了王琰,他從昨夜送走最後一批媼鬼之後就臉色極差,好不容易勸他歇下,妹玖也不好和他呆在一個車廂裏,所以就騎著他的馬,幸好這馬看起來挺凶的,妹玖摸了一摸,它就乖順地靠過來舔起她的手來。
“而且聽說這一帶野獸出沒頻繁。”
這聽說自然是聽宋從說的,宋從這一路最喜歡就是和他們介紹沿途的風土人情、地貌物種,雖然隻是一個馬夫,但是因為經常有機會出遠門,見識也是頗豐,這一路高談闊論,還參雜了一些當地的靈異鬼怪,讓妹玖聽得入迷,宋從也收獲了前所未有的有成就感。
他們走的這條路叫巫山逕,兩邊都是少有人煙的野山,因為少有人居而盤踞了野獸,又因為野獸繁多而更少人會來,隻有這一條官道避無可避地從中間穿過。
在見識過王琰的能耐後,一向謹慎膽小的宋從也跟著膽子肥碩了起來,連白真妹玖半路撿了兩個來曆不明的人也不太在意,甚至還能主動和身旁的孫伯搭訕起來:“就是啊,據說這山裏有狼,好大一隻呢,都可以把小孩子叼走。”
孫老伯坐在車轅上無奈歎了口氣,沒法子啊,這孩子的娘元娘子剛死,大夫人就籌謀著把嬌小娘隨便送個哪個去當童養媳,我是趁著天沒亮,偷偷摸摸帶著她跑出來的,打算把她送到她親爹哪裏去,至少也不會少她口飯吃吧。”
宋從問道:“怎麽,嬌小娘的爹是另有其人嗎?”
“是啊,聽說因為當時沒有生出兒子,婆婆不喜,一氣之下就帶著女兒與夫君和離走了,然後遇見我家主人,做了個偏房。”
“還有這樣的事情?”妹玖驚奇:“她親爹連她這個女兒都不要嗎?”
“在象村,姑娘家都是不值錢的。”孫老伯搖了搖頭。
妹玖眉頭微蹙起,並不能理解,在丹陽城哪怕是姑娘,那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嬌寵萬分。
白真笑道:“可那小姑娘看起來還挺天真爛漫的。”
雖然是笑著說,可是眉頭卻是一挑,似是有些懷疑孫老伯的說法,既然親娘剛死,這小姑娘也未免太不傷心了。
孫老伯也看著嬌小娘的笑靨,憐惜道:“她娘在病榻上常說啊,笑著的總比哭喪臉的惹人喜歡,她就沒有哭過了。”
“付大哥,去那邊!去那邊!——”
黃衣小姑娘指使著付野一會前一會後,一會看看這棵樹,一會看看那邊的花,像是對周圍的一花一草都有極大的好奇心。
孫老伯不安地開口道:“嬌小娘,別太麻煩付公子了。”像是怕嬌小娘惹人不快。
元小娘畢竟還隻有七歲,不能理解這些,嘟起了嘴。
付野哈哈笑道:“無事,我家中很多小妹,和元小娘差不多年紀,也是愛玩的很。”
“真是麻煩付公子了,也太感謝白公子、白小姐願意搭我們一程。”孫老伯再三表示謝意,也知道這身下坐的是誰人的車。
妹玖微微一笑:“舉手之勞而已,旁人見了孫老伯和嬌小娘走在路上也定然會幫助的。”
孫老伯卻麵露一抹苦澀,“白小姐你有所不知啊,三年前我們這裏出了一件大事,從那以後啊,那些年輕人看見我們這些老家夥都會避得遠遠的,仿佛碰到就會倒大黴一樣,哎,其實也是,誰也不想倒那孟生的黴。”
“孟然?”
“沒想到小姐也聽過,不過那胡老頭原本也不是什麽惡人,隻是啊,三個兒子都折在了戰場上,妻胡劉氏也因此鬱鬱寡歡不久就辭別人世,留下小女兒和胡老頭相依為命,日子清苦著呢。”
“他原來也是本本份份做著木匠,手藝還不錯,周圍村子誰家蓋新房子都會叫他一聲,也算照顧他生意,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性情大變,有人說他的思念兒子亡妻,也有人說他是身染沉屙,也有人說是窮瘋了,可是誰不怕窮啊,我猜啊,他可能還真的隻是放不下他那女兒春花,可沒想到他最後竟然將探花郎逼死了。”
孫老伯唏噓不已,不知道是為胡老頭惋惜,還是為探花郎傷感。
“老伯可知道,他們兄弟三人死在哪一戰下?”付野忽然問道。
孫老伯答地很快,仿佛記憶深刻:“就是那場和北即國在長鹿野的那一場,聽說那次死傷了好多人,很多人家的孩子都一去不返。”
付野緊抿了一下唇:“那我知道了,胡家大朗、二郎、三郎三兄弟同為先鋒,英勇殺敵,大郎砍殺敵副將兩人,身中十箭仍不倒地,二郎護戰友回撤,以身擋槍,拖得一線生機,三郎與敵死戰到底……都是真漢子!”
孫老伯唇微動,驚異道:“你、你如何知道這麽清楚。”
付野回首望著他,語氣低落道:“我正是哪一場戰的副將之一,也是二郎護著回撤的傷員之一。”
白真騎馬走在他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出無聲的安慰。
“要是我能像父帥一樣沉穩,多多思慮,多留後路,那一場戰也不會打的那麽艱難。”付野一歎,“要是兩國之間能止戈,那真的就太好了。”
“原來是虎烈軍的將軍!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在此拜謝了!——”
孫老得知他的身份頓時眼含淚花,也不顧在搖晃的馬車上,就朝著他要拜倒。
“孫老何至於此,快當心別摔下馬車了!”付野大驚,連忙說道:“宋從快扶住孫老伯。”
宋從連忙攙住孫伯,說道:“老大哥不必如此啊,我們這小將軍心胸寬廣著呢!”
“不不不,我這是感謝虎烈軍啊,要不是他們,我們哪裏來的太平日子。”孫老伯哽咽說道,“有將軍在前為我們辟得一塊祥和太平,我們怎能不時時刻刻心懷感激。”
付野一怔,連忙低下頭,劉海遮過眼睛,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嬌小娘在他身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天真道:“付大哥,你是要哭了麽?娘說了,不能哭哦,哭了就會沒人要的。”
妹玖的聲音從後傳來,溫柔又淡然,“沒事兒,付大哥就是哭成小花貓,柳小姐也是會要的。”
付野瞬間一張臉,變得漲紅,扭頭對著妹玖揮起拳頭:“你說誰小花貓!”
“原來不是小花貓,是紅臉關公啊!”妹玖訝然看著他的臉,嘻嘻笑道。
嬌小娘也格格笑著拍手:“付大哥,你臉紅了!”
一陣打諢之中,付野那瞬間的傷感就拋之腦後了,又被嬌小娘指著看花看草看樹去了。
妹玖又看著付野的背影,他是虎烈軍最年輕的副將,也是虎烈軍大帥的最小的兒子,聽說十四歲就跟著哥哥們上了戰場,三年之間已經見慣廝殺拚搏,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麵,變得比同齡人更感懷國家的弱小,戰事的動蕩。
“究竟為何要打戰?人一生不就所求一塊地,一口飯。我們所有的,北即國也有。”
白真笑道:“你想的太簡單了,就是隻求一塊地,有的人也是要求那最肥沃之地,一口飯也是要最好吃的那一口,保不準一塊地不夠,他要兩塊、三塊,一口飯不行,要整個鍋子端走。”
“我不太懂。”妹玖搖了搖頭。
“你是所求太少了,不思上進!”白真屈起手指作勢要敲她腦袋。
可是妹玖騎著的馬卻步伐一緩,與白真的馬瞬間錯開半個身位,白真的手頓時落了空。
馬嘶鳴了一聲,甩了甩脖子。
“怎麽了?”妹玖發現它的異樣,伸手撫了撫它脖頸上的鬃毛,但是這樣也不能讓馬安靜下來。
“後麵有人來了。”付野一撤韁繩,朝後看去,凝神片刻,補充道;“至少數十匹快馬!”
付野說是快馬,果真速度極快,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後麵響起雷動轟鳴的響聲,一小隊持長弓騎高頭大馬的年輕漢子策馬而來,揚起的沙塵飛土顯得聲勢浩大。
他們各個粗狂野氣,悍勇非凡,有些半裸半邊胳膊,有些外衣紮在腰間,人和馬都是汗津津的,一看就知是鄉間獵戶。
付野手摁在刀柄之上,暗自戒備。
為首的漢子朝後一抬手,後麵的馬匹就將速度慢慢降下,他眼神在付野和白真身上各掃過,像是在判斷這一行人中主事是哪一個,可是一看兩個都是年輕清俊,身著華服,像極了不理事的公子哥,他微微蹙著眉。
付野策馬上前,“諸位是從白頭村來的嗎?”
這個村子位處於他們來的方向。
“不是的哦,嬌兒沒有見過他們呢!”嬌小娘卻搖頭。
那漢子眼神掠過付野身前的小女孩,抬頭對著付野一抱拳:“我們是象村的獵人,在這一帶追獵物,幾位如果隻是趕路經過,還請不要停留玩耍嬉鬧。”
他看見他們都是年輕人,又帶著女眷,以為是哪家跑出來遊山玩水的富家子弟。
“象村的幾位壯士請留步!”孫老連忙從車轅上跳下來,幾步走到那些獵人身前,急切詢問道\”不知道諸君認不認識一個叫武七的人?“
那位領頭的漢子聞言微怔,又和周圍同伴對視一眼,方說:”不知道老人家找我何事\”
嬌小娘抬起了頭。
“你就是武七?好好好!——你可記得元娘子給你生的女兒武小嬌?”孫老喜悅形於色,沒想到半途居然就碰上了要找的人。
武七慢騰騰轉過頭,看了一眼近處妹玖,一蹙眉,又轉過來看著付野身前的嬌小娘。
看著小女孩怯怯的眼神,他緩緩說道:“哦?元娘嗎?她是死了嗎?”
語氣淡薄,可猜的是精確無比。
妹玖見嬌小娘臉色刹那蒼白,不由也心也跟著微微懸起。
\”……”
“如不是死了,也不會把她送回來吧。”武七說道,也不再看嬌小娘或付野,轉頭看著孫老開口道\”勞煩老人家把她送到象村門口,和裏麵的人說一聲,我們現在正追捕一隻銀狼,先告辭了。”
說著,他又抱拳朝著付野白真一拱手。
付野怔忡間,讓開路來。
這隊人就揚鞭策馬,如來時一樣,快馬加鞭而去。
“這?”付野望著跑的沒影了的一隊人馬,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爹當得也未免太隨意和無情。
倒是身前的嬌小娘露出嬌憨的笑容,對著孫老揮手道:“孫爺爺,那個就是我爹爹!他讓我去象村等他呢!”
孫老看著小女孩的笑臉,心裏卻是沉甸甸的,雖然早知道象村對女兒家的不好,可也沒想到是如此冷漠,不難想象就是到了她親爹家裏,也未必會有什麽好的照顧。
他歎了口氣,勉強露出笑臉對著嬌小娘點了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