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到太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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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平霄回府時,已經快到子時了。

    他官居太宰,楚國初立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各項事務都迫在眉睫,三年來他披星戴月,從未在日落前回家。

    見劉叔在大門口踱步,看見他後麵露難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跟了他一路。

    就這樣到了臥房,顧平霄解開衣扣,道:“說吧。”

    “郡主被公主接回府了。”

    顧平霄一愣,隨即恢複平常,表示知道了。

    他算不上喜歡顧清歌這孩子。

    當初楚家為了拉攏顧氏,借老太爺壽誕賀喜,在汾州促使他和康平見麵。

    顧平霄那時才十七,雖有防備之心,卻被最親近的好友算計。

    那杯酒有問題,加了煙花之地助興的東西,他稀裏糊塗了一夜,醒來後看見□□的康平,對方一月後找到顧家,說有了身孕。

    楚家不是名門之後,在當時算是高攀顧氏。

    他不同意,可老太爺推辭五十多年的亂世即將終止,看中楚家手中兵權,決定以他的婚事下注,正式表明立場,不餘遺力幫助楚家建國。

    想到這兒,顧平霄指甲掐住關節。

    那人因此與他有了間隙,過了幾年,對方徹底離他而去。

    而顧清歌,名義上他的獨女,從小養在汾州,都是康平公主和老太爺的人伺候,與他並無親近。

    兩年前對方被涼州王世子拒絕,他特意去公主府安慰對方,卻被一頓指責。

    那孩子說他負於顧氏,視他為恥辱,揚言不認他這個父親。

    對此,他並無憤怒,隻是苦澀。

    老太爺和康平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在顧清歌眼中,想必他這個父親,是個忘恩負義薄情寡信的角色。

    也從那次,他發現與對方父女一場,卻從未彼此接納。

    就當沒有這個孩子,當時他如此想著,還從偏遠旁支過繼了一兒子養於膝下。

    可一切,從顧清歌這次暈倒在他腳下,變得不一樣了。

    對方好像開始,把她當做父親了。

    劉叔見顧平霄發呆,提高聲音道:“老爺,郡主離開前再三囑咐,要老爺一定接她回來。”

    顧平霄聽見這話,轉身望向劉叔:“她說的?”

    “嗯。”

    見劉叔鄭重點頭,顧平霄點燃燭火,看著火苗跳躍,眉頭緊鎖。

    片刻後,他說出自己的困惑:“清歌與以前……好似兩個人。”

    劉叔也察覺郡主與從前不同,聯想白日顧清歌口味變化,開解道:“或許郡主長大,也理解了老爺的辛苦和苦衷,想多陪陪老爺。”

    “她能懂什麽,那些事,父親和康平肯定不會告訴她。”

    顧平霄走到衣架前搭衣服,見花架上的瓷瓶中插著月季,以為自己看錯,便拿起一朵打量。

    記得以往都是放竹子的,怎麽改放花了。

    劉叔忙不迭上前:“是郡主昨日放的,她說花香淡雅,比香料聞著舒服。”

    顧平霄心中充滿疑惑。

    記得顧清歌幼時被月季刺傷手指,自那後便很討厭月季,受康平影響隻喜牡丹。

    怎麽現在,還能剪月季做花束?

    很奇怪……

    顧平霄放下月季,拿起剛剛搭好的衣服穿好,轉身對劉叔道:“備車,去公主府。”

    康平公主沒想到顧平霄回來。

    她很是欣喜,命人將香料換成對方喜歡的竹林落,打扮了許久才去前廳。

    前廳站著的男子一如少年時俊朗神秀,歲月在他身上毫無痕跡,她滿懷期翼望著顧平霄,心想上次對方來,還是兩年前送顧清歌回汾州時。

    顧平霄忽略康平公主欣喜神色,望著花架上的文竹,語調不疾不徐:“清歌說,她想住在太宰府。”

    康平一愣,隨即神色了然:“她失憶後,脾氣喜好倒是與以往大不相同。”

    “失憶?”顧平霄想起顧清歌的反常舉止,心中推斷皆是因此而起,如此解開了困惑,對康平說明來意,“我來接她回去。”

    “夫君,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康平公主望向顧平霄,見對方垂眸拂衣,心中不免傷心。

    成親多年,他從未給她半分關注的目光。

    若說開始還有厭惡,後來連厭惡,都懶得給了。

    顧平霄不願與康平多待一刻,也不願再費口舌,語氣強硬起來:“清歌呢?我接她回去。”

    康平手中揪著帕巾,上麵繡的牡丹快被揉碎。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霎時湧起的震驚,竭力裝作平靜的樣子,挺直脖子掩飾心中的不甘。

    “十五年來,這還是第一次,你主動接清歌回府。”

    麵對康平的感歎,顧平霄沒有接話。

    並非不知開口多說什麽,他隻是不想遞上話茬,又要多說幾句不必要的言語。

    康平公主深吸一口氣,收起眼中的不舍,恢複了幾分屬於長公主的傲氣。

    她扭頭吩咐:“送郡主和太宰離開。”

    看著顧平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康平公主失力般坐在椅子上,她擠出一抹笑,像是對自己的嘲諷,神情漸漸苦澀,最後變成壓抑的哭泣。

    身後陪著的侍女不忍,輕柔公主肩膀安撫,道:“那個顧清歌,公主為何不對駙馬說出實情,真正的郡主已經……”

    “閉嘴。”

    康平按住侍女的手,阻止了對方接下來的話。

    “華梅,這是顧老太爺的決定,也是目前我們能選擇的,最好的路,此事莫要再提。”

    “諾。”

    康平無聲望著屋外,臉上的淚痕隱約可見。

    他這次來,說了三句話。

    對她,連一句稱呼都沒有。

    真狠心……

    ---

    從公主府到太宰府,坐車要一炷香的時間。

    顧清歌偷偷瞅著她那美人兒爹,對方端坐上位,正閉目養神。

    她小聲道:“謝謝。”

    這感謝完全發自內心,真情實意毫不摻水。

    公主府的氣氛壓抑,在裏麵隻待了短短半天,已經覺得像是五行山下的孫猴子,毫無喘息的空間。

    “公主說你失憶了。”

    被人冷不丁一問,顧清歌有些驚嚇,望向依舊閉著眼的顧平霄,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何時?”

    “大概……”顧清歌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提自己穿越之事,模糊道,“兩年前,病好了就失憶了。”

    “禮儀還記得麽?”

    “……重新學了。”

    顧清歌底氣不足,她其實還沒適應動不動就下跪的規矩。

    “過幾日天子設宴,你作為顧氏女,需要出席。”顧平霄終於睜開眼,看向顧清歌,見對方滿臉擔憂,便再次開口,“你若生疏禮儀,我可請教導嬤嬤……”

    “不必!”

    顧清歌打斷美人兒爹的話,她現在想起學禮的日子,尤其是那些冷臉抽她腿的嬤嬤們,都覺得肝膽俱顫、毛孔倒立。

    顧平霄並不介意被打斷,隻是看顧清歌一幅後怕模樣,若有所思。

    車輪哢吱哢吱,父女兩人繼續沉默。

    終於到了太宰府,顧清歌先跳下馬車,然後轉身伸手扶美人兒爹,對方稍顯意外,但也沒推拒。

    次日,顧清歌與顧平霄用完早膳,親自走到前門送人離開,還附送一路平安工作順利的美好祝願。

    經過昨晚整夜的思想鬥爭,她決定把美人兒爹當菩薩供起來。

    直覺告訴她,那康平公主太過危險,不像書中說的愛女如命,而且是人命如草芥,手段也忒狠毒了些。

    反正她最後下定決心,在離開這個世界以前,要抱緊美人兒爹的大腿。

    顧平霄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年紀輕輕便能驅使一幫門生,身為文臣卻敢跟著軍隊奔跑,立國的功勞簿,有一半和他有關。

    而且開國任命大臣,不少新貴被推上名不副實的風口浪尖,為首的就是新封的安國公趙家和慶國公徐家,兩族被許多門閥世家暗諷,嘲笑其空有功勳毫無底蘊。

    唯獨顧平霄的太宰之位,是無人不服,無人質疑。

    可以想見,此人手腕計謀絕不粗淺,可不能被那清雋文弱的外表給騙了。

    顧清歌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雲波詭異的鎬京,顧平霄就是她的保命符。

    隻要她是顧清歌,顧平霄就不會不管她。

    唉,本想淡化擺脫這身份,誰知卻還要靠這個,來保住她的安危。

    想起羅玉和葉香,顧清歌低落了好幾天。

    雖然知道兩人都是書中的紙片人,可畢竟曾經真真切切生活在一個屋簷,音容猶在耳邊,她無法把這簡單當做小說中的人物退場,總是一邊開解自己一邊難過。

    劉叔無意撞見她傷心模樣,得知原委後,說城外寒山寺可安撫亡靈,他去給兩人捐個牌匾,以此告慰亡魂。

    可即使如此,顧清歌每每想到此事,心中還是內疚非常。

    她從中得到了教訓,知道她的選擇,也會影響其他人的命運,所以今後行事,不能再隨心所欲了。

    也以此後怕,拒絕了顧平霄給她配貼身侍女的好意。

    她可不想再牽連任何人了,顧清歌歎氣,她現在日盼夜盼,希望闌亭緒能早日得到消息,有了眉目後她才好計劃金蟬脫殼。

    現在幹等著的日子,就像後宮不受寵的妃子,苦悶難熬。

    就差數牆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