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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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亭緒聽見裏麵的哀嚎戛然而止,想到剛剛顧清歌的窘迫表情,忍不住偷笑。
看情況,這丫頭應該是第一次。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卻不是找他。
顧清歌紅著臉:“我要見掌櫃的夫人。”
“好。”闌亭緒第一次溫言細語,“你等等,我這就去找。”
喊了掌事夫人上去,闌亭緒回到二樓屬於他的房間,不一會兒,那位婦人就過來了。
“那位姑娘說,想要月信的東西。”
“行,買最好的,她身嬌體弱,用不了差的東西。”闌亭緒正看密信,說到這時抬頭,“對了,我見她反應,應是初次,其中之事還要麻煩你費心教她。”
“遵命。”
婦人領命離開,掌事進來,拿著一遝紙,有些欲言又止。
闌亭緒燒掉密信,掃了一眼對方:“說。”
“主子,按你的意思,我們去汾州查了顧清歌,這是淩晨送來的。”
掌事把那遝信紙遞給闌亭緒,後退一步,簡略的說了幾句。
“兩年前,也就是主子離京前後腳,顧氏長女重病,被顧太宰送回汾州養身,聽說回程途中差點沒了命,完全靠人參吊著一口氣。說來也奇怪,回到汾州郡主病就好了,不過之後性情脾氣大變,與之前判若兩人。”
闌亭緒聽著,抽出兩張信紙。
特殊的紋路,應該是顧氏家產的,而且右下角都有汾州顧氏的水印。
不過,泛黃陳舊的那張,字跡秀氣,筆鋒圓潤,一看就是官宦女專練的簪花小楷。
而稍新的那張,字跡隨心所欲,七扭八歪,讓人不忍猝讀。
好奇心下,闌亭緒開始辨認內容。
天若有情天亦老,女子多情死的早……身無彩鳳雙飛翼,拔毛鳳凰不如雞……
一朝被雷劈,處處聞啼鳥,真吵。
……
稀奇古怪的句子,闌亭緒噗嗤笑出聲:“有趣。”
掌事見闌亭緒愉快,也跟著放鬆:“他們還打聽到,說這郡主醒後舉止怪異,而且總說要回家。”
“回家?”闌亭緒收好那張龍飛鳳舞的紙,把簪花小楷的那張同其他的燒掉,“她不就在顧氏別院住著嗎?”
“是啊,所以下人都很奇怪,暗地說這郡主得了癔症。”
“那京城呢?有消息嗎?”
見掌事搖頭,闌亭緒再次確認:“公主府和太宰府沒動靜?”
“一如往常,沒有異樣。”
得到回答,闌亭緒若有所思。
這就奇怪了。
顧清歌失蹤,為何顧平霄和康平公主都毫無作為,難道他們還沒得到消息。
可憑他們的勢力,不該毫無所知啊。
其中定有隱情。
終於到了花燈節這天,闌亭緒和往日一樣,送顧清歌去畫鋪。
這幾天為了省錢,兩人都不在錦裏客棧吃早飯,而是找了家街邊小店,點了一籠包子兩碗粥。
顧清歌把鹹菜放進白粥,埋頭吃得不亦樂乎,闌亭緒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餘光默默打量。
鹹粥都能吃這麽香,沒有一絲嫌棄,哪裏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
想到這兒,闌亭緒忍不住提醒自己。
別太好奇顧清歌。
最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關注她,下意識覺得她比其他女子特別,對她的一切莫名重視起來。
其實,他本來是把顧清歌放在恩人的位置上。
但現在……
“闌亭緒,我吃完了。”顧清歌放下勺子,咬了個包子,手中又哪一個,匆匆忙忙道,“我去畫鋪掙錢,你在客棧等我,我們一起看花燈啊!”
“嗯。”
闌亭緒目送顧清歌背影,視線落在對方頭上木簪處。
當初為了救他,對方戴著的金銀首飾都給了一獵戶。
走到一家首飾鋪,闌亭緒在門口折回三兩次,終於還是踏入門檻。
“這位爺,看首飾?”
闌亭緒從喉嚨中發出嗯的聲音,跟著掌櫃看了幾盤金釵玉簪,他覺得樣式太素,都不是很滿意。
最後他相中了支黃金鑲寶石桃花樣的發簪。
正中間是枚圓滾滾的翠綠寶石,八朵花瓣上各有大小不一的藍色、紅色寶石。
黃燦燦的底色,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的寶石裝飾,看著就很明豔。
他覺得很適合顧清歌的性格,他也喜歡這種樣式,問了價格後也沒還價,直接買下。
掌櫃很是開心,畢竟這支從西域進的發簪積壓許久,因為不符中原貴婦的喜好,一直無人問津。
本以為會砸在手裏,沒想到今日被一男子買去,真是意外之喜。
傍晚,顧清歌終於把那本書抄完,從薛江寒哪兒領了所有工錢。
謝絕對方再來一本的邀請,她哼歌回到錦鯉客棧,拉著闌亭緒出去買衣裳。
逛了幾家成衣店,最後選了個藍色的勁裝。
衣鋪掌櫃很會做生意,拿個雙玉環的腰帶,在旁邊絮絮叨叨,不住地說這個與闌亭緒很配。
顧清歌被你家相公長,你家夫君短的念叨怕了,索性買了下來。
闌亭緒戴好腰帶,握住那雙玉環,雖然不是上等玉料,但做工還算精細。
“價錢可不便宜,真的舍得?”
“舍得啊,我又不是小氣的人,再說,你不是聯係了商隊嘛,反正半個月後就到鎬京了,也沒什麽沒花錢的地方,還不如現在花完算了。”
顧清歌拉著闌亭緒朝外走,穿過燈火通明的長街,走到內河拱橋停下。
水麵波光粼粼,倒映著岸上花燈,也有點點河燈隨波漂流。
街頭不少賣藝人燒著鐵塊,再用鐵錘一擊,迸發出無數火星,遠看就像流星墜落般絢爛。
“真美……”顧清歌感歎,“原來詩詞裏說的燈火闌珊、火樹銀花,是這個意思。”
闌亭緒看著顧清歌,奇怪對方會如此沉浸留戀。
畢竟這花燈會的規模,也就是鎬京每月十五廟會的程度,顧清歌這樣的世家小姐,按說早該習以為常。
可對方的反應又不似作偽,宛若真的初見這場景般。
“阿七,其實上元節更熱鬧,萬人空巷,還會燃放煙火慶祝,聽聞去年鎬京城,天子還乘坐畫舫,與民同樂。”
聽闌亭緒的描述,顧清歌已經能想到那種盛況。
望著嬉鬧的人群,不知為何,心中反而湧上一絲落寞,轉身看見成雙結對的行人,每個人都洋溢著笑容,與好友親密談笑著,襯著她更是難過。
顧清歌再次轉身,不再觀望行人,看著河麵發呆。
在這個世界,她很孤獨。
她表達的別人聽不懂,也無法理解,隻一味地說她魔怔了,沒人願意聽她講述那些,也沒人相信,隻當她胡言亂語。
而她,明知自己穿越到了書中,即使成為了女主,也完全無法融入。
身邊每一個人,每一句話,每個動作,都提醒著她自己的格格不入。
這種割裂感,讓她無所適從的彷徨。
“闌亭緒,你想家嗎?”
“不想。”
不想?
顧清歌扭頭看向回答那人,對方一臉平靜,不像撒謊。
她覺得奇怪:“為什麽?”
“習慣了。”
闌亭緒看向遠處,自記事起,他就在軍營生活,適應了塞外遊蕩駐紮,日日繃弦防止北燕賊人反攻,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家。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也就習慣了。
“闌亭緒,我很想回家。”顧清歌靠在橋欄上,低頭揪著頭發,“我不是說鎬京的那個,是我真正的家。”
“……是汾州嗎?”
顧清歌搖頭,並沒想到對方怎麽知道汾州,若是她此刻意識到,就會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氣氛低落,顧清歌別過頭,背對闌亭緒擦幹眼淚,又佯裝興奮地拍了拍手:“哎呦,這麽高興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了。”
說罷,她望向闌亭緒,見對方神色擔憂看著她,忽然心中特別害怕聽到安慰的話,害怕好不容易克製的情緒再次崩潰,當即轉移話題道:“闌亭緒,聽說把願望寫河燈上能實現,我們去買吧。”
拉人走下橋,從小販那兒買了兩盞荷花樣的河燈,遞給闌亭緒一個。
“走,我們放河燈去!”
河堤旁,顧清歌轉著炭柳枝,對著河燈歎氣。
闌亭緒見她猶豫不決,問:“剛還興致衝衝的,怎麽現在不寫了?”
“願望太多,寫不下。”顧清歌苦惱,臉都糾結成了包子,全是褶,“你說我要是寫滿,河神會不會覺得我太貪心,不給我實現啊?”
“那就寫最重要的那個。”
闌亭緒齊刷刷寫好,把柳枝一丟,拿出火折子,點燃河燈放在水麵上。
顧清歌好奇,扯了扯他衣袖:“你寫的什麽?”
“河神保佑,讓阿七的心願都實現。”
聽見闌亭緒的願望,顧清歌受寵若驚,有些不好意思:“這多不合適,你怎麽不寫自己的心願呢。”
“我想得到的東西,會不顧一切去爭取,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許願中。”
說著,他還點了點顧清歌額頭,開玩笑道:“傻瓜,要是許願有用,那佛堂信徒豈不人人順心如意,天下無病無災,怎麽可能呢?”
“原來你不信呐,我還以為你是好心為我寫的呢。”
顧清歌大失所望,拍開闌亭緒的手,落筆時一本正經的勸他:“闌亭緒,我以前也認為怪力亂神不可信。可經曆這次穿越後,別說玉皇大帝,就是耶穌和聖母瑪利亞,我都信了!說起用處啊,唉……雖然信了並沒卵用,我還是回不去,但至少讓我遇到了你,有了一線希望……”
聽顧清歌巴拉巴拉說著,闌亭緒望向她,眉眼不自覺染上笑意。
很早就發現,這丫頭喜歡自言自語。
很可愛,說著稀奇古怪的事情,嘟嘟囔囔念叨的模樣。
他想回應兩句,可那些話的含義他也不太明白,但不知為何,看著顧清歌自問自答,總覺得對方是害怕無人搭理,所以才絮絮叨叨個不停。
在涼州,駐守雪山的士兵也會如此。
他們說,麵對雪山久了,會不由自主的,自己同自己說話,好像這樣,就不再感到那麽孤獨。
也有沉默的士兵,五年後回來,竟成了啞巴忘記如何開口說話,一個月後才模模糊糊發出一個音。
闌亭緒接過顧清歌手中河燈,幫忙放在河麵。
見對方虔誠閉眼許願,他默默站在一旁,等顧清歌睜眼,才開口道:“阿七……”
“嗯?”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事情。”闌亭緒微微側了一步,更靠近顧清歌,兩人影子在花燈下,恰好重合半身,“很多事我可能不太明白,但是……我願意一直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