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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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嘴張張合合,筷子來去之間,不出半會功夫,兩人麵前的肉塊就被一掃而空。
“嘖,真能吃。”白發少年轉著手中的勺柄,笑眯眯地看著二人道,“好吃不?”
不同於場上另外三人的滿身油汙,他一身白衣,在雜亂不堪的地窖中,依然是潔白盛雪的模樣。
餓壞了的兩個少年隻顧著吃飯,並未理會他。
吃完了肉塊,還有熱乎乎的骨頭湯與新鮮菜蔬,地上的竹筐裏堆著小山一般的大白饅頭,又鬆又軟。
要是盛霂在這兒,一定會感歎上一句,百味閣的這位手藝一流的秦大廚,對麵食真的是有非同尋常的執念。
但他做的餅,是真的非常好吃——好吃到她的儲物袋裏屯了不少不同種類、不同口味的餅。
白麵餅,玉米脆餅,芝麻薄餅,小烤餅。
蛋黃流心厚麵餅,黃油煎餅,鮮肉蛋餅。
梅菜扣肉燒餅,白糖餡餅,鮮花餅。
每日早食挑一種,連吃十天都能不帶重樣的!
廚子,不愧是一種能給他人帶來幸福感的職業!
人生大事,無外乎吃飯睡覺。
“少年人長身體的時候,能吃是正常的。”秦大廚給自己舀了一勺肉湯,慢條斯理地喝著,“哪像你,挑剔這個,又挑剔那個的,什麽都不肯吃。”
白發少年微微一笑,將自己麵前盛滿了肉塊的碗推到了楚輕塵與赤火二人麵前。
“是啊是啊,阿叔說得都對。”他玩弄著自己耳邊垂落的長發,眉角微挑,“畢竟我是山豬嘛,山豬吃不了細糠。”
他另一隻手揚了揚昨日裏新得的山豬鬼麵,笑得肆意。
那可是他拿自己珍藏的油墨,與隔壁年輕的手藝人討價還價了好半天,方才換到手的。
“那下回給你燉山豬肉?”秦大廚自認對不肯好好吃飯的孩子還是很有耐心的。
“才不要。”
對頭的石屋中,傳來重物落下的沉悶聲響。
秋千憤恨地看著石碗中的碎骨頭,大罵道“什麽人啊這是!有肉吃還嫌棄!真不是東西!”
“他不是每年快入夏了才來麽?今年怎麽回事!這冬都還沒過呢,咋就上趕著來了!”
“先生你倒也是說句話呀!”秋千瞧著窗邊捧著石碗一動不動的紫衣人,怒火更盛了。
淩雲回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選擇不偷聽他們說話,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得了,說了也是白說。
秋千感覺他這先生更不是個東西,天天憑著不吃飯沒力氣的借口,死也不願意出門。
可憐他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天天在雪地裏拚死拚活不說,搶回來的吃食還得孝敬先生一份。
真不是個東西!秋千恨恨地又念了一遍。
“那是我想聽的嗎!那是我要故意偷聽的嗎!聲音非得往我耳朵裏鑽,我能有什麽辦法!”
淩雲思索了一會,遲疑著道“要不我給你開服藥,讓你成個聾子?”
“先生……說真的,我現在好後悔,當年沒把你也給推下崖去。”秋千作痛心疾首狀。
“彼此彼此啊,我最好的弟子,對於沒把你丟給追殺我們的人一事,我也挺心痛的。”
“行……你厲害,我說不過你。”
拳頭落下之處的石桌表麵有所凹陷,黑衣少年伸手輕撫,待見得周遭的桌麵與凹陷處落到了同一高度,方才心滿意足地挪開了手。
“不吃拉倒!”他一把搶過了先生手中的石碗,“你今天不吃,明天也別吃,最好一輩子都別吃了!”
“好的,秋千。”淩雲讚許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
畢竟,吃東西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啊……
……
……
尋常的筆墨紙硯,在孤山鎮向來都是稀罕物。
修行之人向來耳聰目明,神思敏捷,長住在小鎮上的居民們,從來都不用紙筆來記錄東西,他們大多人的記性都很好,或是有別的能夠記下東西的法子。
就像手藝人鋪子裏的幾百個鬼麵,有部分瞧著大同小異的,鬼婆也從來不會將它們搞混。
百味閣地窖裏的上百種調味料,廚子總是記得它們分別是什麽、又是放在何處。
秦簡乍然聽聞楚輕塵向自己討要筆墨紙硯的時候,小小地詫異了一下。
“你要這個做甚?”
“畫像,尋人。”楚輕塵答得簡潔。
赤火斜眼瞥了他一眼,跟著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秦簡沒多問,直接朝著自家的“侄兒”說道“小白,給他取些紙筆來。”
“你叫我什麽?”被喚作小白的白發少年麵上的笑容逐漸怪異,握著鬼麵的手緩緩收緊。
“咳咳,咳咳咳。”秦簡輕咳了幾聲。
他的視線在楚輕塵與赤火二人之間打轉。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扮演著人家侄子角色的白眠,飛快地對自己進行了一個表情管理,開口道,“啊不是,叔你叫我幹啥?”
“當然叫你啊。”秦簡輕哼一聲,“你不說自己是說書人,不找你要找誰要。”
說書人,隨身帶著些紙張本冊,不就和廚子隨身帶把殺豬刀一樣,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嘛!
“我是說書人,又不是畫匠。”
白眠翻了個白眼,“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我們說書人講故事,不需要捧著個話本子,更不用帶著個筆。”
那非常不專業!很掉麵子的好麽!觀眾們可都是非常挑剔的人。
什麽準備都沒做齊,揣著個白皮書就敢上台的說書人,就得做好被鋪天蓋地的瓜皮迎接的準備。
想要出場費?
都被趕下台了還想要出場費!想得真美!
話是這麽說,白眠在自個兒寬鬆的袖子裏摸摸索索,“瑤台玉,不是,玄龍牙,不是……迷心蠱,不是……連理枝、蒼山石,也不是……”
“有了!”白眠一聲大喝。
他在袖子深處費勁地一陣扒拉,好半會兒,愣是給他摸出了一小疊淡黃色的桑皮紙來,拍到了楚輕塵麵前。
“你這還真有啊?”秦簡給他這一手嚇到了,驚疑不定道。
眾人身周,赫然已被白眠從袖口中取出的物件堆滿,壘成了高高的一堵牆,直直堵住了出路。
看著手邊爍爍發光的一大塊碧青色靈玉,赤火悄悄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睛都亮了起來。
真不是他不矜持,他手邊的這塊靈玉名喚青璃玉,色如滄海,是一種頂級的靈材,其內有碧波流轉,外有虹光縈繞,映照得整個地窖宛若置身於碧海天光之中,端得是幻夢迷離。
而這青璃玉出自何處,或許一般人還真不知道,但他赤火是誰!
是人族最強者之一的赤焰姬的嫡係後輩,被族中寄予了厚望之人。
要不是因著自身赤火魂有缺,修煉出了岔子,他妥妥的是自家島上最受寵愛的孩子好麽!
哪用像現在一樣,被人按著頭當酒樓後廚燒火的夥計,有家也不能回!
赤火,心裏苦。
……
……
“有另一件事,我疑惑了很久了。”盛霂把玩著懷中的青玉。
玉石質地潤澤,表皮觸手微涼,摸著涼絲絲的,她很是喜歡。
桌案上擺了三枚傳訊玉簡,一枚是她昨日裏甫一見到褚岩,生怕自己又忘記,便立馬與他討要的。
另兩枚,則是若葉蒼風送過來的。
昨夜裏,若葉蒼風回到榕山後,便先去尋了霍教習幫忙支開了山下湖裏的那群閑得慌的鬼鱷,才敢下湖去把盛霂的滑翔翼撈上來,之後又折回崖上取了盛霂留在那兒的定位釘,將兩者一並送去了柳院的器部。
關於自己被眾人戲耍留在了春山崖後的絕壁上尋了半日的人一事,他倒是絲毫不生氣。
“總之,人找到了就好。”若葉蒼風在將傳訊玉簡交給褚岩的時候是這麽說的,“真是千謝萬謝啊,今年的薪俸算是保住了。”
其實,也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情況要是嚴重點,連他教習的資質都會被無蹤塔收回。
按照無蹤塔的規定,既不是教習,也不是學子,是無法繼續留在無蹤塔內的。
若葉蒼風可不想因此被迫回家繼承家業,他巴不得呆在塔裏,直接進行一個混吃等死——等到若葉秋嬰徹底掌握若葉家大權那一日的到來。
再說了,因著自己的過失,小姑娘家家的真要出點什麽事,他的良心也過不去不是!
“可先生,看你學的那些東西,你好像沒有什麽良心的樣子。”
當時,褚岩仔細端詳打量了若葉蒼風許久,好半天才憋出上麵那句話來。
騙子,要是有良心,那還能叫騙子麽?
若葉蒼風嚴肅道“其實我覺得,還是剩了一點的。”
“我在地上挖個坑,他們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地上有個坑,還非要往坑裏跳,那能是我的問題嗎?”若葉蒼風搖了搖頭,“很明顯,不是,哪能怪我沒良心呢!”
聽他這般說,褚岩想到傍晚時分的對話,輕笑出聲道“今日小妹與我言道,想與青風先生修習謀略之術。”
褚岩提得非常自然,說得也非常自然,就好像料定了對方並不會拒絕一般。
這並非他趁機敲竹杠,而是對外界來說或許十分珍惜寶貴的學識,在無蹤塔內又有所不同。
學習這種行為,就像喝水一樣自然。
學習,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知識,是一種美好的東西。
沒人會拒絕美好的事情與美好的東西。
也不會有人吝嗇於傳遞美好,從來都不會。
無蹤塔也從來沒有規定限製過學子教習們的修習之道,在尚有餘力之時,求知欲旺盛一些倒也不錯。
本來以為盛霂與榕院無緣了的若葉蒼風自然是喜出望外,“可以啊,交給我,保證包教包會。”
“我這可比那群死老頭的有意思多了,算小家夥有眼光。”
若葉蒼風答應得很是爽快,腦中已經預料到了自己那好鄰居晏七得知消息後難看又失望的臉色,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回去與他炫耀一番。
“咳咳,扯遠了扯遠了,差點忘了來這兒的正事。”
“我幫她把白日裏受損的靈器送去了柳院器部,等維修完畢,小岑自會通過傳訊玉符聯係她去取。”若葉蒼風遞出了一枚刻著柳葉標識的玉簡。
想了想,又給褚岩塞了一枚自己的傳訊玉簡,言道小姑娘要是得空了,可自去尋他。
說罷,收獲了弟子喜加一成就的若葉蒼風便美滋滋地轉身離去。
若葉蒼風來的那會兒,盛霂正呆在自己的屋中收拾東西,便沒見到他。
說起來,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裏。
如果不是她自己向褚岩討要傳訊玉簡,褚岩便愣是記不起這件事來,也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將若葉蒼風囑托他轉交的傳訊玉簡一事給忘記了。
所幸他並未將傳訊玉簡給收入儲物空間,隻是隨手放到了窗台角落中。
盛霂換好衣服後還是覺得有點冷,決定去關窗,方才看見了那兩枚玉簡,一問自家弟弟,方才知曉先前有人來過。
而若不是傍晚時分,她在見到褚岩之前手中一直捏著荊珠給的傳道玉符,她也不會想起問褚岩討要傳訊玉簡——明明,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個人的記性差,盛霂還能解釋成是自己睡多了,腦子不好使。
但要是兩個人,或者說是更多人,都忘記了,那事情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仔細想想,她從下山到這會兒,除了自己主動與邊箏和霜雪聯係的三次、因著意外與鳳茵接上的一次通訊外,好像就沒有人主動聯係過她。
不管是最先見到的薊眉、錢衡和錢老,還是後來遇見的桃李老人、韶芳院長、白微與褚岩等人,似乎就沒有人想起過要給她傳訊玉簡一事。
除了中間的一個崔喚晴。
是覺得沒有必要麽?
盛霂搖了搖頭,薊眉他們或許還有點點可能,而自身與崔喚晴之間又確實是有著交易的存在。
但總有哪裏不太對勁……
“我老是覺得,自己好像被人在不經意之間遺忘了?”盛霂不確定道,“又或者是,有什麽東西刻意切斷了我與大家之間的聯係?”
忘,也不是忘得很徹底。
就如她自身一般,觸發了關鍵節點,還是能夠反應過來的。
在被提醒後,褚岩亦與盛霂說了午後發生的事,並再次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檢討與反思,保證下次再也不會了。
“天不肖,你怎麽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