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製定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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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泓手裏拿著樟木“酒樽”,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興衝衝地說道:“當日歆國君主羞辱我國先祖,今日我們正好能以此為由頭,就說我們信守當年承諾,願意退兵五十裏,這一退正好退到淮江南岸!”
徐奕點點頭:“不錯,這樣一來,我們即可名正言順的在南岸布陣,歆國士兵就不得不渡江而來。”
李泓從石階上站起來,拉著徐奕進了東廂,繼續說道:“但是約戰有約戰的規矩,要等雙方都布好陣,戰鼓鳴起,才能一起出兵,我們可以趁歆國渡江的時候偷襲嗎?這樣他們必輸。”
徐奕把地圖鋪在案台上,回答:“當然不能。”
李泓像是早就跳過“渡江”的步驟,把後麵的對策想好了,就等徐奕這句“不能”,他立刻接道:“所以還要在布陣上下功夫,我們的目的不是跟歆國真槍實刀的打,而是要把他們逼退到淮江裏,那就一定要以遠程攻擊的弓|弩手為主力,戰馬為輔,騎兵和步兵在後。”
“我軍隻需要逼退歆軍五十裏,進了淮江他們就是甕中之鱉,隻能束手就擒。”李泓指了指地圖上的淮江的位置,把手中的木雕“噔”地往那裏一放:“就在這裏,熙國定能洗刷當日恥辱!”
徐奕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覺得李泓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間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君王氣度,不由地問道:“泓兒想當國君嗎?”
“啊?”李泓正說到興起,不料徐奕有此一問。
皇子爭位儲君,像是太陽東升西落一樣,早就成了一種習慣,無關乎想與不想,想當君王的皇子不一定是好皇子,不想當君王的皇子一定不是好皇子,至於皇子真正的內心,怕是連他們自己都沒沉進去看過。
隻是亂世之中出英雄,建功立業這種流芳百世的事,哪個熱血杆頭的男兒不想做?他日史書工筆,被歌功頌德之人,憑什麽不能是自己?
李泓挖不出內心裏的一點真實,隻能憑直覺告訴徐奕:“想。”
他抬頭去看徐奕的臉色,徐奕臉上仍然淡淡的,連一個表情都沒有變化,他不由心道:子奕是想還是不想?
徐奕這才回過神,他這一問,僭越了,便言歸正傳道:“歆國也擅長弓|弩,為了防範於未然,我們還要在戰車上下功夫。我有一個好友宋照,師從墨家,略懂些機關術,已經請他幫忙改良戰車了。”
李泓“哦”了一聲,問道:“加固戰車嗎?這次需要的戰車要求速度,同時還要能防禦弓箭,對了,駕車士卒的技術要非常嫻熟,左右的刀劍手和弓|弩手也需要臨危不懼。”
“不止加固,還要縮小,想想為什麽?”徐奕說。
李泓想了一會,說道:“還是速度,要給歆國一種壓迫之勢,這樣才能逼退他們。我猜宋照加固不是增加梁木,而是在外側固上一層銅皮吧?不止要縮小戰車,還要減少車上的士兵數量,一般戰車上有馬駕、左矛、右箭三人,可以去掉左矛的位置。”
徐奕點點頭,李泓不僅想明白了為什麽,還直接把戰車的改造也猜個八|九不離十。
他補充道:“泓兒說的不錯,隻是,換掉的不是左矛,而是馬駕。左矛的位置在這次約戰中雖不如右箭重要,卻也不能或缺,宋照在戰車左側加了一排矛頭,暫時代替了左矛的位置,卻讓左矛代替了馬駕,這樣一來,即使戰車左側的矛頭沒能擋住敵軍,左矛也能從駕車中分出一點空隙,來保護戰車左側安全。”
李泓眼睛裏閃著光,直呼“精彩”,他興致勃勃地拿來筆墨,把點兵人數,主將先鋒,排兵布陣,寫了個清清楚楚。
徐奕看後點點頭:“你點了五千弓|弩手,五百戰馬,一萬騎兵和一萬步兵,約三萬兵馬,比歆國少。”
李泓知道歆國幾乎一直是霸主地位,先前熙國崛起已經給他們敲了警鍾,歆國國君一定會讓這次的約戰“隻能勝,不能敗”,耀武揚威一般拉出來不少兵馬。
但李泓不怕,他有良策,也有自信,他彎著眼角說:“但是正中子奕下懷,不是嗎?”
徐奕笑了笑,李泓點的人數確實正好,不需要再多,又以少勝多贏得這場約戰,因此並不多言。
李泓見他不說話,知道他默認,便繞過小案蹭到徐奕懷中,哼唧道:“子奕,都寫好了,這三日,就陪我玩好不好。”
李泓這孩子,平時麵對內侍婢女、妃嬪臣子、甚至熙王和王後,都有一副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傲骨,隻有私下在徐奕麵前,總是一副長不大的小兒態。
徐奕把他拉到席子上,讓他坐端正,才說道:“你還在禁足期間,能去哪玩?”
李泓無所謂道:“不出昭陽殿,嗯……指點我彈琴吧。”
他的確有一架瑤琴,據說還是商紂王賞給妲己的那架,後來輾轉到了熙武王李儲手中,李儲一生征戰,哪有心思彈琴聽曲,便賞給了梁貴妃。
梁貴妃看出這是妖妃妲己的愛琴,覺得此琴雖是名琴,寓意卻不好,轉手給了向她討要的李泓,李泓本對七弦也沒有什麽興趣,隻是想著徐奕精通六藝,他自己也能學點。
徐奕卻搖搖頭,笑道:“你這琴聲一傳出昭陽殿,怕是有人要睡不著覺了。”
此刻正是幾位皇子李儲前的最後考驗,李泓若是在這怡然自得地彈琴,那是在向前朝後宮宣告:我已經想好對策了,無聊的很,麻煩你們盡快。
李泓卻“噗”的一聲笑:“不會……我還彈不成曲調。”
徐奕扶額:“……哦。”
李泓最終放棄了彈琴,他在詩書禮樂上,著實沒什麽天賦,幸虧上次也沒跟畫師學丹青,不然讓他給徐奕畫像,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他和徐奕手談對弈了一局,慘敗;再來第二局,依舊慘敗;等到第三局結束,李泓已經捏著棋子懷疑人生了。
李泓在琴棋書畫上穩穩被徐奕壓了一頭,但他確是塊練武的好料子,雖然他的刀劍都是從徐奕那裏學來的,卻已經能跟徐奕打個不相上下,連徐奕都忍不住誇他是“罕見的練武奇才”。
第八日,晚上用膳的時候,梁貴妃從熙王那裏聽來了一點風聲,說大王馬上要給徐奕指婚了,極有可能是禦史大人家的千金。
禦史陳大人是個文官,官職不算低,負責管理文書和記錄熙宮君臣言行,手裏卻沒什麽實權。李儲若真把陳大人的女兒指給徐奕,那是在有意削弱相府的權利,防止徐相國一手攬權,也避免將來徐奕手中的實權過大。
他這是既想籠絡徐奕,留給下一任君王用,又擔心徐奕權勢過大,直接架空了君王的權利。
熙王已經在防範相府了嗎?徐奕心想。
梁貴妃勸解道:“禦史大人手中雖沒有實權,卻是個難得的清靜之處,權臣不會為難他,武將跟他更沒有利益衝突;他家的嫡女在江州城也是出了名的才女,配給徐奕正合適。”
徐奕沒說什麽,別說熙王指給他禦史之女,就算要他娶個癡傻呆醜的,他也得照娶不誤。隻是相國對熙王一向忠心,據說兩人少年時的私交也甚好,李儲為什麽突然防範徐修?
奇的是,一向愛對徐奕的事發表言論的李泓,卻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一樣,一句話都沒說,連調笑徐奕娶親都忘了,用完飯就回自己屋裏睡覺去了。
第九日,雨。
大雨連著下了一天,徐奕一天沒見到李泓,他心想:這小家夥怯場?不能吧。
是夜,徐奕已經睡下了,隱隱約約發覺有人躡手躡腳地進來,他立刻警覺,不動聲色地拿起李泓的佩劍,劍鋒出鞘才聽到一聲極小的叫聲:“子奕,是我。”
徐奕收了劍,掌了燈,發現穿著中衣的李泓,已經睡眼朦朧的爬到他的塌上。
“怎麽跑這來了,為明日的考核緊張嗎?還是不困?”徐奕問。
李泓趴在被褥裏,閉著眼睛回答:“不緊張,困,但是睡不著。”
徐奕坐在床榻邊上,摸了摸他的額頭,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就問道:“那是怎麽了,泓兒不是說睡覺是最喜歡你做的事嗎?”
李泓:“……”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式一點,說:“子奕,你不是問我想不想當國君嗎?我現在回答你,我想。”
徐奕失笑:“……這個答案,跟前日的有區別嗎?”
李泓把徐奕的肩膀扳正過來,對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有區別,我想當君王,我想得到我想要的,也可以保護我在意的。”
徐奕就這昏黃的燈光看了他一會,說道:“泓兒,君王之位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亂世之中,國家紛爭、百姓流亡,君主的一思一念,都可能是戰士馬革裹屍、積屍如山的代價。不說你,就是我也沒親眼見過戰場的慘烈,和凍死荒野的流亡百姓。”
李泓聽得入了神,他從小在宮裏長大,雖也是經常險象環生,幾經生死,卻正如徐奕所說,他沒有親眼見識過另一種慘烈。
小小孩童聰明有餘,眼界卻不足。
這是李泓第二次思考這個問題,比起第一次僅憑直覺作答,起碼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盡管這個目標隻是小兒對君王權利的渴望,對自己私欲的滿足,也是第一次對自己想要的事物,磕磕絆絆地伸出手,對自己一點不切實際想法,迷迷糊糊地邁出步。
徐奕吹了燈,在李泓身旁躺下,輕聲說:“倘若有朝一日,我能輔佐泓兒一統五國,讓天下歸心,將士解甲歸田,百姓安居樂業,死也無憾了……睡吧,明日別擔心,我陪著你。”
李泓從沒擔心過明天的考核,卻被徐奕這番話說得熱血沸騰,又被後一句輕輕撫平了下來,隻覺得一顆心找到了著落,一股困意鋪天蓋地地襲來,前路的事暫且放在前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