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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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上,一男子放下車簾,垂眸沉默。

    此人正是涼州王府世子,闌亭緒。

    闌亭緒長相異於中原人,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眉眼深邃精致,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緊抿的嘴唇克製隱忍。

    冷厲颯爽的容貌,加重了周身凜冽的氣質,讓人望而卻步。

    他左手無意識摩挲戒指,想著事情。

    這枚戒指純金打造,鑲嵌著一枚橢圓綠鬆石,兩側還雕有翱翔雄鷹,呈托舉之狀。

    工藝粗糙,卻是闌家嫡係的信物。

    闌亭緒取下戒指,放在木櫝中遞給右側男子:“阿裏甫,你先到鎬京等我。”

    阿裏甫接過木櫝,關節發白,不安看向對方,猶豫許久才開口。

    “世子,屬下想與您隨行,畢竟這事凶吉未定……。”

    闌亭緒抬手,製止阿裏甫繼續說下去。

    他明白對方的擔心。

    大楚立國不過兩年,才結束中原內亂,雖然百廢待興,可其實大浪雖平餘波未定,許多山頭還有草莽聚集,江湖也處於動蕩之秋。

    阿裏甫作為他的親隨,從小跟到大的情誼,自然想與他同進退。

    但他此行是為了闌家私事兒。

    不久前他收到消息,來自一個江湖組織,對方自稱摘星閣閣主,說有他小叔的下落。

    他小叔消失三年,期間他也暗中尋找過,可惜一直了無音訊。

    懷疑這摘星閣別有所圖,可信中還裝著小叔的隨身掛墜。

    他不得不信,所以按照信上所說,親自赴約。

    “放心……若有萬一,我會留消息的。”

    阿裏甫聽見這話,心知世子已有決斷,依照對方說一不二的脾性,絕無改變可能,便也不再勸,隻是提醒他。

    “世子,我們這次偷偷離開述職隊伍,雖然安排了影子遮掩下落,可畢竟路有盡水有岸,不管如何拖延,隊伍三個月後便會到達鎬京。若世子那時還未回來,影萬一暴露引起皇帝猜忌,涼州王府處境肯定危險。”

    “我知道。”世子拍拍阿裏甫肩膀,“你安心陪影子前往鎬京,等我便是。”

    其實兩年前,闌亭緒隨父親去過一次鎬京。

    那時他已十八,若非忽然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怕已在鎬京娶妻生子。

    近日天子忽然提出,邀請他這位世子再次入京,與中原高門貴女定下秦晉之好。

    定親?

    還不如說是——入京為質。

    闌亭緒想著,拇指無意識壓按著食指關節。

    一年前,聽說在汾州年華山,有日月同天、墜落星網的異象。

    父親說,他小叔消失時,也是出現了此異象。

    他本想偷偷前往中原。

    可天不遂人意,北燕突然分裂,多裏庫部落狼子野心,擊潰北燕皇室後,自以為能蠶食涼州北境三郡,次月便率軍南下。

    收到兵書後不得不折回領兵,單槍匹馬直入敵營,泄憤般斬下多裏庫可汗首級。

    之後大楚皇帝派來了監軍,他手握兵權駐守北境,再也找不到任何機會離開。

    還是這次受詔回京途中,讓他看見縫隙,有了可乘之機。

    摘星閣,汾州年華山……

    他一定要探個究竟。

    ---

    顧清歌從沒戴過這麽重的頭飾。

    那頂金冠樣式確實精美,可朝頭上一扣,霎時感覺脖子壓短三寸。

    還有十根金釵,一個三兩,十個就是三斤,像紮冰糖葫蘆似的全戳在她頭上。

    頭皮扯得生疼,顧清歌眼角一跳一跳的,覺得要真這麽戴一天,她定會變成禿子。

    終於等到聖旨來了,不情不願跪在地上,心裏吐槽這萬惡的封建社會,把這些糟粕規矩罵了個遍。

    低頭聽旨時,覺得頭皮猝不及防一撅,疼的快爆炸了。

    使官捏著鼻子讀:“康寧公主之女顧清歌,德才兼備,性資敏慧,訓彰禮則……”

    聽到這兒,顧清歌忍不住翻白眼。

    這皇帝一次沒見過她,還能套這麽多形容,是抱著成語詞典瞎翻的吧。

    還德才兼備,她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優秀共青團員,在小學都已經領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小紅花了好不。

    聽見念的賞賜,成箱的金銀珠寶,聽不完的翡翠瑪瑙。

    好多錢,顧清歌嘴角壓不住了,可又故意板起臉,再次提醒自己,勿忘來處,不忘初心。

    不要被享樂主義侵蝕,一定要堅定信念,隻要思想不滑坡,回去辦法肯定比困難多。

    “……賜封長寧。”

    長寧?長寧郡主!!!

    難道是那個長寧郡主?!

    顧清歌整個人被這個封號嚇傻。

    接旨時,羅玉和葉香見顧清歌趴地上許久沒反應,急忙上前扶她起來。

    顧清歌腿已經軟了,完全站不住。

    接過聖旨後,她被葉香托住才能站穩,隻不過眼神漂移,看到羅玉才定住視線,很艱難的開口:“大姐,敢問……顧平霄和我,是什麽關係?”

    羅玉皺眉,以為顧清歌又發癔症了,不過天子特使在前,她隻能低聲在對方耳邊道:“郡主慎言,廣庭大眾下,怎麽能直呼太宰名諱。”

    太宰?

    她那便宜爹的名字!

    顧清歌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聽見四麵八方的‘長寧郡主’,聲聲如同波浪,像催命符般。

    還長寧,她怕是永無安寧了……

    她竟然不是穿越,而是穿書!

    蒼了個大地!

    還是本虐文……

    更可怕的,她是那個悲催的女主!

    暈暈沉沉中,顧清歌做了許多噩夢。

    夢裏亂七八糟的情節,全是那本《妖妃傾城:王爺心尖寵》的故事。

    千萬不要被‘寵’字誤導。

    若是命題作文,這小說就是跑題三千裏,前往深淵一去不回的那種。

    這書對她的心靈荼毒實在太深,看了一遍後不敢翻第二遍,偏偏還印象深刻到難以忘記。

    又是一個看不清臉的男子舉劍刺來的場景,顧清歌掙紮著睜開眼,額頭後背全是冷汗,坐在床上大喘氣,很是後怕的捂著胸口。

    明知剛剛是夢,卻還是心悸。

    疼的也太逼真了些。

    側頭看見葉香,對方見她坐起後,歡天喜地朝外跑:“羅玉姑姑,長寧郡主醒啦!”

    顧清歌聽見這稱呼,很是心梗。

    記得書中女主十九歲入京,然後就進入虐戀情深的正文。

    想著將要經曆——中毒、挨劍、跳崖、還有百口難辯的狗血場景。

    顧清歌下定決心。

    得溜……

    必須溜。

    有時候,心裏的決定是一回事,觸發的時機又是另一回事。

    自從暈倒後,顧清歌被迫待屋裏養了十幾天身子。

    再三表示自個兒身強力壯沒有大礙,她本意是想找機會出門開溜,可羅玉聽她表決心後,第二天便準備好車馬,說要護送她入京。

    顧清歌驚嚇之下,死命抱住床柱:“這麽快?不還有四年緩衝嗎?”

    見羅玉茫然,她換了個問題:“能不能不入京?”

    她可記得,入京後的秋狩,書中的‘顧清歌’和那霸道王爺一見鍾情了。

    多麽可怕的情節。

    對她而言,就是一切苦難的開始。

    “不能。”羅玉已經習慣顧清歌私下毫不講究的模樣,一臉程式化的標準微笑,“郡主,適齡五姓女近期將陸續入京,這是天子的意思。”

    又是天子!

    想到書中受的傷和累,她嗷嗷嚷著不去,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被羅玉半綁半推的‘送’上馬車。

    葉香抱著甜食盒,小心翼翼坐在旁邊,見顧清歌氣消的差不多了,才拿出一碟糕點:“郡主,吃!”

    “小丫頭片子挺會看眼色的啊。”感覺五髒廟唱著小曲,顧清歌憤憤拿起一個,“剛剛羅玉硬逼我的時候,你怎麽不幫忙啊?”

    “羅玉姑姑從小照顧郡主,是老人了,我就別院的一個婢子,怎麽敢以下犯上,衝撞姑姑呢。”

    說著,葉香合上食盒,又很認真道:“如果郡主受外人欺負,葉香絕對不依,一定會擋在郡主身前。”

    顧清歌聽後很是感動,拿出一份甜糕遞給對方。

    葉香眼睛一亮,開心吃下,鼓腮笑嗬嗬道:“謝謝郡主!”

    顧清歌見葉香滿足模樣,心中挺不是滋味。

    十三四歲的年紀,她還是穿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初中生,對方已經端茶倒水伺候人了,甚至一塊甜點就能高興許久。

    伸手擦去葉香嘴角的糕點屑,顧清歌忽然想起,書中根本沒有葉香這位角色。

    原文“顧清歌”的貼身侍女,叫千巧。

    奇怪……

    為什麽呢?

    因為葉香角色設置問題,顧清歌苦思不得其解,在接下來的幾天,對沿途美景興致缺缺,一直心不在焉。

    某日黃昏,她掀起車簾,瞧見一座山後愣住。

    這不是當初她登的那座年華山嗎?

    山脊線條和她在公交窗戶上隨手勾勒的一模一樣!

    “停下!”

    顧清歌跳下馬車,跑了兩步,指著那山高聲問:“這是什麽山?”

    一隨從回答:“是年華山,隔離了汾州和並州。”

    華年山?

    連名字都一樣。

    砰!砰!!砰!!!

    顧清歌按住心口,覺得心髒快跳出來。

    世界上會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嗎?

    不可能。

    而且名字、脈絡完全一樣。

    這山的出現絕不是偶然。

    顧清歌雙手一拍,這次逃跑必須成功。

    晚上到了附近小鎮,得知這幾日是蓮花節,顧清歌又撒嬌又懇求,隻為了讓羅玉停留兩日。

    羅玉以為她起了玩心,並未多想,也就答應了。

    次日清早,顧清歌便鬧著出去看熱鬧,羅玉和木香緊緊跟著她,還帶了不少府兵跟隨。

    逛到天黑,羅玉疲憊不堪,也因為有事便先回了驛館。

    顧清歌毫無倦意,興衝衝找了家農家館,點了許多吃食,拉葉香大朵快頤。

    吃到一半,便捂著肚子,借口出恭去了後院。

    為了甩掉前麵的侍衛,直接從後院翻牆離開,穿過曲折小道後出城。

    在城門遇到一隊趕路的商戶,給了他們一根金簪,順利搭上馬隊回到年華山。

    商戶提醒:“姑娘,深夜登山,小心猛獸啊!”

    “不怕,我這是回家!”

    顧清歌頭也不回地朝山上跑去。

    最初山路還有石板壘的台階,等到了半山腰,就是完完全全的土路,全憑腳力登山。

    摔了好幾個屁墩兒,顧清歌借著月光撿了根樹枝作拐杖,半步不停地拚命朝山頂爬。

    最近天氣悶熱,漸漸開始刮風,淅淅瀝瀝下起雨。

    顧清歌分不清額頭上是雨還是汗,隻是悶頭朝前,見越發頻繁的電閃雷鳴,心中並沒有害怕,而是一種看見曙光的興奮。

    穿過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架勢。

    心中祈禱老天爺千萬保持住,哼哧哼哧,她繼續努力朝上爬,可山路像是沒有盡頭,兩個多小時後,登頂依然遙不可及。

    雨勢依舊,衣服濕透貼在身上,又重又壓又不舒服。

    想著四下無人,她索性脫了外衣,把裙子掀起綁腰上,輕裝上陣。

    天光乍亮,顧清歌仰頭,看見了熟悉的光芒。

    就是那個很像二維碼的雲層。

    當時她就是拍了這個,看照片時碰到自動識別掃一掃,接著哐當一個雷砸來,整個人厥過去。

    顧清歌丟開木拐,朝雷聲最大處跑去,站在山坡中張開雙臂。

    劈吧!

    她要回家!

    誰也不能阻止她回家!

    一刻鍾後,雷聲漸弱,乃至完全消聲。

    “我去?晴了?”

    顧清歌很無語看著天空。

    揉了揉眼睛,還清醒著,也沒暈過去。

    環顧四周,一片荒涼地,也不知是在書裏,還是回到了現實。

    記得不遠處有個紅棚電話亭,顧清歌腳踏稀泥,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山林深處走去。

    沒電話亭。

    心裏不是滋味,混雜著失望和難過,顧清歌泄憤地踢了踢旁邊老樹,結果一個人哐當從空中落地。

    “媽媽呀!”

    顧清歌一蹦三尺遠,確定這人毫無意識,才敢湊上前。

    按住對方脖子,還有脈搏跳動。

    活的……

    頓時鬆口氣,繞路走到那人身前,看清這人長相後愣住。

    高眉弓深眼窩……

    這混血長相,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可她清楚記得,這本虐文中,根本就沒有異域長相的角色。

    難道……

    顧清歌腦中蹦出個想法。

    莫不是……這人與她同病相憐,也是穿來的?!

    想起之前那詭異的閃電,顧清歌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死死抓住昏迷男子的手,原本熄滅的希望火苗再次複燃,有了小火星。

    看來得先救這人,然後讓他帶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