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薑半個哈欠卡在喉間，不上不下，但她也管不了其他的，她震驚地轉身，裴淮今日似乎是真的不一樣。

    她腦子裏快速回憶睡著前講的東西，猛然想起自己是在說著清涼油的製作方法的時候，不知不覺睡著了。

    自己這一覺，少說也有小半個時辰，難不成他一直等著？

    江薑順勢坐了回去，問道：“你喜歡我方才講的東西？”

    裴淮收回手，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江薑想起初見時，裴淮唯一會給反應的就隻有關於魔方的事情，現在則是清涼油。

    他似乎對於這些技術性的東西頗為喜歡。

    裴淮有著自閉症的典型症狀，社交能力差、具有局限重複的行為，江薑對自閉症並沒有太多了解，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覺得他的症狀似乎並不是完全不能緩解。

    徐姑姑和蘇淩對他過於保護，總不忍打擾他，雖然在一方麵確實能夠讓他免受外界的傷害，但也使得裴淮長時間處於封閉的環境中，少了外界的刺激與溝通，他才會這麽些年都表現得異於常人。

    江薑明亮的烏瞳瞬間變得璀璨了一分，她本就對這漂亮的少年感到惋惜，若是能夠幫助他，她自然樂意。

    她繼續說著清涼油的製作方法，並悄悄觀察著裴淮的神色。

    裴淮潔白如瓷的麵容上依舊沒什麽情緒，像是素雅白瓷少了點綴，美則美矣，卻少了些活力與色彩。

    隻有那雙黑如夜幕的雙眸，在江薑說起話的時候，光亮漸起，如夏夜星空，悠遠璀璨。

    自那以後，江薑便每日過去，將現代的科學小故事一股腦的講述給裴淮聽，什麽伽利略比薩斜塔試驗、愛迪生發明電燈泡……

    剛開始她還挑一些簡單的故事講，若是裴淮問起，她還有能力解釋一番，到後來，便成了一個隻管講，一個隻管聽。

    她也就不再挑，有什麽講什麽，反正裴淮不會深究。

    她替換了主人公的名字，將故事講得繪聲繪色，瞧著頗有幾分當說書人的潛質。

    ……

    那日之後，清涼油在學子中打出了名聲，就連夫子都問了好幾次，隻因為每日都將睡覺作為必修功課之一的江小川居然破天荒的沒有在堂上打瞌睡。

    江小川簡直是一塊活招牌，一時間，購買清涼油的學子便多了起來。

    江薑連夜做了上百盒，交給江小川。

    這次想要再用清涼油，就隻能從江小川那邊買，為了減少清涼油盒子的使用量，江薑還讓江小川告知眾人，若是帶上清涼油使用後的空盒子再來買，可以便宜一文。

    剛開始，隻有學子們買這些清涼油，用於提神醒腦，後來，人們便發現，若是將清涼油擦在蚊蟲叮咬處，也有緩解瘙癢和疼痛的作用，漸漸地，清涼油在安平鎮流傳開來。

    江薑也結結實實地賺了一筆，但隨著秋意臨近，購買清涼油的人便少了，待天氣更涼一些，便再沒有了。

    江薑一早便知道，清涼油作為季節性的產品，本就有一定時效性，再加上，她製作的清涼油並不能長時間存放，是以許多人都是即買即用，現下夏日已過，沒人買很正常，她也並不失望。

    她現下有別的事情要做。

    前不久，徐姑姑見裴淮的症狀有所緩解，便請了一位老夫子來教他念書，江薑也跟著學。

    清和書院的夫子，托江小川的福，江薑幾乎都見過，這位老夫子並不是其中的哪一位，更甚者，江薑覺得，老夫子應當也不是安平鎮的人。

    隻因老夫子雖然瞧著和普通老者沒什麽區別，但那雙眼，是閱盡萬卷書的通透與智慧，對於江薑這什麽文學素養也沒有的理科女，老夫子也能和她聊上半日，似是絲毫沒有壁壘。

    至於裴淮，比起兩個月以前已經好了不少，雖然他瞧著似對老夫子講的內容漠不關心，但江薑知道，他其實在聽。

    有了老夫子之後，江小川這半路出家的老師便沒什麽用了，但江薑還是每日督促著江小川背文章。

    明明是個大閑人的江薑，就這麽莫名其妙成了忙人。

    等天氣再涼一些的時候，江薑用上次賣清涼油得來的錢，打了一口鐵製的鴛鴦鍋，她倒是想打銅鍋，但銅在大興朝的價錢比起鐵來說高多了，銅鍋和鐵鍋差別也不算太大，那自然是打鐵鍋更劃算。

    鍋打好之後，她便邀請了隔壁鄰居四人一同到家裏吃火鍋，老夫子現如今也是住在隔壁，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江續很上道的在江薑的指導下，任勞任怨的做了一張火鍋桌，桌子中心有個圓形的大洞，下方鑲嵌了一個鐵架，用來盛放炭火，桌子孔洞邊緣都用鐵皮包著，防止著火。

    江薑找齊了市麵上能找到的各種香料，炒了一鍋麻辣底料，想著徐姑姑和裴淮喜歡清淡，又用山菌燉了一鍋雞湯當做湯底。

    這兩個月，因著江薑每日都往隔壁跑，江家與裴淮家分外親近，兩家就隻差把中間的牆給推了。

    徐姑姑帶著裴淮坐下，蘇淩則坐在了徐姑姑的左手邊，老夫子坐在了蘇淩的身側，裴淮身邊的位置是空著的。

    江薑忙完廚房，便順勢坐在了裴淮身旁，大家都見怪不怪，尤其是徐姑姑他們，往日裏江薑在隔壁吃飯，都是如此坐的。

    江續剛從木工房裏出來，站在遠處抖落身上的木屑，遠遠地瞧見了，沒吭聲。

    走過來的時候，他端著凳子擠到江薑和裴淮中間，似是玩笑道：“這邊的菜瞧著更好吃。”說著就要坐下去。

    江薑被擠得身子一歪，江續正要伸手去扶，旁側伸出一隻如玉的手，拽住了江薑的手臂，那隻手橫亙在江續身前，讓他再擠不進去。

    江薑方才差點摔倒，穩住身形之後，轉身便瞪了江續一眼，有客人在，老江怎麽還像小孩子似的，一點不安生。

    江續看了眼江薑，又垂眸看了眼裴淮還沒收回去的手，麵色鐵青，想說些什麽，嘴唇卻隻抖了抖，最後，他瞪了江薑一眼，轉身坐得離江薑遠遠的。

    那撇嘴委屈的模樣和江小川一模一樣。

    江薑：？

    方才差點摔倒的是她，怎麽老江倒委屈上了？

    “小薑，這是怎麽個吃法？”徐姑姑從未瞧見過如此新鮮的吃法，飯桌上的菜居然都還是生的。

    江薑夾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豬片，放在麻辣鍋裏涮了幾次，瞧著差不多了，便夾上來，“像這樣，想吃什麽，就放進鍋裏，熟了之後就可以吃了。”

    說完，她將燙熟的肉片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有意思。”老夫子撫了撫胡須，笑眯眯地夾起一片魚片，依樣放進雞湯鍋裏。

    江薑適時在一旁補充道：“魚片易熟，夫子可以不用燙太久。”

    火鍋吃法簡單，眾人跟著試了幾次，便都會了。

    見大家都會了，江薑偏頭悄聲問裴淮：“會了嗎？”

    裴淮點點頭，夾起身旁放著的一份土豆。

    一旁早就燙好一疊滿滿菜肴準備給裴淮的徐姑姑見狀默默將碗碟放回自己身前。

    江小川人小，有時夠不著，他便索性跪坐在凳子上，不一會兒便吃得滿頭是汗。

    蘇淩嚐了幾次雞湯鍋，瞧見一旁紅豔豔的麻辣鍋，猶豫片刻，還是伸出了筷子，結果一吃便停不下來，這一鍋居然又麻又辣，分外勾人食欲。

    “蘇淩，你沒怎麽吃過辣椒，少吃一點，小心拉肚子。”江薑見蘇淩吃得嘴唇、鼻子通紅，卻依舊不停下來。

    “不怕，我身體好著呢。”筷子上方才燙的菜還沒涼，蘇淩便趕忙放進嘴裏，一副生怕慢了就沒得吃的模樣，顯然對江薑的勸解聽不進去。

    江薑嘴角勾起，摸了摸鼻子，那就明日瞧瞧吧。

    “裴淮，你可別吃辣椒啊。”吃辣椒對皮膚不好，裴淮這皮膚，吃辣椒不值得。

    裴淮咬著土豆，乖乖點頭。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飯後，老夫子留下跟著江薑研究那口鍋和桌子，說是打算以後在家裏也做一個，冬日裏家人一起吃，熱鬧。

    江薑自然願意解釋，老夫子並不古板，相反，他似乎是越老越愛學，新鮮的東西他都願意去了解，用他的話說，世間萬事萬物各有其意趣，但留給他了解世間的時間並不多了，自然是日日不得鬆懈。

    裴淮自是留下一起聽。

    江續打量著院中的眾人，一邊磨磨蹭蹭把凳子搬進屋。

    瞅準時機，他趁著江薑不注意，溜到裴淮身旁，悄聲道：“這有什麽好聽的，我早就會了，你問我。”

    裴淮向江薑走進一步，瞧著她指著的鐵架子認真打量，壓根沒聽見江續的聲音。

    江續一愣，手中的凳子差點就要控製不住扣在眼前的臭小子腦袋上。

    江薑解釋完，留出位置讓這一老一小自己看，她則退到江續身邊，笑道：“老江，你今天存在感有點強啊？”

    江續冷哼一聲，“你還記得我這個老父親？”

    江薑挑眉，“當然記得，我還記得你今兒中午吃了三大碗米飯。”

    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