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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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溜的喝完一碗白粥,江戶放下瓷碗,出了門。
出了巷子沒幾步遠,江戶就看到了街上往來的三兩人群。
“都城與地方果真不大一樣。”江戶忍不住咂舌,“人口密度遠勝地方州縣。”
彎彎繞繞,江戶來到了城南一家名氣極大的早點鋪,禦賜錦記胡辣湯。
錦記的雞丁胡辣湯和肉夾饃,曾被端上過先皇禦席,被天子讚譽。
天子盛讚之下,官僚士子爭相追捧,錦記名聲漸漸響徹五湖四海。
現如今,錦記招牌的雞丁胡辣湯更是成為了宮廷裏的一道常菜。
因為來得早,隊伍雖然冗長,但江戶還是買到了一碗胡辣湯,兩個肉夾饃。
在店鋪裏,江戶端著湯碗隨意尋了處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吸了口湯。
“好喝。”他發自內心的讚歎。
“好喝就多喝點。”江戶所坐的小桌對麵,一名穿著深灰圓領袍衫的紅臉男子抬起了頭,“出了長安,可就沒這麽正宗的胡辣湯了。”
“蔣旅帥前兩天就著急約我,這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江戶放下瓷勺,挽了挽衣袖,準備開始對麵前的胡辣湯大快朵頤。
“公子昨夜,在醉仙居喝的可還痛快?”蔣憶南咬了一口肉夾饃,吸溜著胡辣湯的湯水,聲音含糊。
“還不錯。”
蔣憶南咬了咬牙,輕聲道:“二皇子殿下還有個姐姐,公子可知?”
邊講話,蔣憶南邊用勺子在瓷碗裏轉著圈,眼神變得銳利。
“天下有名的大才女。”江戶喝湯的動作一頓,“怎麽?讓我去色誘公主殿下?”
蔣憶南突然咳嗽了一下。
“公子慎言!”蔣憶南翻了翻白眼,歎了口氣。
蔣憶南吞下一口肉丁,目光飄忽道:“西夏的拓跋葉,公子可曾聽說過?”
“聽說過。”江戶眉毛一挑,有些明白了原由。
“西夏迎親的隊伍,快到長安了?”江戶咬下一口肉夾饃,眼睛亮起。
他感受著燒餅的脆皮同肉塊的醬汁在口裏的肆意衝撞,眼中滿是滿足的看了眼神色憔悴的蔣憶南,岔開話題道:“這兩天都沒睡好?”
“當然睡不好。”蔣憶南握著湯勺的右手忽然攥緊,咬牙切齒道:
“你昨夜摟著姑娘睡得挺舒服,老子可是趴在閣樓上盯了你一晚上!”
“廢話少說,抓重點。”
“我們希望你能破壞掉這次西夏的迎親。”
“你們千牛衛,對這方麵的奇技淫巧才鑽研極深吧,為什麽要我幫忙?”江戶挑了挑眉。
“千牛衛不能摻和進這件事。”蔣憶南沉默了片刻,“千牛衛辦事,瞞不過西夏的同行。
“但我會提供你需要的所有資料和必要的幫助。”
江戶聳了聳肩,神色平靜。
“有好處。”看到江戶依舊不為所動,蔣憶南繼續道。
江戶喝胡辣湯的動作一頓,嘴角勾起笑意,“什麽好處?”
蔣憶南意味深長道:“事成之後,當年親手殺掉江大人的將領信息,我必詳盡奉上。”
咯嘣。
江戶手中瓷勺勺柄忽然被生生捏斷。
“你需要任何情報,都盡管去醉仙居找蘇陌。”蔣憶南微垂眼瞼,不去看江戶,“她會成為你這次行動的幫手。”
“好。”
良久沉默之後,江戶喝下碗中最後一口胡辣湯,麵無表情的拿起油紙包好的肉夾饃起身,徑直走進街道,融進人潮。
街道上人聲鼎沸,但此刻穿梭在人群中的江戶,卻隻覺得耳邊蒼白寂靜。
隱約間,耳邊隻剩下蔣憶南剛剛的話音還在遠遠盤旋。
“親手殺掉父親的凶手……”江戶抬頭盯著陰鬱的天空,無神的雙眼隨之漸漸冷冽。
小店座上,江戶坐過的凳子仍在晃動、碗裏斷裂的瓷勺依舊打轉。
蔣憶南順著這兩件東西中心的連接線,看著江戶消失在人群中。
他起身歎了口氣,眼中複雜隱現。
…………
天下有四大帝國。
這四大帝國的皇族之中,當屬西夏的拓跋氏最為尷尬。
西夏明麵上的掌舵者看似仍是權傾天下的拓跋氏,但所有人早已認清了西夏的現實。
連西夏尋常鄉間百姓的心裏頭都知道,如今真正掌握西夏權柄的,是太後元氏一脈。
為了鞏固統治力度,西夏皇帝後宮的佳麗,全都是元氏安排的女子。
但凡事總有例外。
拓跋葉的生母完顏盈,就是元氏的意外。
所以西夏皇帝從小就極為寵愛這個第四子,拓跋葉。
西夏皇帝想在元氏勢力已經根深蒂固的西夏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難如登天。
他需要外力來打破這個僵局。
所以,他將希望寄托在了四皇子拓跋葉的身上。
今年三月初,拓跋葉剛剛舉行完成人禮,就被西夏皇帝趕狼似的從西夏中興城給攆了出來。
西夏皇帝要提親。
他要如今已經成年的拓跋葉迎娶大唐的長公主李悅,希望以此借助大唐的力量來幫助耶律氏重奪權柄,重新執掌西夏。
這是西夏皇帝最後的希望。
而江戶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想辦法敲碎西夏皇帝的希望。
坐在三尺巷小院的簷下,江戶喝下一杯茶水,望著對麵的紀靈芝,聲音很輕,“你有沒有什麽奇思妙想來助我完成這個任務?”
“沒有。”紀靈芝撇撇嘴,“你之前說好進長安隻為報仇,但現在卻要摻和進廟堂之爭!”
“你這混蛋,說話不算話。”紀靈芝揮了揮拳頭,“我要寫信給師父,讓她去你師父那裏打你小報告。”
“去吧去吧。”江戶看著紀靈芝故意撅起的嘴角,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心情舒暢了些,江戶低頭摩挲著茶杯,眉毛微皺,開始思考一些問題。
“西夏的迎親使團,何時能夠抵達長安?”江戶突然打了個飽嗝,紅著臉問道。
“不出意外,三天後就能進京麵聖了。”紀靈芝摸了摸秀氣的下巴。
“長安三年一度的詩會,就在五天後。”
江戶輕輕打了個哈欠,眼睛微微眯起,“詩會上,那個拓跋葉會出現吧?”
“應該會。”紀靈芝撇了撇嘴,“長安城八成的偽君子都會參加的詩會,這個異國而來的皇子肯定不會錯過。”
“你說……”江戶眼睛中光華流動,“我在詩會上刺殺他怎麽樣?”
紀靈芝扯了扯嘴角,白眼一翻,打擊道:“你想同歸於盡的話,我沒意見。”
江戶眨了眨眼,挑了挑眉,不再言語。
這家夥不會真有這想法吧……紀靈芝皺起了細眉。
她竟在江戶看似平靜的眼睛裏,讀到了一股躍躍欲試。
四月初九,包括長安在內的大唐北境,暴雨。
午時三刻,一列騎隊護著三四輛馬車於暴雨中駛過明德門最中央的門道,進了長安。
騎隊的騎士,均身著青黑色的冷鍛鎧甲,腰懸三尺長短的夏人劍,背掛造型粗獷的神臂弩。
這充分表明著,這支隊伍來自西夏。
站在城樓上的唐兵們,看著這些夏人身上的青黑色鎧甲,眼中偶爾閃過一絲豔羨。
西夏用冷鍛技藝鍛造的鎧甲,防禦力名冠天下,是大唐同其他國家都垂涎的鍛造技術。
而在西夏軍中製式配備的夏人劍,因為亦是采用可量化的冷鍛技術,所以比大唐,北魏等國軍隊的製式武器都要鋒利三分,不可謂不強。
但大唐依舊是天下軍力最強盛的國家。
大唐研製的火器領先程度遠超其餘諸國,甚至還專門成立了火器營這一特殊兵種,守城攻堅無往而不利。
所以稍有差距的冷兵器鍛造技術,並不能影響到唐人習慣的驕傲。
此刻,這支車隊中為首的馬車裏,拓跋葉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輕輕掀開了車簾。
“長安的繁華,是我中興不能及的。”很快,拓跋葉放下車簾,靠在車身上,閉上了眼睛。
拓跋葉長相柔和,眉眼溫潤像是江南的西湖水,給人一種直觀的陰柔。
他兩鬢的發絲結成細辨於後腦束成一團,再用發冠束好,用一根白玉簪固定,極具夏人特色。
“我大夏在四國中建國最晚,能同東唐並稱帝國已然不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馬車裏,一個劍客雙膝前橫放著一柄夏人劍,目光銳利如鷹隼,聲音恭謹。
劍客看麵相,應該已至中年。
劍客濃眉大眼,臉型曲線剛硬,唇瓣微厚,鼻梁高挺,典型的夏人美男子外貌。
劍客眼神清明,依舊能從中窺得一絲歲月積澱的的滄桑。
拓跋葉挑起纖細的眉毛,對著劍客問道:“聽聞先生多年前曾在大唐遊曆?”
“不錯。”劍客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傷感,最後笑道:“唐人中不少江湖人士還給我起了個並不怎麽好聽的名號。”
“什麽名號?”
劍客微厚的眉毛挑起,聲音很輕,“劍魔。”
…………
皇城以東,聚集了長安半數以上的高官望族,因此亦是坐落著數量極多的豪奢大院。
燕王府,就座落在通化大街與啟夏大街相匯交叉的街口,占地寬廣,是為長安一絕。
燕王就是二皇子李勳。
他在太始五年就被皇帝敕封為一字王,賜親王爵,同年便搬出太極宮,遷到了燕王府。
此刻,燕王府後院一池巨大的人工湖前,一座琉璃瓦片搭建的小亭子下,二皇子李勳穿著一件常服,正握著魚竿垂釣。
身後,幾個年齡不大的小黃門正低著頭恭謹站在一側,隨時準備伺候李勳。
暴雨劈裏啪啦的下著,在湖心砸出無數漣漪。
漣漪互相交匯融合中,無數紅鯉忽然躍出湖麵換氣,形成蔚為壯觀的景象。
雨水劈啪聲中,一名身著緋色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年輕男子在一個小黃門撐起的青傘下,從雨幕中走進亭間。
年輕男子,正是前幾天同江戶一齊在醉仙居喝酒的裴宿。
裴宿看著依舊目不轉睛盯著魚線的李勳,躬身行禮後,輕聲說道:“拓跋葉進城了。”
“這種小事情,你怎麽還親自跑一趟。”李勳聲音溫和的詢問了一句,然後瞥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小黃門,“快快賜座。”
裴宿坐到繡花墩子上,摘下頭上頂著的烏紗帽,輕輕彈著水珠,“還有別的消息,我不大放心,隻好親自跑一趟。”
“你講。”李勳身子稍稍挺直,而後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都忘記到飯點了,小姚子,通知膳房今天加副碗筷。”
裴宿看了眼領命離去的小黃門,繼續道:“護送拓跋葉的,不是尋常軍士,我們的人觀察後得出結論,這些西夏兵,至少都是有著六品的武道修為。
“他們入京,怕不單單隻是提親這麽簡單。”
“不管是提親還是另有所謀,他拓跋葉都不夠格。”李勳輕輕捏緊了魚竿,嘴角微抿,“皇後娘娘煞費苦心讓父皇同意西夏使團入京,打的算盤人盡皆知,卻還偏偏裝作一副為我皇姐好的惡心嘴臉。
“讓人不齒。”
聽著李勳的言語,裴宿緊緊抿住了嘴巴,不敢接話。
等到李勳講完後,裴宿才繼續道:“拓跋葉的貼身護衛,是‘劍魔’黃乞兒。”
李勳一直平靜的眼睛裏終於閃過異色,“黃乞兒還活著?”
“很有意思。”李勳嘴角翹起,眼中閃過笑意,“江戶知道黃乞兒入京嗎?”
“洗劍池雖然根基渾厚,但想必沒有能力打探到這種機密。”裴宿搖了搖頭。
“告訴他。”李勳放下魚竿,起身伸了個懶腰,“我想要知道,麵對黃乞兒,我這位好友會做出什麽反應。”
“是。”裴宿連忙跟著起身,躬身應答。
“西夏元氏這麽輕易就把拓跋葉放進了長安,也太奇怪了些。”李勳望著湖中不停躍出的紅鯉,眼中露出忌憚,“看不透啊看不透。”
…………
西夏的車隊這頭剛一入城,一名青衣小廝便敲響了三尺巷的一個院門。
坐在正屋簷下接過渾身濕透的小廝恭謹遞上的信封,江戶笑著扔過去一條汗巾,“擦擦吧。”
拆開沒有滴上一滴雨水的信封,江戶開始讀信。
“馬車裏還有一道察覺不出深淺的氣息?”江戶皺起眉頭,隨即釋然。
西夏的皇子,身邊怎麽可能還沒有兩個厲害的貼身護衛。
“通知下去,我要在詩會前一天,看到所有關於拓跋葉,以及這次西夏使團的所有資料。”江戶將信紙遞給紀靈芝,繼而對著青衣小廝輕聲道,“我信不過千牛衛,所以你們要給我爭點氣。”
“是。”青衣小廝麵色一肅,躬身行禮後轉身躍進雨幕中。
收回望著小廝的目光,江戶瞧見了紀靈芝皺起的眉梢,“看出點什麽沒?”
“六品高手在軍中足以稱旅帥,統領兵卒一千了,這拓跋葉的護衛竟然全部都是六品!”
紀靈芝吐了口氣,“連五品武者都有雙手之數,這拓跋葉是打算入京刺殺皇上嗎?”
江戶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眯眼道:“這拓跋葉,來長安絕不隻是單純的提親。”
“說來也奇怪。”
江戶嘴角翹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我以為西夏元氏會沿途刺殺拓跋葉,沒想到這信上沿途所記,這拓跋葉一路上順順利利的,快活得很。”
所以,蔣憶南,你們千牛衛究竟瞞了我什麽……江戶看著菜圃中被暴雨打蔫了的青菜,眼神微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