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亭緒抓住顧清歌手腕，把上午買的發簪放她手裏。

    “送你的，我一眼看見就覺得很適合你。”

    顧清歌看著手心中的發簪，終是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紅，嚎嚎大哭。

    她抱住對方，埋頭靠在對方肩膀處，肆無忌憚的哭著，兩年來的彷徨和委屈好似找到了發泄口，任由情緒傾瀉而下。

    闌亭緒有些無措，僵硬的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怎麽了？阿七？”

    “太醜了！還適合我…嗚嗚…”顧清歌捏著發簪，一把鼻涕一把淚，錘了錘闌亭緒肩膀，“這紅紅綠綠的……什麽乾隆審美啊！嗚嗚……在我們那兒大媽都不稀得戴……花裏胡哨的浮誇。”

    闌亭緒笑容尷尬，望了望玉簪，很是懷疑：“真的……醜嗎？”

    “嗯，醜死了。”顧清歌又哭又笑，把那發簪朝頭上一插，“你看，是不是很難看。”

    闌亭緒很認真的打量，伸手把發簪正了正。

    “阿七，我覺得好看。”

    聽見這話，顧清歌很是嫌棄的翻個白眼，她可是藝術生，有自己的審美標準，才不會被對方一兩句好聽的話帶偏。

    這簪子外表實在讓她難以恭維，不過看著倒價格不菲，看來闌亭緒破了一次費啊。

    “謝了。”顧清歌擦幹淨臉，拍了拍闌亭緒胳膊，“以後都是生死朋友了，互相關照。”

    闌亭緒很無奈，看顧清歌離開時故作大搖大擺的步伐，連忙追上去。

    “阿七，覺得不好看，我們再去換個喜歡的。”

    “算了，就這個了。”

    “那店不遠，穿過兩條街就到了。”

    “哎呀……麻煩，不去。”

    “阿七，不麻煩，要不我去？”

    “闌亭緒，你怎麽忽然那麽多話啊，走！我們去畫舫聽曲兒。”

    晚上，闌亭緒回到客棧，進入房間後發現，窗前站著一人。

    雖然隔著屏風，可憑借背影輪廓，他一眼就認出是本該離開的阿裏甫。

    走到對方身邊，順著那人視線看向天空，地麵燈火明亮，倒襯的天空暗淡如墨。

    察覺到動靜，阿裏甫側頭發現是他，很是恭敬後退一步，彎腰行禮。

    闌亭緒扶起對方，問：“我以為你已經離開郾城。”

    “是……但離開前，我想看看世子為何事停留。”阿裏甫低頭解釋，想起這兩日觀察的一切，忍不住提醒，“世子，聽說她可是長寧郡主，顧老太爺的嫡長孫女。”

    “我知道，但……她和那些世家貴女不一樣。”

    阿裏甫很是意外，他眼中的世子，從前隻有一種麵容。

    冷酷嚴峻，沉著隱忍。

    他自小跟隨世子，隨著年歲增長，創立鬼魅營後，對方麵對任何事，都未曾露出真實表情，永遠冷靜而沉默。

    記得十四歲那年，最為艱險的一仗，他們被困沙漠兩月，斷水斷糧，喝馬尿吃草根，終於大勝伊溧部落，那時帥帳各將喜不自勝，隻有世子站在沙盤旁，垂眸看著地圖，不知想著什麽，如常般一臉嚴肅。

    作為隨身親隨，他很少看見世子笑，這還是第一次見對方笑的如此溫柔，尤其是說‘不一樣’這三個字時。

    兩日的觀察，他也看出世子對那顧氏女的不同。

    涼州王府在涼州，乃至西域和北燕都威名赫赫，有不少商戶和部落甚至官員為求方便，送入王府不少美女。

    尤其是近幾年，也有人開始給世子獻美人兒。

    王爺給世子收了幾位，可惜世子毫無興趣，得知院中有外人後，便不在王府生活，直接住在軍營。

    他好奇過原因，旁敲側擊，得知世子如此的原因，是因為對那些人毫不信任。

    五年前，阿裏甫十七歲，家族給他指定了一名妻子，也是效忠涼州王府多年的屬官，算的上門當戶對。

    他從未見過那女子，新婚前夜被營中兄弟帶去喝酒，半醉半醒間，他問闌亭緒，以後的世子妃，會是什麽樣的女子。

    闌亭緒晃著酒碗，沉默許久，最後道：“阿裏甫，你知道嗎，雪山有種白狐，天生狡詐多疑，離群索居，隻敢在配偶麵前露出最脆弱的肚皮。”

    說著，世子歎口氣，“可惜許多白狐，終其一生，都是獨自看著雪花月光，要麽老死，要麽被獵殺。”

    阿裏甫不明白：“世子妃……和狐狸有什麽關係？”

    “我的意思是，我以後的妻子，能使我卸下所有防備，不用算計不用懷疑，能讓我喘息片刻，安然入睡。”

    闌亭緒飲盡碗中的酒，仰頭看著軍旗翻飛，眼中露出一絲期盼，“阿裏甫，如果有天我醒來，看見她手中握著刀，我希望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她在保護我，而不是準備殺了我，你能理解嗎？”

    不管阿裏甫理不理解，自從兩年前闌亭緒從鎬京回來，便再也沒談論過這個話題。

    他有時會想，若世子妃的位置不由世子做主，那世子對妻子的期許，怕是如泡沫般破碎，在大漠的黃沙中蒸發無影了。

    思緒回籠，阿裏甫坦言：“世子想娶顧氏女，天子未必會同意。”

    闌亭緒很意外：“你看出來了？”

    “嗯，世子買鞋贈衣，又送如此貴重的發簪，屬下從未見過世子對其他女子如此，況且……我並非不懂兒女之情。”

    “你知道也好，免得我還要向你解釋。”闌亭緒轉身正對阿裏甫，拍了拍對方肩膀，“其他的事，回鎬京再說吧。”

    “屬下……還想多嘴問一句。”

    阿裏甫離開時，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道：“世子對顧氏女特別，甚至想娶她，是單純的信任？還是……喜歡她？”

    闌亭緒端茶的手頓住。

    他從未細思這些。

    ---

    九月中旬，顧清歌終於看見鎬京城門。

    闌亭緒帶著錐帽，把她送到太宰府前，囑咐：“準備的說辭都背好了？”

    “嗯。”

    顧清歌點頭，拉住闌亭緒，不舍道：“你要找到了給你魔方的人，一定要回來告訴我。”

    闌亭緒點頭：“放心吧，你們顧家權高位重，我區區江湖小卒，逃不出顧氏五指山的。”

    “知道就好，那你動作快點兒，我很著急的等著呢。”

    闌亭緒忍笑：“好。”

    顧清歌目送闌亭緒離開，等看不清對方背影，才轉身敲門。

    哢吱——，門開了。

    開門那人看見她，像是見鬼般朝後退了幾步。

    顧清歌尬住，這是什麽反應？

    正想問，聽見身後傳來馬車的噠噠聲。

    扭頭看向從車上下來那人，是位穿著官衣的男子，年齡看不出來，估摸三十五左右，姿容清雋，眉宇間透著股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氣質超塵脫俗。

    原本驚嚇的小廝穿過她奔向那男子，嚷嚷：“老爺，郡主來了。”

    老爺？

    顧清歌望向那俊美男子，這是顧太宰？

    她那便宜爹？！

    不該是個和藹可親、滿頭白須的老頭嗎？

    一時接受不了這事實，顧清歌打個嗝後，見那美人兒爹麵無表情，好似準備忽略她後，果斷倒地裝暈，順便扒拉住對方衣擺，以免真的棄她不管不顧。

    夜深人靜，顧清歌睜開眼。

    下午在門口裝暈，被美人兒爹僵硬抽出衣擺後，聽見對方更僵硬的吩咐：“抬進去，安頓好。”

    六個字，連稱呼都沒有。

    而且說完，便自個兒進門了。

    顧清歌徹底不抱希望了，本以為是個寵女人設，沒想到是個獨美的冷漠父親。

    可見這美人兒爹不僅便宜，還劣質。

    顧清歌撐著下巴思考。

    自從進府後，她雖沒睜眼，但聽著腳步聲，總感覺這太宰府冷冷清清，還沒汾州小別院熱鬧。

    對了，怎麽也沒聽人喊她那便宜娘，康平公主呢？

    還有羅玉和葉香，他們在哪兒？

    顧清歌心中湧上不安，光腳走到窗戶邊，打開一條縫，眯眼看著外麵走廊上明滅閃爍的燈籠，有種身處鬼片的驚悚。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顧清歌沒等天亮就起來，走到前亭看見一位擺放餐具的老人。

    應該就是劉管家，也是照顧顧平霄長大的管事，他的妻子是顧平霄的奶媽。

    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昨夜睡不著，她把美人兒爹身邊的關係全捋了一遍。

    書中說顧平霄很有治世之才。

    特意提起了顧平霄的老管家，說顧平霄對這位，比對自個兒父親還親近，最後老管家意外死亡，顧平霄為此辭官退隱。

    劉叔倒是挺符合她想象中的太宰形象，年近花甲，灰白頭發，長眉如須，笑起來一臉褶子，很是慈祥。

    至於顧平霄，她特意推算了一遍對方年齡，十七歲與公主成親，同年‘顧清歌’出生，而她今年才及笄。

    也就是說，她那便宜爹，今年才三十二歲。

    唉，古代人不講究晚婚晚育，按照這麽推算，普通人說不定三十五六就能抱孫子了。

    劉叔打斷顧清歌思緒：“郡主醒啦，休息可好？”

    “好得很。”顧清歌笑眯眯回答，沒說當了一夜貓頭鷹，自來熟地坐到餐桌前，搓手興奮道，“哇，劉叔，準備這麽豐盛！”

    大清早的就有魚有鴨，太奢侈了。

    幾個月的風餐露宿，她已經很久沒吃這麽好了。

    “郡主說笑了，比起公主府，還差得遠。”劉叔望著顧清歌和藹地笑，見顧平霄進來，側身行禮，“老爺來了。”

    顧清歌扭頭看向美人兒爹，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總覺得這便宜爹發現她後，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為什麽呢？

    顧清歌笑容訕訕收起，想不明白。

    唉，書中也不多寫些親情關係，全是男女主你愛我我不愛你，你不愛我我愛你，你誤會我我愛你這些毫無營養的狗血愛情戲碼。

    搞得她現在完全沒有參考，很是忐忑。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顧清歌很自覺撿起學的禮節。

    總之，這頓飯吃的太別扭。

    飯後，美人兒爹漱口，吐出茶水後插手，好似無意道：“等會兒讓老劉送你回公主府。”

    公主府？

    顧清歌明白過來，對方是要把她送康平公主哪兒。

    怪不得沒看見便宜娘，原來兩人是分居的。

    破書中又沒提這茬，她毫不猶豫拒絕：“我不去！”

    顧清歌態度堅決，畢竟闌亭緒隻知道她在顧府，如果她去了公主府，對方得到消息回來後找不到她，可就不妙了。

    “你從小住在公主府。”

    顧平霄放下手帕，一個眼神也沒給顧清歌，而且說的是陳述句，但話外音是在問她，為什麽不去。

    顧清歌撒謊：“想爹爹了，想多陪陪你。”

    美人兒爹動作頓住，瞟了顧清歌一眼，目光銳利，一下刺破她的謊言。

    顧清歌坐立難安，在崩潰的前一秒，準備坦白那套穿越論時，見美人兒爹起身，不言不語，徑直出門了。

    顧清歌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望向一旁站著的劉叔，求助：“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郡主住下吧。”劉叔樂嗬嗬的，“老爺沒拒絕。”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