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潑醒(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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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正好站在桌旁,給楊氏倒水漱口。
見狀,就先倒了一杯遞給她:“你急什麽?跑成這樣。”
星羅顧不上說話,先將抓在手裏的一張紙塞給她,然後才端起杯子,牛飲而盡。
“這是那小婦人住處。”她氣喘籲籲。
原是想進一步解釋,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在楊氏屋裏,眸光微微一閃,就沒繼續說下去。
祁歡手裏拿著那張紙,突然也明白過來這事兒怕是有什麽曲折——
若是星羅順理成章追到了對方行蹤和落腳點,那直接回來口述告訴她是在什麽的地方就行,何必還要先寫在紙上帶回來。
瞧出了星羅的難言之隱,祁歡便也沒將紙張拆開來看,而是順手塞進了荷包裏。
她繼續倒了杯水,端去給楊氏,一邊吩咐星羅:“你去桂雲那,看她們若選好了,就把剩下的胭脂水粉拿回來。”
星羅應諾而去。
楊氏漱了口。
因著她才剛用了飯,祁歡怕她不好消化,就沒讓她趟,仍是往她腰後墊了幾個軟枕,給她調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
楊氏看著女兒認真忙碌中的側臉,眼中浮現點點笑意。
以前的女兒,脆弱的讓她時時刻刻揪心,雖然從沒嫌棄過,可是為了看護好女兒,勞心勞力又提心吊膽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如今祁歡自己支棱起來了,甚至反過來照顧她。
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幸福滋味兒,就連祁家那些各懷鬼胎的妖魔鬼怪似乎也沒那麽鬧心了。
“旭哥兒那事兒,你盡量還是不要管了。”斟酌再三,楊氏還是忍不住勸她。
知道女兒有些較真了,她原是還想再勸……
卻不想,祁歡竟然立刻應了她:“好,我們暫時就先管好我們自己,最起碼再表哥他們回來之前,這事兒我是不會提的。不過母親您也答應我,這陣子您也不好再操心府裏這些瑣事,難得閑下來,便索性好生養養身子。”
暫時不聲張,那便是找到時機了還是要管?
楊氏心中無奈,卻有知道,如今的女兒也很有主見,她若真想做什麽,除非自己強硬製止,否則怕也不好勸。
可是——
她總不至於為了這麽點子事兒,就以死相逼吧?
所以,既然暫時還有餘地,她便也忍下了,沒再提;“好,我都聽你的。”
祁歡又給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都聽我的就好。我昨晚跟胡大夫說好了,等您先緩一緩,改天咱們找個日子,我陪母親過去找她,讓她給您好好看看。”
楊氏本能的抗拒,擰眉道:“我這都是老毛病了,休息幾日,養養就好,而且咱們家裏就有大夫……”
“所以我才沒說把胡大夫再請家裏來。”祁歡打斷她的話,“咱們自己過去。”
楊氏的反應向來不滿,立刻有所頓悟,表情立刻嚴肅下來:“你這是懷疑陳大夫?可是昨夜之事還有什麽隱情你沒跟我說?”
兀自想了想,她還是下意識否決:“不可能的,陳大夫在咱們十幾年,我待他不薄,而且他的親人家眷我也都拿捏在手裏,他不會的。若他真是生了二心出來,這些年他給我開的藥方無數,要害我,早便得手了。”
祁歡牽動嘴角,依舊笑得風輕雲淡。
她說:“殺人放火這種事,又哪是人人都做得的?我不是懷疑陳大夫會害您,隻是母親,他在咱們府上待的時日太久,久到知道咱們家許多隱蔽之事,甚至將闔府上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拿捏的極是準確了。您說他不會害您,我相信,可他卻不見得會全心全意的幫襯咱們了,更多時候,他會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陳大夫真是死心塌地站在楊氏這邊,那麽——
胡大夫提醒她的那些話,陳大夫就自當私底下告知楊氏的。
可是,對方沒有。
說白了,陳大夫就是在祁家待得太久,已經將祁家生物鏈的串聯規則研究透徹了。
安逸日子過得久了,便也開始玩起了製衡之術。
反正他的主業就隻是看病,知道楊氏在這府裏並不能隻手遮天,更多的時候他會選擇明哲保身的和稀泥,得過且過。
祁歡不能說他選擇自保的方式有錯,可這人既然不能稱作心腹了,那楊氏這病……
自然也不能繼續毫無芥蒂的隻托付在他手裏。
楊氏的麵色慢慢冷了下來。
祁歡道:“昨日那參湯裏的藥下得極重,若是辰哥兒誤食會有什麽後果?他是醫者,對這樣的事,應該最是敏感,可事後他卻什麽也沒跟母親說。他應該是覺得胡大夫作為一個外人,更會選擇明哲保身,不會主動摻合到咱們這樣人家的內鬥裏來。母親,若這陳大夫隻是外麵醫館裏的一個普通大夫,他這般行事,沒有任何錯處,但是……您不能再將他當做心腹了。”
楊氏這一天一夜,也是腦子持續有點亂。
她甚至有點亂了方寸,目光遊移不定的一時找不到落點。
祁歡握了握她的手:“您的病,咱們還是再去找胡大夫看一看,就算隻是女兒的小人之心,您也就當是換我一個安心,好不好?”
楊氏這身體是多年沉屙,她自己都沒想著還能起死回生,再有什麽起色了。
這些年,也沒想著要尋醫問藥,多看幾個大夫,因為她也有所忌憚,不想叫人知道她身體的確切情況。
而她一開始抵觸去尋胡大夫看病,也是因為這個。
祁歡握著她的手,神色認真且執著。
楊氏看著女兒年輕充滿活力臉,突然頭一次,生出了巨大的對生之向往。
她點了點頭:“好。”
祁歡於是就勾唇笑了:“那我去安排,這幾天咱們就去。”
她安撫好楊氏,這才起身出來。
彼時,星羅已經等在門外的廊下了。
餘姨娘母女,依舊麵有怨色的看著。
祁歡心裏明白,楊氏這麽罰他們,其實也不乏有因為祁元旭的所作所為而遷怒的。
她不想給二房當槍使,所以不便去針對處置祁元旭,偏餘姨娘母女還不知死活的想把屎盆子往楊青雲頭上扣,她便索性重罰她們母女,好歹也能相對的出口氣。
祁歡與楊氏立場一致,麵無表情的看了二人一眼,就徑直帶了星羅往院外走。
卻不想,本就站得來回直換腳挪重心的祁雲歌,突然白眼一翻,朝著她身上栽倒了下來。
祁歡想都沒想,直接快走兩步,往旁邊避開。
連衣角都沒叫她沾上一點。
祁雲歌結結實實砸在地上。
夏月軒跟過來的兩個奴婢驚慌失措,尖叫著跑過來:“四小姐……四小姐暈倒了,快扶回去請大夫。”
餘姨娘也連忙跪下來,一邊伸手去攙扶女兒,一邊立刻哭上了:“我的雲姐兒,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麽活啊?”
她身邊那娘子,則的趁亂居然就想往外跑。
毫無疑問,這是要去搬救兵的。
祁歡眸光一冷,寒聲道:“把她按下!”
星羅當即搶上去一步,抬腳先將她絆倒。
反應稍微慢些的兩個婆子從聞訊從耳房裏跑出來,也不管前因後果,隻聽見大小姐一聲令下,立刻上前將那娘子給拿住了。
餘姨娘瞧見這個陣仗,頓時恐慌起來,看向祁歡驚悚道:“你想做什麽?”
她身邊那娘子見狀,則是直接高聲嚎叫起來:“救命……要殺……”
話音未落,這時在側院做事的金媽媽已經聞訊趕來,抬手就一巴掌將她聲音打回去:“這是什麽地方,由得你放肆,夫人且在病中,你這是居心叵測。”
她下手極重,那娘子被打了一嘴的血水,一時險些嗆著,立刻再顧不上呼喊。
祁歡冷冷瞥過去一眼:“把她綁了,交給前院管事,安排她去做雜活,先觀察幾日,若是還敢胡言亂語,就發賣了出去。”
楊氏生著病,婆子們都很謹慎,一個婆子當即撕下她身上外褂子給堵了嘴。
餘姨娘被激起了脾氣,扶著膝蓋爬起來怒斥:“你們誰敢?這是我娘家給的陪嫁,我的陪嫁,楊……夫人她也無權處置。”
這種陪嫁丫鬟,一般都是身契捏在主子手裏的,否則用著會不安心。
祁歡道:“我今天就是當場打死她,你不得乖乖掏出她的身契來掩飾太平?你敢把家醜外揚拿到這府邸外頭去說?祖父發起怒來,處置就不止是這區區一個奴婢,甚至你了。”
祁正鈺才不會和兒子的一個妾室置氣,餘姨娘再敢作妖到他麵前,他隻會直接把賬算到餘氏頭上去。
餘姨娘心中明了,臉色頓時一白。
以前祁歡病著,不出來見人,所有人都當這大小姐就是個死人了,卻怎麽都沒想到,這丫頭病一好,這個厲害勁兒居然完全不輸給楊氏。
餘姨娘手抖著捏帕子指著她,卻是嘴唇蠕動半晌,一個反駁的字眼也說不出來。
祁歡卻也懶得理她,拿腳尖碰了下倒在自己腳邊的祁雲歌。
祁雲歌一動不動。
她目光四下一掃,便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從那裏澆花用的水桶裏拿水瓢舀了半瓢水過來。
餘姨娘還不及阻止,她已經揚手潑在祁雲歌臉上。
祁雲歌身子顫抖了一下,依舊緊緊閉著眼,不動。
餘姨娘那裏則是驚呆了,直接眼睛瞪得老大,卻忘了說話。
祁歡居高臨下看著祁雲歌,涼涼道:“你再不起來,我就叫人拿整桶水潑你了。”
祁雲歌眼皮顫了顫,仍是咬牙不肯動。
餘姨娘再度惱羞成怒,驚呼道:“你瘋了不成?這是在做什麽?”
祁歡沒理她,卻是加重語氣,一字一頓繼續對祁雲歌道:“潑醒為止哦!”
祁雲歌還記得昨夜挨過的巴掌。
她這大姐姐,最近有點癲狂,發起瘋來仿佛不是人。
祁雲歌是打從心底裏相信她的恐嚇的,雖然很丟臉,但還是咬咬牙,爬坐了起來。
她不敢跟祁歡鬧,就撲過去抱住餘姨娘大腿委屈的哭起來:“娘,女兒真的熬不住了,都是府裏的姑娘,憑什麽我要在這站規矩?”
餘姨娘何嚐不惱火?
祁長歌也是個庶出的,她那姨娘路氏也是妾室,甚至身份完全沒法跟自己比,楊氏也沒叫那娘兒倆一起站規矩。
這分明就是羞辱自己母女二人的。
她心中有苦難言。
卻是祁歡又再冷冷質問:“你方才叫小餘氏什麽?”
祁雲歌的哭聲戛然而止,抱著餘姨娘更緊了些,隻敢扭頭過來偷偷看她。
祁歡也不指望她自行悔悟,索性說給她聽:“你還敢問為什麽你要站規矩?還不是因為你沒規矩?小餘氏既然給父親做了妾室,那她就是府裏的半個奴婢,你該叫她姨娘,她可不是你娘。”
她說的這些,餘姨娘母女都知道,隻是她們恃寵而驕慣了,所以才口沒遮攔,從沒忌諱過這個。
母女兩個臉色鐵青。
祁雲歌也不說話。
最後還是餘姨娘氣不過,憤憤道:“縱然我是府裏半個奴婢,可雲姐兒卻是這府裏的正經主子,你糟踐我也便算了,她到底是你親妹妹……”
祁歡其實真的不願意為難小姑娘,她都一把年紀了,和個小姑娘過不去,自己都覺沒意思。
可這母女倆卻是回回不知收斂的撞上來。
“這你也別怪我。”祁歡道,“縱然她算府裏正兒八經的主子,卻架不住她生母不正經不是?”
餘姨娘被她當麵罵傻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怎麽就不正經了……”
“那你下輩子就長點記性,切忌莫要再給人做妾了。”祁歡才不聽她叫囂,直接打斷她,“你進我家為妾時,難道就不知道這一腳踩進來,就從正經兒家的女兒變成我家的半個奴婢了嗎?今天我也不妨將話當麵跟你說開了,就算祖母對你保證過,將來一定會找機會將你扶正,可她自己尚未活明白了,又怎麽給你帶路?你自己往這滿京城瞧瞧,別說是咱們這樣搞滿大戶的勳貴人家,便是普通市井人家,也隻聽說過續弦,沒見誰家有將個妾室扶正做正妻的。你與其在這記恨我母親,記恨我……不若還去恨那個將你引入歧途的人吧。別說我母親身子安泰,絕不會給你騰地方,就算有朝一日這地方騰出來,你也不是騰給你的。你若從今日起就安分守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這長寧侯府不缺多養你這張嘴,你若還是這般張狂,執迷不悟……也隨便。”
餘姨娘當初就是被餘氏給慫恿了,並且又因為她拿到了庶長子這張大牌,就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希望被扶正的。
她們祖孫三代人,一直自欺欺人二十餘年,都是在這條康莊大道上互相鼓勵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麵戳破她的沒能與幻想。
餘姨娘慌亂不已,眼神亂飄,心中怒意翻湧了許久,卻是聲嘶力竭吼出一句話:“你這是挑撥離間,別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回頭我就去告訴老太太,叫她處置你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鬟。”
祁歡聽見這話,就直接笑了。
笑道洋洋灑灑,花枝亂顫。
“處置我什麽?這些年她不是一直都想處置我嗎?成事了嗎?”她說,這時候,也不再理會餘氏,而是蹲下來,抬手拍了拍祁雲歌的臉,語氣莫名溫柔下來,慢慢地道:“聽姐姐一句勸,以後千萬別走你姨娘的老路,妻妾二字,天壤之別。不在乎是否能夠錦衣玉食,那是豬狗最在意的東西,生而為人,最重要的是尊嚴,寧可堂堂正正當家做主,做別人的正妻,也絕不要做一個搖尾乞憐的妾室。你姨娘能活這麽久,隻是因為咱們的母親心性兒好,從不與她一般見識,否則……她這樣的,早被拖去亂葬崗喂狗了。”
她這說得是越來越不像話,餘姨娘兩個一開始還氣氛,到後麵卻聽得完全沒脾氣了。
祁歡說完,就已經拍拍裙子站起來。
餘姨娘母女倆還是虎視眈眈等著她,仿佛防備的緊。
祁歡也瞬間又冷了臉,厲聲道:“繼續站你們的規矩,三個時辰不站足了,誰也別想走。”
至於這母女倆回去之後,會不會再起找餘氏告狀,她卻是完全不在乎的。
星羅看著自家小姐這變臉跟翻書一樣的功夫,都是不禁暗暗咋舌。
見她要走,就趕緊跟上。
結果,主仆來一腳剛踏出大門,卻見祁長歌主仆倆臉色怪異的就站在外麵。
顯然——
已是站了多時了。
------題外話------
我祁大小姐,其實真的算是個用心良苦的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