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敗為勝
字數:5192 加入書籤
整個昭華殿足足安靜了一盞茶的時間,李儲才帶著慍色開口:“你說什麽?”
李泓一字一頓地重複道:“父王恕罪,孩兒愚鈍,沒想出好計策。”
徐奕微微皺了皺眉,連他也看不出來李泓究竟想做什麽。
李恢上前拉了拉李泓,小聲道:“三弟休要胡言亂語,雖說兄長也沒什麽好計策,但總要說點什麽,否則父王生氣,你可是要受罰的。”
李泓不動聲色地拂開他的手,低聲說:“多謝大皇兄提醒,泓兒沒想出來就是想出來。”
李慎也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說道:“大皇兄不必擔心,三弟一向聰明,怎麽會沒想出來?”
李儲還是不相信,就算李泓想不出,那徐奕在昭陽殿十日,又是在做什麽?他語氣中帶著幾分責怪,問徐奕:“子奕,泓兒說他沒有計策,是真的嗎?”
他的計策被李慎盜用,必然不能再說跟李慎的計策一模一樣,否則,盜用計策的就不是李慎,而是李泓了。
徐奕萬般無奈下,隻能起身答道:“是徐奕無能,沒有幫子泓謀地好計策,請大王責罰。”
昭華殿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一向聰明的三皇子竟然在自請禁足之後,什麽計策都想不出來了,那說什麽?說明他以前的聰明都是徐國相教的,離開徐國相他什麽都不是,連同徐奕的賢名,也是受老國相的恩澤,徒有虛名罷了。
議論紛紛地昭華殿裏,李慎低聲對李泓說:“三弟可曾聽說,我們熙國有一種叫鸕鶿的鳥,也叫水鷹,一輩子幫漁夫抓魚,脖子卻被漁夫用繩子紮起來,捉的魚隻能卡在喉嚨裏,最後還是到了漁夫手中。一生忙忙碌碌,隻為別人辛苦罷了,你說這種鳥是不是很傻?”
李泓知道他在諷刺自己,幹脆裝傻裝到底:“啊?竟然還有這麽傻的鳥,幫別人做了嫁衣還渾然不知。”
李慎笑而不語,看他接下來要怎麽辦。
李儲像是真的生氣了,李泓自請禁足十天,還讓韶文君親自作陪,結果就交給他這樣的答複,簡直把王命、把戰爭當兒戲,怎能讓人不發怒。
該罰!學生無能師之過,最該罰的就是徐奕!
李儲沉聲道:“韶文君,你作為三皇子之師,眼下這種結果,自己說該當何罪?”
徐奕拱手道:“全憑大王降罪。”
李泓上前一步,搶在李儲下令前說道:“父王,不能怪子奕,要怪就怪泓兒固執己見,不聽韶文君的教導。”
“哦?”李儲問道:“他指導你什麽了?你又固執己見些什麽?”
李泓微微勾了勾嘴角,從懷裏掏出一隻樟木雕刻的“酒樽”,請賀公公呈了上去,然後說道:“這是子奕去昭華殿之前,在相府就雕好的小玩意,與先祖之物相似,但不同的是,先祖的酒樽上雕的是盤龍,我這隻雕的是一匹小馬。”
“有什麽喻義嗎?”李儲問。
李泓故意學著徐奕不緊不慢地語氣,胸有成竹地樣子解釋道:“一般畫馬或者雕馬,都是按照駿馬奔騰,或是戰馬昂首的樣子,喻義前程錦繡、鵬程萬裏。泓兒從小受子奕照料,子奕雕了隻撒歡的小馬給我,喻義泓兒能過得開心、健康、平安。”
他這是在告訴熙王,韶文君並不想爭權,也沒有要扶持李泓登上皇位的野心,讓李儲大可不必多心。
果然,李儲臉色稍霽,揮手示意徐奕先坐下,然後問李泓:“這與子奕指導你計謀又有什麽關係?”
當然沒關係,隻是李泓聽說李儲要給徐奕指婚,知道他這是要防著徐奕了,為了不使熙王和相國君臣離心,也為了避免徐奕無端受猜忌,他就趁機幫徐奕和相國暗戳戳地解釋了一番——當然,這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是個不錯的鋪墊。
“這是其一,其二,子奕送我這樣一個‘酒樽’,是有深層的喻義在。”李泓話頭一轉,進入他的正題:“當年平王在歆國受辱,熙國弱小是一部分原因,可當時的梵國比熙國也強大不到哪去,為什麽歆國國君不讓他去斟酒,隻會欺辱我們熙國國君,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麽?”
座下一片沉寂,徐奕微微鬆了鬆僵直的身體,他知道李泓要說什麽了。
大皇子李恢上前說道:“梵國在東部與歆國接壤,雖然弱小,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牌諸侯國,尊崇的是周禮;而當時熙國卻是剛建國,為了能在亂世中自保,不得不學習東胡人的蠻夷做派,這在中原諸國看來,熙國與蠻人是一丘之貉,入不得他們的眼。”
李儲點點頭:“是了,熙平王真正受辱的原因,不是因為熙國弱小,而是因為熙國的蠻夷文化。剛才張將軍說,諸國玩的都是縱橫之術,周禮早已廢棄,倘若我現在想出兵正麵攻打歆國,張將軍代我出兵嗎?”
張毅:“當然不。”
“那就對了,就算周禮已經廢除,兩國交戰仍然需要師出有名,這不就是周禮名亡實存嗎?”李泓向張毅一點頭,感謝他莫名其妙搭的橋,然後繼續說:“同理,中原國潛意識裏認同的,仍然是沐浴過周禮的國家,即使再過幾百年,這個思想仍然根深蒂固。”
李泓拿過徐奕案台上的茶盞,放在他麵前的地麵上:“現在我們已經清楚了平王受辱的真正原因,這些年熙國曆代君王不斷開疆擴土,推向新政,熙國實力已經足夠和其餘四國抗衡,為何歆國國君對我們還不能夠以禮相待?”
他又拿過徐修正在喝茶的茶盞,也擺在地上:“因為我們雖然國力強盛,在別國眼中仍然是南蠻之國,這是我們如今受辱的真正原因。”
滿座大臣所有所思地點點頭,李儲也捋著須子微微點頭。
李泓拿回賀公公手中的木雕,笑了笑:“這便是子奕送我木雕的第二層喻義了,也是這十日裏,子奕教我的道理。”
他說完還拿眼睛去看了看徐奕,一副“我說的對嗎”的得意樣子。
徐奕隻是靜靜地看回去,心想:我怎麽不知道那個“酒樽”還有這麽多意義,李泓什麽時候這麽能忽悠了。
李儲問道:“子奕教你的不錯,那你又是怎麽突然想明白了。”
“我當時理解不了子奕的話,覺得天下是打出來的,卻不知道隻知道一味複仇得來的天下,早就失了民心。若問我什麽時候想明白的,那是在……”他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李慎,說:“是在聽完二皇兄的一番話之後。”
李慎眼神一縮,皺了皺眉頭。
李泓把“酒樽”擺在他麵前的兩個茶盞上,讓三者成一個塔狀,說道:“二皇兄的計策沒問題,隻是一舉把歆國士兵殲滅在淮江中,太過殘暴,把約戰當做了複仇。”
“宋照兄的戰車改良堪稱精妙,隻是等到我軍把歆國逼入淮江之後,就要注意分寸,不能一舉打敗歆軍。我建議,鳴金三次,每次鳴金時我軍就往後撤五裏,給歆軍一點逃生的機會。”他揮袖把麵前的“小塔”掀翻在地,又眼疾手快地接住小木雕,貼身收進懷裏,說:“三次之後,把敵軍全部放生。”
李泓的聲音還在繼續:“這樣一來,我們既不算侮辱歆國,又能大度地放他們逃生……這個度,我想張將軍能把握,到時候將軍不僅能打個勝仗,還能收獲“賢將”的美名,將軍覺得如何?”
張毅聽得兩眼放精光,勝仗他不稀罕,這些年他帶人守邊境,退東胡,打得勝仗數不勝數,別人都叫他“猛將”,也是這個稱號,嚇跑了他一應提親的人,到現在也沒討到個媳婦。但“賢將”可就不同了,那意味著他張毅勇猛的同時還知道禮賢下士,不是個就知道打架的大老粗。
他欣然同意,這兩全其美的事,為什麽不做?說不定將來不用上門提親了,去他的將府求親的姑娘都有了。
李儲深吸了一口氣,叫來賀公公,吩咐道:“派人去歆國傳信,就說時間定在三月十五,請歆國好好準備著。至於退兵五十裏的事……子奕,你親自擬書。”
徐奕跟著賀公公去了昭華殿的西閣,擬給歆國的傳信,賀老九給他在案台上鋪了一卷竹簡。
他邊落筆,邊淡淡地說道:“竹簡價貴,公公可要小心整理,別大意落了劃痕。”
賀老九心中一驚,知道徐奕已經看出來了,是他在抽簽時給李慎行了方便,這才讓李慎在李泓前麵說出了計策。
他又是親眼見了徐奕去昭陽殿之前雕刻的酒樽,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徐奕就已經想好了計謀,甚至在不知道熙王給皇子們任務的前提下,就已經料到了後麵的事。
賀老九心驚地想:他不是故作深沉,他是真的成竹在胸!便忙低頭答道:“是。”
李儲看了一遍徐奕擬好的信,點點頭,讓使者送走了。
他抑製住心中的激動,說道:“此次約戰,張毅為主將,徐奕為副將,泓兒,你親自跟張毅將軍去往淮江督戰。此役之後,我大熙國在諸國間的威信和賢名,算是建立起來了啊!”
一場矚目的皇子考核算是落下帷幕,原本該靠著妙計出彩的二皇子,反而被三皇子的一番話搶了風頭。
昭華殿外,李慎走到李泓身邊,沉聲說道:“三弟不愧是水神轉世,要去淮江親自督戰了啊!”
李泓裝模作樣地慌忙一拱手:“不敢不敢,泓兒哪裏敢稱水神轉世,怕不是個水鷹轉世,活活被漁夫搶了魚。”
李慎“哼”地一聲拂袖離去,李泓“好心”地在後麵提醒:“二皇兄,少吃魚,當心如鯁在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