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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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著不反抗就要做別人案板上的魚肉的原則,盛霂自認為很勇敢地向著那隻朝自己伸來的手撲了過去。

    事情隻發生在一瞬間,鳳纖還未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腕就被咬了個結結實實。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鳳纖敢發誓,他從來到這世上那一天起,就沒人敢給他委屈受,更別提有人能夠傷到自己了。

    故而,這位出身極為顯耀尊貴、向來隨心所欲、受盡寵愛的桐宮的三宮主,棲鳳天現今鳳君的幼弟,還從未體會過因著來自外人外物的攻擊而造成的傷害,也不知道極致的痛感為何物。

    真的是痛,痛徹心扉的痛。

    小姑娘的一口白牙輕輕鬆鬆地破開了他身上的羽衣靈障,破開了化神修者比之靈鐵還要強韌的表層皮膚,向著血肉下的靈脈和骨頭狠狠咬去。

    鳳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有什麽東西斷掉的聲音,麵容呆滯——但他體內停滯了那麽一下下的靈元與邊箏詫異的表情,都在告訴他,那好像不是錯覺。

    他看向了掛在自己手上晃來晃去的小姑娘,強忍著疼痛,將人攬到了自己的懷中。

    而這似乎又給了小姑娘一個錯誤的信號,她鬆開了口。

    鳳纖還沒能來得及鬆一口氣,盛霂又對準另一處狠狠地咬了下去,下口之處盡皆經脈最為脆弱的當口。

    鳳纖傻了眼,盛霂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奔著廢了自己的右手而來,他一時之間很不能理解,但又不敢使力拉開她。

    太用力了,怕傷到小姑娘是其中一個因素。

    他可是記得邊箏與自己說過,自己這便宜閨女的身子可是又虛又弱,比瓷器還要脆上幾分,一個搞不好,就會碎成一片。

    另外的,就是因著盛霂下口實在是狠,一口白牙深深嵌進了自己的血肉與經脈中,手腕處的皮又薄,肉也少,鳳纖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能給她嗑了個印子出來。

    他可不敢賭,是小姑娘先碎,還是他自己先骨肉分離。

    “不是說很脆嗎?”鳳纖感覺自己被欺騙了,渾身僵硬地轉頭朝一邊同樣發愣的白發仙人怒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聞言,邊箏湊近了些,歪了歪頭,沉思了片刻,道“有問題。”

    “這還用你說?我當然知道有問題。”鳳纖感受到體內不斷崩裂的靈脈與漸漸停滯的靈元,語氣也急上了幾分。

    邊箏忽視了他被咬的手腕,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的靈脈,怎會如此脆弱?”

    鳳纖咬牙道“這也不是我的靈脈脆不脆的問題!”

    “你就不能想辦法讓她先鬆口!鬆口!”他一隻手抱著小姑娘,另一隻手則是被她抱在了懷中。

    是下口很方便的樣子。

    似乎是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盛霂又換了一處,再次咬了下去。

    這次是指尖。

    十指連心,痛又何止錐心刺骨。

    鳳纖的麵色逐漸扭曲,邊箏的臉色也是越來越奇怪。

    當然,他是看著鳳纖覺得奇怪,整個人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阿纖,你試試運轉靈元讓她鬆口。”

    邊箏可不認為自己這好友是越活越回去了,都說關心則亂,但到底是化神大修,也不至於被個毫無修為在身的小姑娘傷害到。

    一次是出乎意料就算了,兩次三番都沒能躲開一個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算不上攻擊的攻擊,這可是說出去都丟化神修者的臉的事情哎。

    值得紀念,很有必要記錄下來。

    鳳纖要是能知道自己好友這會子心裏的想法,大概是會被氣得跳腳,心念微動間試圖運轉靈元。

    可毫無所動,體內的靈元與通身修為,俱都是一片沉寂。

    他瞪大了自己的雙眼。

    神魂深處傳來的悸動,終於讓鳳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他無法對懷中的這個孩子出手,永遠,永遠都不行。

    就連隻是想想,也不行。

    而他,則永遠都無法拒絕來自這個孩子的一切贈予。

    那其中,包括傷害,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身為護道者的他,都得照單全收。

    甚至是死亡。

    觀察夠了的白發仙人終於緩聲開口道“你把她放下來。”

    鳳纖怔了怔,依言照做,將懷中的小姑娘放回到了床榻上邊。

    隻是盛霂依舊咬著他的食指指尖與指節不放,一雙眼中盛滿了極端的驚懼和恐慌,看向半蹲在自己麵前的黑發金羽之子。

    邊箏繼續道“退後一點。”

    鳳纖緩緩起身,極為緩慢地向後挪動,直至兩人間隔了一臂的距離。

    見他滿臉心痛地正欲開口再對小姑娘說點什麽,邊箏自身也往後退了一些,私下裏傳音道“閉嘴,難道你還真想自己的骨頭缺一塊麽?”

    “也不是不行……反正能再長出來。”鳳纖皺了皺眉,很是糾結地回道。

    靈族不同於人族,一但受傷,就很難好。

    越是等階高的靈族,越是如此。

    反之,越是等階高的靈族,則越是強大,也越不會受傷——鳳纖,正是如此。

    不僅是沒人敢傷他,沒人能傷他,而是他根本無法被傷害,即使兩者之間的修為有著天差地別的溝壑。

    化神境的修為,僅僅是用人族對境界的劃分標準進行了一個粗略的衡量。

    尋常人族能用的療傷法子、丹藥,對於靈族來講,也是用處不大,但他們自身也有著極為特殊的療傷方式就是了。

    “你站在那兒別動,我先前就有所注意,灰灰好像非常抗拒與人接觸。”

    “那你之前為何不與我說?”鳳纖沒回頭看邊箏,同樣與他傳音道。

    某人答曰“忘記了。”

    “而且你動手的速度,比我開口說話還要快上幾分。”他麵色平淡,聲音中透露出幾分無辜的意味,“現在的我們對她來講,都是生人,害怕倒也是人之常情。”

    隨著他們的退開,盛霂自然而然地鬆開了手,也鬆開了牙,放過了某人可憐的手。

    瞧了眼深可見骨的牙印,鳳纖亦是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麵色很是複雜,“我以為,我的靈階已是足夠高。”

    邊箏瞥了他一眼,道“何止是夠高。”

    整個棲鳳天,除了現今的鳳君,怕是再也沒有比自己這位好友靈階更高的存在了。

    雖說當今鳳君是鳳纖的長兄,但他治世已有萬餘年,而鳳纖——距離誕生之時,僅有兩百零一年。

    這其中的差異,遠非邊箏與邊歧的年歲差距可以比擬的。

    萬靈曾一致認為,鳳纖極有可能會是下一任鳳君的人選,畢竟他是如此的年輕,有著無可比擬的可能性。

    然而諸靈都沒能想到,鳳纖毫無被王之巢選中的覺悟,徑直離開了祖地,孤身一人於星海中遊曆,待回返後又跟著族人前往了遙不可及的世界。

    “但是現在,有可能比我靈階還要高的存在出現了。”

    鳳纖的麵色難看,因著護道者身份的存在,他不得不對來自小姑娘的傷害照單全收是一回事,可他能被傷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同族之間對於地位的判定,靈階的存在遠遠比修為、出身、血脈等等要素要來得緊要,低階靈族難以傷害高階靈族,是共通的俗識。

    邊箏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或許,那也正是他被王之巢選擇的原因——讓王之巢不得不離開棲鳳天、橫跨星海,來到一個遙遠至極的世界。

    鳳纖也愁道“該說不愧是我那好兄長和煙主的孩子麽?”

    這樣子,讓他這個亞父當得很有壓力啊。

    “不知與兄長的靈階相比,灰灰又會相差幾許?”

    聽他這麽說,邊箏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情,開口道“有一事,我還未曾來得及與你說。”

    “我認為可能不止是一件。”鳳纖翻了個白眼,蠻不客氣道,“你不如好好想想,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和我說。”

    “灰灰少了十二根骨頭。”

    “噢,再長出來不就得了。”

    鳳纖暗自腹誹,雖然他們受傷是很難好,但又不是徹底好不了。

    “我無法讓其恢複。”

    “不可能,強如兄長,也會受傷,他受傷了也會慢慢變好。”捕捉到了邊箏話語中的別樣意外,鳳纖不可思議道,“不存在完全無法恢複傷勢的靈族。”

    真要有,那得是多高的靈階?

    “再者,真要是你所想那般,我們就不可能救下灰灰。”

    那種靈階的存在,亦意味著受到的傷害無可逆轉,也無法被救。

    “你說的這個我也明白。”邊箏看向他鳳纖,目光沉沉,“但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我是說就灰灰在來到此地前就身受重傷、言辭間又很是古怪一事?”

    鳳纖麵色一凜,“什麽古怪?”

    “祖巢出事了。”

    “不可能,有大兄在,棲鳳天不可能出事,祖巢更不可能出事。”

    反駁的話語脫口而出,鳳纖抬頭間看到了躲在床榻角落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小身影,整個人一愣,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容顏絕豔的黑發金羽之子低聲喃喃道“是了,她很害怕我們,也不曾記得我。”

    她在害怕王之巢為她選擇的、永遠無法背叛自身的護道者。

    在害怕他們這些,血脈相連的親人。

    “真是不可思議。”

    鳳纖對上了好友過於冷然的視線,便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但是他打心眼裏更不願意相信這個可能性的存在。

    小姑娘的靈階要高於他,她要是留在祖巢,就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傷害到她。

    除了,他的兄長。

    念及此處,鳳纖默然。

    亦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小姑娘為何否認了他們之間的親緣關係。

    她的往生,也曾有過許多安樂欣喜的時日麽?

    方能至此,念念不忘。

    ……

    ……

    小小的女孩在睡下前,聽見了二人離去的腳步聲與關門聲。

    她咬了咬唇,手心攥緊了身上的錦被邊沿。

    那個被自己咬了的人,她能夠感受到他有多疼,不僅僅限於他麵上流露出來的痛苦之色,還有自己與他之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像是把兩人捆在了一起。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他很痛,自己不該那樣做。

    她不應該傷害他,一直、一直都是。

    可盛霂實在是太害怕了,她絲毫沒有聽從那個聲音的勸告的意思,在她看來,那不如說是一種誘惑更為恰當、合理。

    她沒有鬆口。

    出乎意料的,就算這樣子,她也沒有被打。

    關門聲,密不透風的屋子,無法行走的雙腳。

    盛霂很驚訝,這次,她好像隻是被關了起來。

    這一切又一切陌生無比的所在,她說不清到底是好還是壞,隻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腕,又抬起了右手,視線在手腕下方些許的地方停留了很久。

    咬上去,似乎和刀割下來的感覺是不太一樣的。

    無能為力的小團子隻能對著心裏的圓月許願——在艾落落到來之前,希望一切事情都不要變得更加糟糕。

    被刀子在身上割一刀可是很痛的。

    無論是被咬、還是被割的痛苦,最好都還是少上一些罷。

    ……

    ……

    鮮紅色的痕跡落了一地。

    意識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視線落處,是無盡的銀光與許許多多教人目眩神迷的色若珍珠的方塊。

    身著一席與草色別無二致的青衫的雅致秀氣的青年沿著恢弘的銀色階梯拾階而上,他手中提著一個精巧華美到了極點的銀籠。

    那銀籠泛著與腳下的階梯一般無二的色澤,很是夢幻美麗,又虛無縹緲,充斥著各種不可言道的意味。

    倒也談不上多大,隻是剛好夠裝住他所需要的東西。

    他心道,隻要跑不掉就好了。

    地上的血跡越來越多,隱約之間與銀海中律動不止的半透方塊起了若有似無的共鳴。

    感受到籠中越來越微弱的氣機,青雀看了眼垂落在銀籠邊緣的小手,又很快地收回了視線。

    銀色階梯仿若沒有盡頭,怎麽走也不會到達他想要的彼岸。

    行了許久,銀海中的景致終是有所改變。

    海的上空,出現了一座偌大的、半透明的方碑,規整無比。

    青雀向它的底部望去,手中提著的銀籠讓他理解了上邊的內容,並逐行逐句地念了出來。

    “勝者,重華,勝利次數一。”

    “勝者,鳳,勝利次數一。”

    “勝者,楚天闊,楚渺渺,長意,勝利次數二。”

    ……

    “勝者,綿綿如意,鍾樓,薊眉,勝利次數四。”

    “勝者,雲惜淺,勝利次數五。”

    ……

    “勝者,荊珠,勝利次數八。”

    ……

    ……

    他的語速漸緩,抬眼看向了石碑最上邊的三行銀字。

    “勝者,丘銀雪,勝利次數,一百三十二。”

    “勝者,簡從安,勝利次數,一百三十三。”

    念及此,容貌雋美的青年開始落淚。

    他抬頭,看向石碑最頂上的字。

    “勝者,雲杳,勝利次數,一百三十四,位列第一。”

    他很憤怒,聲音大上許多,對著銀海大喊出了自己的心聲。

    “你管這叫什麽公平!讓我贏一次又怎麽了!”

    “憑什麽隻有他們行,我不行!”

    “我就隻想贏一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