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暖爐，兩人坐在閣樓中，屋頂有幾處破損，雪和月光傾瀉而下，顧清歌想起當初累死累活拖闌亭緒逃命躲著的破廟，也是這般見天窗的破敗，忍不住笑起來。

    聽顧清歌說起這事，闌亭緒也忍不住感慨：“我曾經很後悔去了年華山，現在想想，如果隻能在那裏遇見你，就算知道可能會死在那兒，我也會去。”

    顧清歌攬住闌亭緒肩膀，拍了拍：“夠意思啊，想當初你劍就擱在這兒，差點要殺了我呢。”

    見顧清歌指著她的脖子，闌亭緒揉了揉人頭發，帶著歉意：“再也不會了。”

    “哼，諒你也不敢了。”

    “阿七，我從小就在闌家軍營長大，母親雖然心疼我，卻從不願讓我待在闌府超過半月，害怕我聽到她的風言風語。”，闌亭緒轉動手中酒杯，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可你知道嗎，其實軍營裏喝大發後的士兵，說出的話更汙穢難聽，我心裏不忿，可作為涼州王府世子，卻無法計較，也不能計較。”

    “當時我想，我若是個毫無身份的草根莽夫就好了，想打誰打誰，想罵誰就罵誰，不用考慮人心向背，也不用在意自己的名聲。”

    聽闌亭緒語氣陡然低沉，顧清歌伸手抓住對方手掌，輕聲安撫：“闌亭緒，你以後會是萬人敬仰的涼州王，在北燕說出你的名號就讓人聞風喪膽，根本不會再有人議論你的出身。”

    闌亭緒笑出聲：“萬人敬仰……小阿七，你怎麽知道？”

    “我……”，刻意捏動五指，“掐指算的，包靈。”

    “那就借你吉言。”，闌亭緒飲盡杯中酒，抬眼看向顧清歌，起了試探之意，“小阿七，那你能不能算算我倆以後是什麽樣子？”

    “我倆？”，顧清歌認真回想了番故事情節，“等你後年回涼州，我們就再無聯係了。”

    再無聯係嗎？闌亭緒沒想到顧清歌如此篤定，心中有些慌神，下意識問出口：“那你願不願意和我回涼州？”

    “回涼州？”，顧清歌噗嗤笑出聲，擺擺手，“大哥，雖然我很想去旅遊，但還是更急迫回家。”

    “回家？”，闌亭緒覺得無厘頭，“現在不就在太宰府嗎？”

    “我說的家不是這個，其實……”，可能醉意烘托，膽子也變得大了，顧清歌坦誠，湊到對方麵前低聲說，“闌亭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不是顧清歌。”

    不是顧清歌？

    闌亭緒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不過很快用醉意遮掩，伸手揪了揪顧清歌臉頰：“那我的小阿七是誰？”

    “小阿七是我，但顧清歌其實是……哎呀，怎麽形容，其實就是……”，如果說出穿書的事太離經叛道，很可能會把闌亭緒嚇清醒，她換了個說法，“就是替身，你知道嗎？我是我，但我不是長寧郡主本人。”

    “影子？”，闌亭緒蹙眉。

    “差不多，總之這個世界我就告訴了你一個，千萬別給其他人說。”

    沒察覺闌亭緒的困惑，顧清歌大咧咧端起酒杯，還沒喝到就被人按住，見闌亭緒非要她吃溫酒，頓時不依，“憑什麽啊？你都直接喝得，為什麽我的要溫？”

    “我算著日子，你月信快來了，還是注意些。”

    月信……，咚的放下酒杯，顧清歌臉頰發熱，心道這人說話也不避諱，怎麽什麽都開口。

    闌亭緒把燒開的水舀了些倒在瓷碗，拿起顧清歌酒杯放進去溫熱，見人不好意思，開玩笑：“我倆什麽沒經曆過，這就害羞了。”

    這倒是……

    那絲不自在消失無蹤，顧清歌托腮看著外麵雪景，不知過了多久，想問闌亭緒涼州是不是也是如此好看，扭頭卻發現人趴在桌上睡著了。

    溫酒已經沒了，又起了貪杯之心，顧清歌悄摸摸伸手準備拿闌亭緒的，還沒碰到杯子，就被人抓住手。

    醉了反應還這麽快。

    當即求饒：“好了，好了，我不喝了。”

    本以為對方會放開她，誰知卻被反手握住，與闌亭緒五指交叉的感覺很奇怪，能清楚感受到對方掌心的厚繭。

    果然從小受了不少苦。

    視線落在闌亭緒臉上，顧清歌再次感歎對方美貌。

    怪不得能讓原主上心，是有些資本的。

    不知不覺也跟著趴在桌上，輕輕喚了幾聲名字，見人毫無反應，這才確信對方真的睡著了。

    偷偷湊近，快要碰到闌亭緒額頭時，忍不住伸手，鬼使神差般點了點對方鼻尖。

    她保證道：“闌亭緒，如果我回去了，會永遠記得你。”

    正月初十清晨，郊外涼亭。

    闌亭緒擺了茶榻，在此等人。

    一商隊沿著小道走來，看清馬車車輪上點綴的飾品，閃亮招搖，浮誇至極。

    是小叔的風格。

    闌亭緒起身走到小道處，等車隊走近，他敲了敲最為浮誇的那個馬車車窗。

    車簾掀開，一青年男子看見他後，笑嗬嗬道：“小緒，聽說摘星閣被你打理的挺好，以後再接再厲，加油幹。”

    “……。”

    闌亭緒早知就會如此，凡是小叔撂挑子甩開的事，是絕不會再朝回攬了。之前涼州，父親就被對方圈套了好幾次，萬萬沒想到他也踩到了這個陷阱。

    “小叔，這次入京，你是什麽身份？”

    “花柳巷的大老板，蕭慕。”小叔跳下馬車，很是瀟灑地指了指身後跟著的西域美女，朝闌亭緒挑眉，語氣自豪，“怎麽樣？給這鎬京換換新口味，絕對會賺翻啊！”

    連接被拋媚眼，闌亭緒扯了扯嘴角：“蕭老板總是這麽……特立獨行。”

    “這改口速度我喜歡！”化名蕭慕的小叔示意商隊先進城，他背手跟著闌亭緒走到涼亭處歇息，見人讓阿裏甫也退下了，開起玩笑，“小緒，至於保密這麽好嘛，還舍不得讓阿裏甫知情？”

    闌亭緒並不言語，示意小叔坐下，等阿裏甫撐開屏風和帷幕，這才拿出那枚魔方推至小叔身前：“有個女孩很是關心這個魔方，一定要與你見麵，小叔知道為什麽嗎？”

    蕭慕拿起那枚二階魔方，在手上轉了轉，反問：“她對你說什麽了？”

    “她叫阿七，初見時我身負重傷，隻記得她說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讓我帶她回家，可後來我認出她並非涼州女子……”

    聽完闌亭緒的描述，還有之前通信中沒有的內容，蕭慕已經肯定，對方口中的阿七和他來自同一個世界。

    而且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他鄉再遇故知，曾經的期盼在這一刻成真，可卻沒有多少歡喜，可能因為這些年經曆了太多，很多事已經無法激起心中漣漪了。

    還是闌亭緒的話打斷他的思緒。

    “小叔，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她一直要找你？究竟是什麽事情？”

    “想聽真話？”

    “嗯。”

    蕭慕沒打算隱瞞：“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對，一個比現在要發達許多的世界，你二叔不是一直覺得我是佛陀轉世造福涼州嗎？其實是因為我來自一個科技文化思想體製先進太多的社會，所以很多事情，我不過把我們那裏的曆史解決辦法照搬過來而已。”

    “那這麽說……她也是……”

    “能知道奇變偶不變的公式口訣，應該和我是一樣的人。”

    “也就是說，她一直說的回家，並不是回鎬京或者汾州，而是她在的那個世界。”

    “對。”

    “小叔知道回去的辦法？”

    這個問題問的太迫不及待，而且看闌亭緒的神情，蕭慕知道對方希望他否認。

    但很遺憾，他知道。

    “小緒，回去的辦法不簡單，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那小叔為何不回去？”

    “因為……”蕭慕躲開侄子試探眼神，帷幕被風吹起，像是無火之煙緩緩流動，他沉默許久才坦誠事實，“回去便意味著在這個世界消失，我有放不下的人，不想走。”

    回去意味著在這個世界消失？

    闌亭緒霎時覺得心被揪住，大腦空白，從未如此難受過，以至於呼吸都覺得困難。

    為什麽？

    阿七告訴他，她不是原來的顧清歌，是個替身。

    他想了對方身份的很多可能，比如是顧府的養女，比如是顧府的影子，甚至是顧府培養的……死士。

    可哪一件，都沒有這種情況讓他難以接受。

    蕭慕第一次見闌亭緒紅了眼眶，納悶侄子為何反應如此激烈，又想起大哥來信提起，說小緒在鎬京遇到一個喜歡的女子，想要以涼州軍的調動權交換這門親事。

    難道，對方口中的阿七，就是他的愛慕之人。

    蕭慕試探：“小緒，你……喜歡她？”

    闌亭緒沒有回答，但他的反應已經告訴了蕭慕答案。

    “小叔，我求你件事。”

    “你說。”

    “別告訴她能回去？好不好？”

    “這……對她不公平。”，見闌亭緒眼眶濕潤，蕭慕雖然心軟，可還是沒有答應，“小緒，我經曆過，知道她現在有多彷徨害怕，對不起。”

    “可……小叔，我喜歡她，我想把她留在身邊。”

    “那她呢？她喜歡你嗎？願意留下嗎？”

    見闌亭緒聽到問題後怔愣，蕭慕歎氣，“小緒，難得見你如此不理智，親口問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