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之巢與護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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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箏沒有想要反駁邊歧言語的意思。

    離開起居室後,他推開了隔壁書房的門。

    書房四周的窗被緊緊關著,屋內光線稀疏,靜得落針可聞。

    靠裏側的地方,掛滿了整整一麵牆的畫卷,下方的矮櫃裏亦是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卷軸,有的因為主人的疏漏而鋪散在地。

    邊箏不用看都知道那些是什麽,眼底多了幾分晦暗難明的神色。

    邊歧一一拾起滾落在地的卷軸,有散開的便看了兩眼,複又麵無表情地將它們攏好,放回桌上。

    他看著牆上的畫卷,畫卷上沒有旁的東西,有的隻有一個身影。

    一個黑發女子的身影。

    畫作中繪製人影的筆法很拙劣,處處都透露著稚嫩的氣息。

    縱使她們梳著不同樣式的發髻,穿著各種各樣的裙裳,也能讓人清楚地認識到——她們全都是同一個人。

    或者說,是同一個人的影子。

    影子,是沒有臉的。

    而畫上的身影,同樣沒有臉,許許多多的無臉人聚在了一處,看起來有些許的詭異。

    邊歧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心底的躁動不安,怫然不悅道“有些時候,我真想一把火燒掉牆上的這些玩意。”

    他的不悅很理所當然,身為一個元嬰期的修者,僅僅是麵對畫卷上一個模糊的身影,心中竟會生出難以言喻的心悸,這才是不正常。

    邊箏的麵上生了不讚同的神色,眼中滿含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這些畫卷本是掛在山頂藥廬邊的小木屋中,均由盛霂親手繪製。

    “真是可笑。”

    白發少年沒有理會他,指尖拂過畫作上的落款,偏偏語氣中又不帶絲毫笑意,“她始終堅持稱自己有一個姐姐,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所謂的最愛之人的麵目。”

    沒有容貌,甚至沒有更多的形容,就憑一個名字,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就這般,還念著我們幫她尋人?”

    更可笑的是,為了維護一個謊言,他們不得不將真相充作謊言。

    邊歧很煩躁“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告訴她?你們到底要瞞到什麽時候?”

    他倒不是對盛霂的出行有所不滿,他同樣覺得小姑娘應該有看看外邊兒的世界是何模樣的機會,受點挫折磨難也不是什麽多大的問題。

    少年難以忍受的是,他與那個孩子本身互為關係最為密切的血親,卻得被迫以別的身份去麵對她。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稱作一位兄長,也無法從小姑娘口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稱呼。

    在這一點上,邊歧其實一直都很羨慕自己那位平日裏沒個正形的師尊。

    霜雪與盛霂沒有血緣牽連,小姑娘喊他師兄,那就真的是師兄,再加之他又不知道許多的事情,沒有負累,與小姑娘間的相處總是非常自然、舒適的。

    邊箏麵上浮了幾分鬱色,輕聲道“你該是記得,她剛醒來那會是何等模樣。”

    此言一出,少年默然。

    他記得,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親眼見過那雙冰冷得比之寒淵萬年不化的堅冰更甚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又如何能忘?

    那是什麽?是邊歧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驚恐不安,是遠遠沒有盡頭的絕望。

    不敢忘,不能忘。

    ……

    ……

    “你是誰?”

    小小的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竹椅上,她看起來真的很瘦,瘦到讓人覺得心疼的地步。

    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白發少年在她麵前蹲下,還要比她高上許多。

    早先大兄告知於他,自己辛勤照料了四年的孩子終是醒了過來,邊歧心中怎是興奮兩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他全然沒注意到在他進門前自家大兄難堪的臉色,也將大兄的勸告拋到了腦後。

    邊箏與他說,“在推開那扇門前,你最好做好準備。”

    邊歧沒有多想,隻是興衝衝地進了屋。

    由不得他不高興,這四年間為了看顧眼前的孩子,他可是再沒跑出去尋點樂子了,隻老老實實呆在山上。

    小姑娘醒著的樣子,看起來和睡著的時候沒有多大區別,都是一樣的安靜、乖巧。

    這是他的妹妹,他柔軟的、獨一無二的珍寶。

    邊歧很想像在她睡著之時一樣再摸摸她的頭,告訴她大家為她取的名字。

    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告訴她,我們是家人。

    他也這麽做了。

    女孩歪了歪頭,他的手摸了個空。

    她再次發問,聲音毫無波瀾起伏,眼中不見疑惑之色,“你是誰?”

    邊歧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想也沒想便張口答道“我是邊歧。”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少年一時之間摸不著困惑的眉目。

    心中的喜悅被突如其來的怪異感衝淡了些許,但他覺得這不是問題。

    女孩沒有看向他,繼續對著麵前的空氣問道“邊歧是誰?”

    “我是你的兄長。”邊歧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視線再次對上了她的雙目。

    她似乎在回想什麽,眼簾低垂,許久,才定定地看向麵前之人。

    “騙子。”

    “我沒有兄長。”

    “你是騙子。”

    ……

    ……

    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像初晨的露水一樣幹淨。

    一樣的冰冷。

    邊歧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走出來的,隻渾渾噩噩地坐在屋外的草坪上,看向小木屋敞開的窗。

    這會子,他算是明白了自家大兄讓他做好準備的意思,隻是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地令人難以接受。

    他實在是受不了。

    有人從屋中出來,走在後邊之人順手關上了門窗,而後站在了他的麵前。

    生得一雙好看的鳳眼的高挑男子低頭瞧他,調笑道“怎的,小歧這是被打擊到了?”

    邊歧恍恍惚惚地看著飄蕩在腳邊的流焰,站起身,朝他叫了一聲“三叔。”

    來人是桐宮的三宮主,鳳纖,也是從血海中救起小姑娘之人。

    他滿頭黑發高束在腦後,匯成細細的一束,泛紅的發尾拖曳在地,像是燃燒的火焰,又像是鳳鳥精致豔麗的尾羽。

    桐宮與霧山互為姻親,關係密切,眼前之人雖說年齡隻有邊箏的一半,修為也遠不及邊箏,但從輩分上來講,確確實實是邊氏兄弟二人的長輩。

    不過邊箏與鳳纖向來以平輩論交就是了,不像邊歧,那年齡,差的實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邊歧隻得看向自家兄長,又看了看門窗緊閉的小木屋。

    邊箏與他解釋道“她睡下了。”

    邊歧疑惑道“不是才醒了沒多久麽?”

    “正是因為剛醒,所以灰灰這會子的狀況還很不穩定。”鳳纖歎了口氣,無奈地補充上幾句,“她的精神很差,受不得刺激。”

    虧他接到邊箏的傳訊後,火急火燎地從妖域趕到北原,本想著有驚喜在等著自己。

    現在,大概就是驚要遠遠多過喜了。

    “算了,能醒過來就是好事情,我該知足了。”

    鳳纖雙目微咪,天知道他在幽冥血海中撈人的時候有多害怕,一顆心都給吊到天外去了。

    那會兒,他可都以為要救不回來了呢,得虧他這好友一等一的靠譜。

    鳳纖目帶讚許地看了邊箏一眼,又見著邊歧呆愣愣的似是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出聲提醒了一下“灰灰說的不是天霄語。”

    “啊!”被這麽一提醒,邊歧恍然,馬上反應了過來。

    怪不得他覺得哪裏不對勁,誰家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能說會道啊!小姑娘前邊一直睡著,實際情況麽,和剛出生也差不到哪裏去,這會子醒了應是什麽都不懂的狀態才對。

    她口中所說的,乃是鳳氏一族與邊氏一族的祖脈所在之地——棲鳳天才會存在的語言。

    不同於一般的生靈種族,棲鳳天中的部分生靈對於文字的認知,是流淌在血脈中、映刻在骨子裏的,而這種認知會隨著血脈的延續一同延續,永不磨滅。

    這便導致了棲鳳天內部分生靈是生來便能識文斷字的狀態,根本無需多加學習。

    “但這也不對勁啊,這隻能證明她確實是來自棲鳳天,是我們的族人。”邊歧搶先說道,“懂文字也就算了,她別的好像懂的也有點多。”

    邊箏眉頭微蹙“很奇怪。”

    邊歧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確實是很奇怪。”

    “你先前不在裏邊,還不知道我們與灰灰的交談是個什麽情形。”鳳纖苦笑道,“你要是知道,許是更驚訝了。”

    “她除了說我們是騙子,拒不承認我們的親緣關係外,還堅持要我們趕緊送她回家。”

    “還不許我們碰她,一碰就咬人。”

    鳳纖好看的臉變得古怪起來,伸出了藏在袖擺下的手腕,其上赫然可見數個帶血的牙印,周遭有絲絲縷縷黑氣縈繞。

    他給邊歧看了眼後又馬上收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好友,無奈道“灰灰那話,怎麽說的來著?”

    邊箏從鳳纖的手腕上收回了視線,抬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平靜道“像你這樣的雜毛雞,艾落落一隻手可以打十個。”

    “勸你不要不識好歹,在被艾落落發現之前,馬上送我回去。”

    “雜毛雞?”邊歧震驚得沒敢抬頭看鳳纖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朝著邊箏問道,“艾落落又是誰?”

    他眼角餘光悄悄打量了自家三叔的發尾好一會,又黑又紅又白又黃的,再加上那個姓氏與出身,雜毛雞這形容吧,好像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哎。

    其實他老早都那麽覺得了,也有可能這麽覺得的人不在少數,隻是沒人敢開口說就是了。

    鳳纖敢說自己是妖域第二的小霸王,就沒人敢認第一。

    偶爾會去桐木上玩一陣的邊歧不敢,熱衷於搞事情的霜雪對上他也會頭疼,他那隻比自己小上一歲的侄子鳳茵與侄女鳳娘就更不用說了,也是不敢的。

    畢竟這位可真的是不怕惹事的主,他邊歧想搞點樂子還得給自己尋個恰當的理由,至於鳳纖呢,哪兒需要那玩意啊!

    “本殿下做事情還需要理由?要不你給我找一個?”

    “你這到底行不行啊,既是不能說服我,不如趁早往生去吧!”

    “你算什麽東西,還敢教我做事情?”

    諸如此類的言語,配上他那張明豔豔又張揚的臉,囂張的意味可說是拉到了極點。

    桐木諸妖苦鳳纖久矣,對於自身多番被戲耍之事,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近年來鳳纖因著小姑娘的事情而有所收斂,可是喜得桐木上層諸妖就差擺席放炮接連慶祝了。

    為什麽單單是上層,嗨,找樂子那也得分對象哇。

    鳳纖捋了捋自己在先前的動靜中淩亂了些許的長發,替邊箏回答了邊歧的疑問。

    “在灰灰的口中,艾落落是她的姐姐,但偏偏她又記不得自己從哪裏來。”他攤了攤手,無辜道,“沒有具體的地方,這我怎麽送她回去呀,小歧,你說是吧?”

    他提起了自己漂亮的長發,指著上麵的幾個小缺口。

    “我不過就小小的逗了一下灰灰,她就給我啃成這副模樣了,哎——”

    不容易,他這便宜爹當的真是不容易。

    “這麽不容易的話,我看你最近還是不要見她了比較好。”邊箏冷眼看著造成某人狀態不穩定、精神受刺激的罪魁禍首,語氣涼上了幾個度。

    “邊氏還是養得起一個孩子的。”

    聽好友這麽說,鳳纖忙將頭搖得要個撥浪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這是我家的孩子,哪還用你們邊氏養。”

    他的神色中帶上了幾分自得,洋洋得意道“王之巢為灰灰選的護道者可是我,你懂嗎?你懂嗎!”

    “你不懂!”

    邊箏的麵色變得更加複雜了。

    棲鳳天,一個隻有靈族與靈禽存在的世界,世界中心是被稱作祖巢的地方,有諸多生靈種族的祖脈匯聚於此,邊氏與鳳氏一族便是其中之二。

    祖巢中有著奇異無比的王之巢,會自行在萬靈中為棲鳳天選擇出“王”的存在。

    棲鳳天的“王”,又被稱作鳳君,是統領棲鳳天萬靈之人,亦是萬靈之念、萬靈之信。

    等到了合適的時間,王之巢會帶著自己選中的“王”,再次去到它為“王”選擇的護道人身邊,然後,“王”會在護道人的陪同下,踏上命中注定的曆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