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身甫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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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腥味逐漸滿溢,竟然有些嗆鼻。

    小內侍的屍體早已經用白色的幔布蓋上了。

    但殷紅的血跡,仍然將白布染出了朵朵鮮紅。

    燁軒和燁嬅,在離屍體百步的位置,就停下了腳步,畢竟這個場麵,不是自小生於富貴皇家的人,能夠輕易接受的。

    虞書平亦是如此,他是世家公子,雖說北燕以軍武立國,可他確實沒有遺傳到家門那點驍勇狠勁之氣。

    燁軒叫來了仵作,衝著仵作揮揮手,吩咐他去驗屍。

    穆飛雲也走向前去,他畢竟是經曆過戰陣的人,鮮血與屍塊,他並不陌生。

    兩人掀開幔布,仔細檢查著屍體。

    小內侍麵容安詳,傷口處扔在隱隱地滲著血,隻是先前被陸吾咬在嘴裏的那塊殘肢還沒被複原回來,畢竟誰也不敢靠近陸吾。

    穆飛雲起身看著陸吾,他猶豫著,這是他第一次沒有七彩寶石傍身,他著實懷疑陸吾是否會聽他的。

    正在糾結的時候,穆飛雲想起了一件事,便小跑著到了燁嬅的麵前。

    “內貴人,今日可有帶琉璃珠?”

    “幹嘛?。。。你先解決眼前的事吧,還想什麽琉璃珠。”燁嬅此刻有些埋怨他不分輕重。

    “我的七彩石丟了,我現在可指揮不動陸吾,我想起了上次你扔出珠子的時候,陸吾也安靜了下來,想必有用,可否借來一試?”穆飛雲說道。

    燁嬅無奈,隻得從袖口摘下一串閃著晶萃的琉璃珠,遞給穆飛雲:“諾,隻有這個了,這個行不行?”

    “你幹什麽?!那可是。。。。”燁軒拉住燁嬅的手,那是燁嬅今年生日時,梁帝送給她的禮物,晶萃琉璃是世間奇珍,可遇不可求,本是南越送來的貢品,據說晶萃琉璃,乃是天地精華,日月靈光,涵養百年,才能得到少許,珍貴異常。

    “找到你的東西更重要,再說了,今天要不是因為我。。。。”燁嬅自己總覺得對不起哥哥,若不是自己硬拉著哥哥來看陸吾,也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嗬嗬,內貴人,果然言而有信。”穆飛雲此刻卻失去了笑意,身為北燕的皇子,他自然知道,這晶萃琉璃,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賞給一個小內侍的,哪怕他是太子寵愛的孌童,那,他到底是誰呢。

    無論如何,穆飛雲,隻能按捺下此刻的疑心,先專心幫自己洗脫嫌疑。

    他拿著這串晶萃琉璃,走到陸吾麵前。

    陸吾見到了主人,情緒稍加安定,但咬住殘肢的嘴,仍然沒有鬆開。

    “呼哧~~呼哧~~籲~~”

    陸吾聽到熟悉的號子,眼睛瞪得滾圓,可卻沒有要鬆嘴的意思。

    穆飛雲隻能不斷地重複。

    而就在此刻,仵作那裏有了新發現。

    “殿下,這小內侍,應該是死後才被陸吾分屍的。”

    “什麽?!”

    “殿下,臣驗看了他的傷口,雖然都傷在動脈上,可並無鮮血噴濺的態勢,應該是被咬開時,血液已經凝固住了。”

    燁軒眼中的疑雲更深了一層,他看著虞書平,幽深的眼眸中,隨時可以蹦出火星。

    沒錯,如果小內侍實在被陸吾蠶食之前就已經死了,那麽虞書平和穆飛雲所謂的證人就不存在了,他們完全可以殺掉小內侍,再去盜走太子私章。

    “虞大人,看來,此事牽涉甚廣,本宮不得不移交大理寺法辦了,屆時與貴國的幹係,本宮也會請禮部介入監理。”燁軒已經失去了耐心,顧念著兩國邦交禮儀,他是無法對穆飛雲和虞書平直接搜身了事的,而此間又鬧出了人命,哪怕身為太子,他也無法私自扣下嫌犯,思來想去,還是請大理寺介入,最為穩妥。

    “來人!送兩位去大理寺!”

    燁軒已然吩咐左右準備將虞書平和穆飛雲押解法辦。

    “且慢!哥哥你看那個!”燁嬅驚叫出來。

    正待東宮戍衛迫近穆飛雲的時候,陸吾鬆開了小內侍的殘肢,一個拇指大小明黃穗子綴著的玉器和殘肢一起掉在了地上。

    穆飛雲撿起玉器,果然是一枚玉章,用小篆刻著燁軒的名字。

    “殿下丟的可是這個?”穆飛雲舉起這枚私章。

    “快!給本宮拿過來!”東宮戍衛從穆飛雲手中奪下玉章,呈送到了燁軒麵前。

    這正是南梁太子的私章無疑。

    可是,燁軒欣喜之餘,並沒有打算就這樣放走穆飛雲和虞書平。

    這玉章從陸吾嘴裏掉出來,到是有另一種可能,那邊是陸吾與這小內侍爭奪玉章時,他二人趁機殺了內侍,再讓陸吾分屍。

    穆飛雲看著燁軒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經找到了失物,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哼,本宮的私章,從陸吾嘴裏掉出來,你們是不是該給本宮一個解釋?”

    穆飛雲恍然明白了燁軒的意思,他瞳孔微縮,聚著精光,大步走向燁軒。

    他端詳著這個南梁的太子,麵容白皙,唇色淺淡,瘦削的身子骨架起寬衣博帶,一副輕飄飄的樣子,這是南朝士林之間最為流行的風度,幾乎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氣質,可是,此刻,穆飛雲卻無比地清楚燁軒心裏想的什麽。

    近年來北燕軍威日盛,早已一統江北,南梁和北燕之所以維持著多年來友好的局麵,乃是南梁當今聖上治理之下,民間富庶,武備充足,而十年前與北燕的大戰,也足以震懾北燕十年不敢對南梁動兵。

    燁軒是在歌舞升平之中長大的,他雖然文名冠絕南梁,可於家國功業之上未有建樹,如今梁帝老邁,接下來如何應付和北燕的局麵,是燁軒首先要思考的問題便是,先要拔除北燕安插在南梁的釘子,不止是虞書平,而是使節互聘的製度。

    如果燁軒做到了,這是南梁太子的一大公德。

    穆飛雲心中如同明鏡,他懂燁軒,正如同,他懂自己的哥哥,天下未定,沒有戰功的太子,從來都不好當。

    “太子殿下既然要說法,那我正有幾個疑點正好分說給您聽。”穆飛雲拱了拱手,繼續說道,

    “第一,這小內侍,在見到陸吾之前,已然氣絕身亡,且他死時,麵容安詳,足以證明,他死的時候,絕對沒有見到過陸吾,而是中毒身亡後被人移屍至此,至於他是怎麽死的,太子殿下不妨查查看,他中了什麽毒,又是誰會有這種毒;

    這第二嘛,就是他為何會被陸吾碎屍,我早說過,我上次在此處遺失了七彩石,這七彩石可以控製陸吾,太子殿下應該不妨去查查自家人,到底這石頭在哪裏;

    這第三,您這信物不是從陸吾嘴裏掉出來的,而是從這小內侍的腿兜裏掉出來的,說到底是你自家人行竊,可千萬不要冤枉了陸吾,傷了兩國邦交。”

    燁軒聽著穆飛雲的分說,心中的思緒也飛速地旋轉著,他心中清楚,今日盜竊他私章的恐怕另有其人,可他更不能容忍地是,自己方才將計就計,可以趁機拔出北燕使臣的想法,被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擾亂,他衝著穆飛雲吼道,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大放厥詞,”說罷又轉向虞書平,

    “虞大人,看來今日之事難以分說清楚,可你縱容下屬在尊前無狀,這就是你們北燕的做事方式麽?過兩日,你們吳王殿下就要來出使,本宮先請二位去大理寺住兩天,還有,陸吾也是,等吳王來了,本宮再將二位和陸吾送回,皆時,本宮再與他公論此案。”

    “太子殿下,無憑無據,您將我二人送至大理寺,這也不是南梁對待使節的方式把?”虞書平也憤憤不平道。

    “虞大人放心,我知道你是北燕勳貴之後,不會讓你名聲受損的,過兩日,你們吳王來了,本宮自然會把你們送回去,本宮素來仰慕吳王殿下的詩才,你既然是他小時的伴讀,本宮賣給他個麵子,不會為難你們的,但他也須給本宮幾分薄麵,這就不關你的事了,本宮自會和穆飛雲去談。”

    燁軒擺了擺手,示意東宮戍衛盡快將虞書平二人帶走,他已經沒有耐心給他們時間去分辨是否冤屈了,他隻想趕緊結束此時的對話,真相如何,他已然不在乎了,更讓燁軒興奮地是,他即將做成的那件大事。

    “哥哥,明明不是他們做的,你何必。。。”燁嬅聽了穆飛雲的分辨,心下已然明鏡,可她不明白的是,如此明顯的冤屈,燁軒為何一定要把他們送入大理寺。

    “你閉嘴!若不是你,哪裏會生出這麽多事,此事涉及朝政,你不要插手!”燁軒低聲吼道。

    正在燁嬅還要繼續勸說燁軒時,隻聽清亮而堅定地聲音從穆飛雲嘴中遊出來,

    “太子殿下,不必麻煩了,你要本王賣給你什麽薄麵,不妨直說吧!”

    穆飛雲的話一出口,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個身材挺拔,小將打扮的少年,他先前數度露麵,都讓大家以為,他或許是北燕軍中一位戰功卓著,冉冉升起的新星;或許是吳王賬下頗受器重的武士;又或許和虞書平一樣是北燕勳貴門閥之後。

    他從來器宇不凡,不卑不亢的裝扮和神態,最多讓大家把以上三種猜測疊加起來,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一直跟在虞書平身後的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北燕吳王,大家無疑不表露出驚詫的神情,唯獨站在一旁的燁嬅,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笑容,那個寫《春江花月夜》的人是吳王,那個幫自己製服陸吾的人是吳王,那個在街邊給自己結賬的人是吳王,那個與自己約定賭局的人是吳王,而吳王就是眼前這個亦軒亦舉,精明無畏的少年,這一切,對燁嬅來說,竟有一種合情合理的宿命感。

    可燁軒依然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仍然問出了一句:

    “什麽?你說你是誰?”

    “太子殿下不是要跟北燕吳王來談談今日之事麽,如今飛雲就站在你麵前,太子殿下打算怎麽談?”

    燁軒看向虞書平,心中的百般疑惑,如今隻能向虞書平求證。

    虞書平用力掙開環在周圍的東宮衛,小步跑向穆飛雲的方向,朝穆飛雲拱手作揖,又轉向燁軒。

    “太子殿下,這正是我朝吳王殿下,我家殿下素來仰慕太子殿下文才,這才提前送來了陸吾和厚禮,想與太子殿下增進情誼,以期文會,所以先於正式朝見大梁皇帝半個多月就來到了江都。誰知今日竟鬧出這種事,太子殿下,恕臣失禮,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我北燕真的要算計南梁什麽,也不至於讓吳王殿下親自來幹這種下三濫的事,我家殿下在北境戎馬三年,刀口染過的血,也夠裝滿拈花別院的池塘了,要殺誰砍了就是,用不上毒,再說了,我家殿下素來隻斬沙場鐵將,還不至於跟你家家奴動手。”

    虞書平這話說的滿是嘲諷,雖然,身為常駐使臣,他絲毫沒有顧忌兩國邦交禮儀,可他卻成功地扔給了燁軒另一個個更大的政治難題,就是南梁太子公開汙蔑北燕吳王行竊殺人,這件事一出來,都不用講證據,沒有人會相信這種事真的會發生。

    燁軒皺著眉,他全然沒有想到,穆飛雲會隻身前來自己的拈花別院,而且還來了三次,這下自己的計劃不僅無法實施,反倒落了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你就是穆飛雲?果然很像。”正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燁嬅突然走到前麵,衝著穆飛雲笑道。

    穆飛雲和虞書平也被燁嬅這一問搞懵了,深知在虞書平心裏,燁嬅這是在給燁軒爭取時間。但穆飛雲到時饒有興趣地對上她的眼神,畢竟,在穆飛雲心中也有許多疑問。

    “怎麽?內貴人很意外嗎?哦不對,我不該叫你內貴人,你方才稱呼太子殿下‘哥哥’,莫不是哪位小殿下?但應該也不會啊,若是哪位小殿下,何必穿成這個樣子。”

    “嗯。。。那你猜猜我是誰呢?”燁嬅的眼睛轉了個圈,精靈古怪地樣子,如泉水叮咚,輕扣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