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涼
字數:7295 加入書籤
土坑中的火早已熄了,顧畔還在給腳下剩著的番薯剝皮。
番薯的個頭有大有小,外皮的顏色倒都一致,內裏卻是五花八門,在沒咬上一口前,永遠也無法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咩,咩。”小羊蹭到顧畔邊上,拱了幾下他的手臂。
“啪嘰”一聲,從綿軟的絨毛中掉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
顧畔剝皮的動作微微一頓,拾起了布袋,“她給你的?”
小羊連連點頭,伸出一隻前蹄輕點束著的袋口。
“倒是個有意思的。”顧畔輕笑一聲,也沒多想,徑直解開了袋口。
布袋中是六個大小一致的木盒,第一個盒子中是一支通體瑩潤、色澤飽滿的青玉細簪,簪頭上鐫了一片小巧玲瓏又不失別致的雀羽。
“二階風屬攻擊法器,新來的小師妹還真是大手筆,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懂財不露白的道理,下次還得提醒她。”
顧畔歎了口氣,又將青雀簪放回木盒收好,心下暗道,“這應該是給簡師妹的,等她回來再交予她。”
打開第二個木盒,顧畔再度愣住,待回過神來,手中多了厚厚一疊的符篆。
他飛快地掃了兩眼,估摸著得有半百之數,“全是二階速行符,品質不明,不過看著不差就是了。”
顧畔對符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頂多也就是能認出一些常見符篆的地步就是了,事實上,大部分修者都是如此,認得是什麽、再加個會用便足夠了,哪還管那麽多。
要能懂一點,老早都跑去搗鼓符道了。
看了眼高興得上蹦下跳的小羊,他直接把整疊符篆往那毛絨絨的身軀裏一塞。
“這是你的,收好了,自個拿去玩兒吧。”顧畔揉了揉小羊的腦袋,心下熨帖,又吩咐了它兩聲道,“下次見著了,記得與她道謝。”
第三個盒子裏是一顆不知名的蜜色的種子,有了前麵兩個盒子的存在,顧畔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盛霂給自己的謝禮。
至於剩下的三個盒子裏麵則是清一色的糕點,盒蓋一開,濃鬱的甜香撲鼻而來,奶白色的糕點俱都做成了小羊、小兔的形狀,小巧可愛得緊。
顧畔忽然覺得手邊的番薯不香了。
想一想,自己已經二十來天沒吃過除了番薯外的東西了。
“我倒也不是餓,我就是珍稀糧食,沒錯。”
顧畔躺倒在了土坑中,邊吃著點心邊看著安靜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麽,歎了一次又一次的氣。
伸手不打送糧人啊,這可讓他怎麽辦是好……
自得了白微的應允後,小槐居中的飲綠閣就成了盛霂這段時間的安身之所。
飲綠閣一樓正中是個偌大的露天淺池,四周設了水廊,水廊內側生了一株靈氣逼人的綠葉榕,高度不及屋頂,淺池後邊則是待客之處,右邊是間推開窗就能一覽小槐居景致的開闊書房,左邊則是兩間起居室。
盛霂早間便在小槐居原先的陣法禁製上,對飲綠閣又重新做了一番布置,當然,為的是安自己的心,在這之後,褚岩也從別處收拾了自己的一應物件搬進了飲綠閣中。
方才進屋後不過一盞茶的洗漱時間,再出來時她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書房原本空蕩蕩的架子上被各式各樣的卷宗、典籍填滿,原先空蕩蕩的地麵上則放著一個又一個盛滿了玉簡的木箱。
靠近牆邊的位置,一卷卷竹簡更是被壘到了屋頂的位置,盛霂還質疑了一番他這樣真的能找到自己需要的卷宗麽。
“當然可以啊。”褚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說得無比輕鬆。
好在無論是紙質的卷宗典籍、還是玉簡竹簡,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不會輕易損壞,隻要保證不丟,存放得隨意一些倒也問題不大。
“到底該說你是讀書的武夫還是練武的讀書人?”盛霂摸了摸自己毫無反應的左眼,懷疑道,“你在這些年間真的沒有動過手麽?”
褚岩仔細回想了一番這個問題,遂答“應該是沒有的,這八年間我大多時間都是呆在藏書樓尋找答案,偶爾去榕院跟著先生們學一些東西。”
“沒有動手的理由,又何來動手。”他微微垂眸,掩去了沉澱在眼底的點滴落寞之色。
在擁有強大力量之時,依舊能夠做到遵循本心、不肆意濫用自身的力量,這亦是一種了不得的學問。
但盛霂覺得自己目前還不需要達到自家弟弟的境界,她現在更需要的是監督自己克製住對強大力量的渴望。
為了不要走得太快,不要走上歧途。
對於自己左眼裏的天極靈瞳毫無反應一事,她也問了下,對此褚岩的回答則是——你太弱了。
“或許得等你築基之後,天極靈瞳才會對天道規則有所反應。”
“可是當年你才練氣九層,我現在是練氣十層。”盛霂不滿道。
“我出了傳送陣後沒多久就是築基了。”
褚岩的語氣不悲不喜,盛霂刹時沉默。
“那不是你我之錯。”他語帶安慰,“而且師尊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將天極靈瞳移到你身上,其實說是歸還更為恰當。”
盛霂低聲道“歸還麽?”
“正是如此,那原本就是屬於你的,融合得才會如此順利。”褚岩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剛剛不也說了,左眼毫無異常、也沒有排斥感,這是好事情。”
是啊,這該是好事情,她該高興才對的。
天道大抵是沒想到,自己的一份贈禮還能被兩個人同時擁有。
“要是知道了,它會覺得自己吃虧了還是賺了呢?”盛霂心中默念道。
阿若隻覺得今天大半天都過得糟糕透頂,一大早的被人丟進山腳下的湖裏不說,晃悠悠地飄回半山腰後又被別家院子裏的雜毛野雞當作了異物一路追著啄。
可恨它現今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隻得一路摸爬滾打地回了小槐居,禁製一開,終是脫離了被玩弄的命運。
片刻後。
看著桌上的白毛團子,盛霂也覺得很煩,很煩。
她憤怒地捏住它的後頸皮,將整個白毛團子提溜了起來,“你就非得跟著我?自己尋個涼快兒地待著去不行?”
阿若也惱“你就把我當個死的毛球放身上也不願意?”
它堂堂無垢天的巡夢使什麽時候這麽低聲下氣地求人過了,要不是脖子上吊著一把大刀,它真想轉身就走。
“可你又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個球。”盛霂冷哼一聲,手上多使了幾分力。
別以為她不知道,眼前的小貓咪,壞心眼可是多得很,打算一個皆一個。
“你要不先說說,為什麽要誘惑小岩讓我自爆神魂?我自爆了神魂,就真能回家了?”將手中的白毛團子好一番揉捏,盛霂還是生氣的不得了,大聲質問道,“在夢裏暗示我跳崖的就是你吧!”
“不是!不是我!”
逃離雞爪又入魔爪,聽著她的控訴,阿若劇烈掙紮道“你這是汙蔑!我可沒有騙你,不信你問他,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騙人!”
它小小的爪子指向了一邊從進門開始就一言不發、好整以暇地翻看著竹簡的褚岩,在揉搓下皺成一團的小臉變得更加憤怒,“大騙子!大騙子!把我的本源還給我!還給我!”
盛霂把白貓團子拍到了桌上,輕而易舉地用一隻手便按住了它不安分的四隻爪子。
“我可沒有騙你,肉是你自己送到我嘴邊的。”褚岩眼都沒抬,輕笑著反駁道,“哪有吃進肚子裏的東西還讓人吐出來的道理。”
“不過阿若還真沒有騙你。”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了盛霂,“你自爆神魂,確實是可以被帶離這個世界的。”
想到了盛霂話語中沉睡的母親與遠行的長姐,褚岩神情一凜,嚴肅道“隻不過,帶走你的人具體是誰就不清楚了。”
盛霂沉默了會,又猛晃了會兒手中的白毛團子,輕聲道“你背後的人是誰?是誰讓你來的?”
“沒有誰讓我來,我是自己想走的!”阿若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裏發毛,整個毛團止不住地顫栗,“我是貓,想混水摸魚又有什麽問題!”
果然大的是魔頭,兩個小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家子都是魔頭!壞東西!
“沒意思。”
見它什麽也不願意說,盛霂便垂頭喪氣地鬆開了手,轉頭看向了自家弟弟,開口問道“它的記憶裏還有些什麽東西?”
“我那日裏看得不太真切,隻隱隱約約見到了兩個似乎是地名的存在。”褚岩歎了口氣。
“什麽地名?”
“無垢天,無塵之地。”
前麵這個盛霂知道,是白木鎮所在之地,亦是桃李老人口中的洛水神女與神明許下約定之地。
“神明啊……”她惆悵得趴在桌邊,側頭看窗外漸漸染上緋色的天空,昔日昔時昔景再度湧上心頭。
登仙尚且對現在的自己而言都是遙不可及,更遑論那存在於高天之上、不知麵目的神明呢?現在想太遠也沒用。
“不過無塵之地又是什麽?怎麽感覺有點熟悉的樣子。”
腦海裏有一抹模模糊糊的影子,盛霂極力想要抓住它,越努力卻越看不真切,搖頭晃腦間發間的水珠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背上、凳麵上很快又濕了一片。
原諒她還不是很習慣與大地進行親密接觸,在泥水中泡了那麽久,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又洗了一遍。
看完了竹簡上的內容,褚岩站起了身,拿起了被隨意擱置在桌邊的寬大的柔軟絨布,走到她的身後攏住了不停泛水的長發,捋去了上邊兒的水,再用絨布輕輕地擦拭。
盛霂趴在桌上沒有動彈,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很是不解道“為何要這麽麻煩?”
片刻前她才知曉,原來不僅僅是桂院,整個塔各處都有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禁製,限製了絕大多少術法的使用,而這種限製,各處甚至有著不小的區別。
像有的地方,禁用水屬性的術法,走幾步換個地盤,又變成了禁用火屬性的術法,或者是兩者一起給禁了,但毫無例外的,一些像是去塵訣、隔空取物之類的日常使用極度頻繁的基礎術法,通通被禁止了使用。
“按照師尊和幾位院長的說法,是為了讓教習與學子們提前適應在星海中可能會遇到的各種環境,養成不過度依賴術法、事事盡皆親力親為的習慣,省得到時被各種規則束縛,遇上麻煩了又被打個措手不及。”
褚岩回答得耐心,又鬆開一隻手去桌上撿了一卷竹簡放到了盛霂麵前,繼續開口道“通天河計劃目前還沒有到可以公開的時候,以這種方式讓大家先感受一下星海中的惡劣環境,倒也還算妥當。”
“這禁製是近來才啟動的麽?”盛霂疑惑道。
“並非,早在八年前我來塔中之時,師尊就將其啟動了。”
八年,又是八年,太多的事情都與八年前有所牽扯,換不要臉一點的說法,盛霂還能覺得是和自己的降臨存在一定的關聯。
部分遊戲中的主要角色,要麽是降生在八年前,要麽是在八年前遭受厄難,並且還會在八年後的現在與再一個八年後的未來再次遭遇厄難。
這未免也太過於巧合了,八年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背後是另有什麽深意存在嗎?
太陽落山後,小槐居因著建在水上、院中植被又繁茂,還是有幾分陰涼的,感受到有晚風吹過背後濕漉漉的一片,盛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忙不迭地掙脫了在自己腦袋上亂動的手,跑去了隔壁。
哦對,順便一提,榕山一帶並沒有禁止作用於自身的增幅類符篆使用,與早間一般,她在跑走前又把藏身在竹簡中的白毛團子丟出了窗外。
褚岩無奈地拾起了掉落在凳麵上的絨布,走到了一邊將其洗淨,掐去了多餘的水份後晾在了窗邊的架子上邊。
“看護幼崽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麻煩的事情啊。”
他低聲喃喃道,嘴角掛上了一抹極不顯眼的淡笑,複又坐回到了桌邊,繼續翻看剩下的竹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