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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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熱茶,川越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繼而認真道:“那東方前輩十年後怕是要失望了。”
“放屁。”房間最深處,江戶正伏在書案前看著一封密信。
聞言他頭也不抬,“師父從來都沒對我抱過希望。”
川越挑了挑眉,嘴角露出笑意,扭頭看了眼木窗上綴著的雨簾,笑道:“沒想到才區區幾日,你已經學到了我的精髓。
“洗劍池的劍子,學習能力果然出眾。”
川越放下茶杯,閉上了眼睛,問道:“聽說這兩天前院的門檻都被踏破了,管事那裏此刻塞滿了想同你這位劍子一齊喝酒吃肉的請帖,你打算如何?”
“我的打算太多了。”江戶疊起密信,打開燈罩,把信紙扔了進去。
看著信紙迅速泛黃變黑,江戶蓋上燈罩,笑道:“我怕講給你聽,你的腦子不夠用。”
“今天天氣陰涼,適合吃火鍋。”江戶邊講話,邊拿起毛筆,在一張信紙上小心寫著些什麽。
寫完後,他將信紙小心疊好,塞進一個信封,繼而捧起一旁的一根紅蠟,倒出蠟淚滴在信口。
等待蠟淚幹涸後,江戶把信塞進懷裏,起身說道:“我請了百草廬在興州的舵主來家裏吃火鍋。”
“人家舵主親自給咱倆療傷熬藥,得好好謝謝人家。”江戶走到門口,推開門,看到了雨幕中的一處亭子。
此刻,那座不大不小的亭子中已擺好了銅爐和炭火,隻待食客光臨。
…………
“都說江少俠不喜吃辣,怎麽還特意用火鍋招待我?”
紀靈芝攏了攏散在額前的秀發,有些驚喜的看了眼銅爐中翻滾的紅湯,旋即認真道:“而且你倆的傷勢還未痊愈,不能吃這麽辛辣的食物。”
“我聽說紀姑娘是蓉州人氏,想來會喜愛這種吃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江戶將調好的蘸料放到紀靈芝身前,“這兩日,幸虧有紀姑娘,我們倆才能這麽快行動自如。”
一旁正埋頭吞著肉片的川越口中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的附和道:“沒錯,紀姑娘人美手巧,將來定能尋個好人家。”
江戶突然感覺眉心微痛。
川越這傻冒,你是如何將話題如此輕易且生硬的扯到人家姑娘嫁人這方麵的?
看著紀靈芝微楞的表情,江戶壓下心中的不可思議,連忙笑道:“他這混蛋吃多了就容易說胡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紀靈芝回過神來,朝著江戶笑了笑表示理解。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川越,拿筷夾起一片羊肉入鍋燙了幾秒,撈在幹碟上。
她用筷子輕輕戳著粉嫩的肉片,輕聲道:“江公子不遠萬裏從洗劍城走出來,路上可是發生了不少大事。”
“哪有大事,都是些小事。”江戶小心夾起一塊豆泡塞進口中,大口哈氣。
“江湖平靜很久了。”紀靈芝小巧的白牙輕咬肉片,“大家都希望繼續平靜下去。”
“世間萬物,唯有死人可以平靜。”江戶夾起一條青菜,“但很可惜,我還活著。”
隔著銅爐不斷蒸騰著的水汽,紀靈芝此刻看不大清江戶此時的表情。
但紀靈芝能夠感到江戶此刻已經陰鬱下來的氣息。
她歎了口氣,繼而道:“當年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了,你為什麽還是放不下?”
“死得不夠。”江戶沉默了會兒,“我不能相信,一個從二品的禮部尚書,太子太傅的死,隻是因為那幾個不痛不癢的廢物。”
“我爹很有手腕。”江戶看著紀靈芝嫩白的臉蛋兒,笑道:“否則他也坐不到那個位置。”
一旁一直埋頭吃著的川越停住了筷子,眼神複雜。
紀靈芝眼神同樣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而後睜眼笑道:“可能是我不善言辭的緣故,我勸不動你。”
“我家長輩吩咐過我,假如我無法勸住你,就讓我加入你。”紀靈芝起身,認真道:“希望你此行長安,隻是報仇,不為其他。”
江戶看了一眼紀靈芝,似乎並不意外。
“那我日後受傷,就全憑姑娘了。”江戶嘴角翹起,起身作揖道:“姑娘踏出院子,替我散條消息。”
“三日後,洗劍池江戶會出席興州牧王帖大人在翡翠樓設下的宴席。”
江戶眯了眯眼,扭頭看向亭外無數紛飛的雨線,眼神平靜:“我要看看,會有哪些飛禽走獸聞腥而動。”
…………
大雨已經連下六天有餘,依舊不輟。
翡翠樓位於城東,是興州最有名氣的酒樓。
酒樓高有三丈,梁木粗實,是興州城第一高的樓閣。
整棟酒樓青磚碧瓦,雨滴打在上麵映出綠色霞光,像極了浸在水中的翡翠玉石。
今天,往日裏喧鬧異常的翡翠樓靜若處子,幽靜的有些瘮人。
午時三刻時,一輛馬車在兩列青衣劍客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翡翠樓所在的街道。
馬車車軌碾過青石地麵,壓過或深或淺的水坑,帶起了一圈圈滴水漣漪。
清晰的車輦聲與馬蹄踏擊石麵的聲音不斷響起,讓街道裏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霎時間,街道上的行人商販,目光倏然齊聚在馬車上。
這讓護衛著馬車的劍客們都是心中微驚,抿緊唇角,握緊了手中長劍。
很快,馬車在翡翠樓前停住。
淡青色的車簾掀開,兩名少年和一名女子先後走下。
撐起的丹青色傘麵下,三人眉目清晰。
赫然便是江戶和川越,以及百草廬在這興州城的舵主,紀靈芝。
江戶接過身側一名青衣劍客遞過來的長劍,麵色平靜的走進翡翠樓。
川越和紀靈芝相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的邁步跟了上去。
濃烈的殺意便是瞬間喧囂開來。
“沒關係,這些其實都沒關係。”丁嵐頓了頓,眼中淌出了晶瑩的淚珠,“因為他強,所以這些理所應當。”
“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睡了芊兒,更不該事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提褲子走人。”
丁嵐握著長刀的右臂在隱隱顫抖,似乎在壓抑著自己極端的憤怒,“他知不知道,芊兒後來懷了他的孩子,然後她因為未婚先孕,被家族浸了豬籠!”
江戶沉默了。
他慢慢彎下腰,向著丁嵐躬身重重施了一禮,“丁師姑的事情,師父有罪,此後他便戒了酒水,在劍崖麵壁了十年。”
“十年不夠。”丁嵐眼中的瘋狂斂下,“我要你們整個洗劍池為她陪葬。”
“所以您就將大唐西境的城防圖賣給了西夏?”江戶挺直了身子,眼中漸生出鄙夷與憤怒,“你可知道那年唐夏邊境死了多少無辜百姓!”
“你洗劍池就在大唐,大唐不滅,你洗劍池如何能滅!”
丁嵐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涎水,“所以那年你那混蛋師父找到我,把我弄成了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那不舍得殺我的憐憫模樣,真是像極了名門正派的俠義之士!”丁嵐眼中的猩紅彌漫,“我體內一直有殘缺的劍意在撕扯著,時至今日,我自覺已經時日無多。”
“雖然我的境界已經跌落至五品。”丁嵐咧開嘴,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但殺你們兩個,綽綽有餘。”
“聽說那混蛋待你就像親生兒子一樣。”丁嵐拖著刀,開始朝著江戶一步一步走著,“那我就在臨死前,讓他嚐嚐失去至親的滋味。”
江戶沉默著。
他剛剛一直在同丁嵐交談拖延時間,就是在等千牛衛。
然而這麽久都未出現,那就一定是被人拖住了。
既然等不到援兵,那就不必等了。
江戶眼神微凝,身子微弓,然後像是根箭矢般,咻的一下朝著丁嵐射了過去。
奔跑過程中,江戶手腕轉動,握著的長劍在身側迅速繞著。
當他奔至丁嵐三步開外時,他身子忽然彈起,手中長劍在半空中再次掄圓後,裹挾著慣性所帶來的順勢和破風聲,朝著丁嵐那顆帶著狹長刀疤的渾圓腦袋重重斬下。
丁嵐看著江戶的動作,眼睛平靜不起波瀾。
他緩慢的抬起了那把滿是傷痕的長刀。
極慢的長刀舉過頭頂,然後同江戶極快的長劍撞在了一起,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而此刻,江戶躍起的身子,便是快要落地。
丁嵐看著江戶的即將點地的雙腳,握刀的手臂一震,一股無形勁氣便自長刀上爆發。
江戶即將落地的身子被勁氣裹挾,便是猛然翻飛出去,重重砸到了地上。
“太弱。”丁嵐眼神平靜,“你比當年的東方墨,要差太多。”
“至少不會比前輩你當年差。”趴在地上的江戶嘴角露出譏諷,然後左掌擊地,身子騰起。
講話時,江戶右手握著劍隱在身後,聲音平靜,“您有我這般年紀時,有五品修為嗎?”
“隻會逞些口舌之利的廢物!”丁嵐眼神一寒,刀刃翻轉至身側蓄力後,朝著距自己不遠的江戶踏步斬去。
一直在旁的川越眼神一凝,因為他看到了江戶隱在身後,那不停顫抖的右手上,正往下滴落著血水。
所以他不再猶豫,全身真氣自體內激蕩湧出,瞬息之間越過江戶,舉劍擋住了丁嵐這蓄力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