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再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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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立秋,熙宮中的暗湧不僅沒有平息的跡象,反而越發洶湧。

    熙宮動亂的消息不脛而走,不知道是誰放出的謠言,說太子不滿生母被殺,殺君弑父的心思越來越重;三皇子身中不解之毒,性命危在旦夕……

    皇宮不安則國家不安,烏泱泱的消息長翅膀了一樣傳到全國各處,再傳至各國。

    熙國的崛起本就讓各個諸侯國眼紅,加之近些年熙國打得幾場舉世聞名的大勝仗,各國打壓熙國的心思也越來越明顯,終於在駟國的遊說下,四個國家一同出兵,在熙國邊境玉皇關拉開一條長長的圍攻線。

    昭華殿,李儲和徐修相對而立,幾十年的君臣之間,不需多言就能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

    亂世中的君王戎馬一生,操了一輩子的心,滿頭花白還要為大大小小的事費神。

    君王如是,忠臣亦如是。

    李儲看著徐修的白發,心中一疼,那一瞬間,他臉上所有王的驕傲全部消失殆盡,宛如一個真正知天命的老人,長歎一聲:“子修兄,不夠,我嫌天命不夠長啊!”

    他最後一個字拉了老長,像是要把這些年的苦悶全部歎息出來。

    徐修老了,他自己也老了,幾十年轉眼即過,上天吝嗇,沒有給一代賢君能臣足夠的壽命,不夠用來建功立業。

    死神和敵軍同時吹響號角,大概是每一個出師未捷的人,最壯誌難酬的遺憾,尤其是四國結盟,熙國再次麵臨大兵壓境的困頓。

    徐修一甩朝服,直接跪在地上說:“老臣願意親自前去玉皇關,遊說各國撤軍。”

    李儲無奈,卻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不知是不是錯覺,徐修總覺得這會是和李儲的最後一次交談。

    他想跟他說“太子不是合適的儲位人選”,想說“大王不能再優柔寡斷”,還想說“韶文君輔佐三皇子會是將來熙國最好的局麵”……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一句不痛不癢的:

    “此行不知何月能回,請大王多保重龍體。”

    徐修走後,張毅就秘密帶著趕屍人來了相府,在相府最隱秘的地方住下了。

    趕屍人給李泓跳了幾次大神,李泓的病已經初見起色了,雖然看東西還是模模糊糊,起碼能聽見些聲音,嘴裏也能說幾個連貫的句子了。

    這日,趕屍人又為他跳了一通大神,嘴裏神神道道地念著一些詞,嚷得李泓直頭疼。等到跳結束,那老人連氣都不喘一下,在李泓頭頂上一拍,做了個別開生麵的收尾。

    李泓本來就頭疼,又生生挨了這麽一下,氣鼓鼓地沒地方撒氣,就摸索著出了房門,打算找徐奕訴苦。

    徐奕正在院子裏和張毅交談:“如今熙國又是內憂外患,比起十多年前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四國兵馬圍困玉皇關,以往被新政打壓下去的舊貴族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張毅揮了揮手,示意徐奕不用著急,一一給徐奕分析:“駟國剛剛兵敗,又有西戎騷擾邊境,派來的兵馬不多;梵國的皇子在駟國當質子,不得不出兵,也就是來走個過場;梁國更不用說;這次真正出兵的,又是歆國,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他說的徐奕也知道,但李慎的母族就舊貴之一,這次舊貴的躁動,少不了李慎在背後煽風點火,外憂內亂同時而至,不得不讓人擔心。

    張毅見他還有擔憂隻色,便說道:“徐相不是已經請旨出去遊說各國了嗎?國相一張嘴,抵得上我千軍萬馬,等玉皇關圍困解決了,那些個舊貴還能翻出……什,什麽天。”

    他舌頭打了個結,差點被牙齒咬了——因為他看見李泓從屋裏出來,摸到徐奕身邊,直接從身後攬住徐奕,還把頭放在徐奕肩膀上,用剛能說話的喉嚨哼唧了兩個音節:“頭疼。”

    徐奕撐開他的頭,把他拉到一張躺椅上,自己繞道後麵,輕輕給他按起了穴位。

    張毅捋了捋舌頭,臉上狠狠抽搐兩下,說:“我頭疼的時候,我媳……”

    “咳!”徐奕猛地打斷他,不管他媳婦怎麽做的,都請不要再對比了。

    徐奕手下重了幾分力,都是他太慣著這小混蛋了,對他太過縱容,讓他堂堂一個皇子,整天就知道撒潑耍無賴,這次非要當著張毅的麵,訓他一訓。

    “三皇子是沒手沒腳,還是年紀太小?小時候往懷裏鑽,現在往脖子裏鑽,你以後還要往哪鑽?嗯?”

    他一邊訓斥李泓“沒手沒腳”,一邊親自動手給人家按著腦窩,這番訓斥實在沒什麽威力。

    果然,李泓勾起了嘴角,一把抓住徐奕的手,從躺椅上起身,他的眼睛還聚不起焦,盡力把目光聚集在徐奕身上,壞笑著問道:“往哪鑽……都可以嗎?”

    什麽可以嗎?徐奕不解。

    張毅“咳咳”了兩聲,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正神色古怪地盯著徐奕,然後瘋狂在李泓麵前比大拇指——他還擔心李泓看不到,都快把拇指戳到人家鼻子上了。

    有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一臉嚴肅地訓人:“身為皇子,就該頂天立地,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要整天盡做些小兒態。”

    有的人是真傻,有的人是裝聾。

    李泓就當沒聽到徐奕的教訓,反而能隔著朦朦朧朧的視線,看到了張毅的反應,他衝張毅一笑,誇道:“張將軍不愧是結過親的人。”

    “哈哈,好說好說。”

    徐奕麵色古怪地看著兩個人,像對暗號一樣打啞謎,總之聽起來不是什麽好話。

    他重新把李泓按在躺椅上,給這位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皇子揉頭。

    張毅一臉戲謔著還想說什麽,相府進來了一個士兵,是張毅的麾下,他隻得把一臉的調侃之色收了。

    不等聽完,張毅突然臉色大變,對徐奕沉聲說道:“兵符失竊,城北駐紮的兵馬被調進城不少,現在江州城內大亂,有人要行動了!”

    徐奕一聽,也變了神色,立刻說道:“城北將士多為張將軍親兵,你快去露個麵,穩定城中局麵。”

    將士聽從兵符調遣,張毅的臉雖然不如兵符好用,卻比兵符人情大。他麾下的將士跟隨他多年,主將與士卒的感情堅不可摧,即便是隻能聽兵符調遣,也會為了張毅的情麵,做事留有分寸。

    張毅低聲道:“這是有人趁著國相不在,要逼宮了,太子可能有危險,子奕,你去東宮保護太子。三皇子,你……”

    “不用,”李泓打斷張毅:“東宮有宋照盯著,不用擔心。”

    張毅和徐奕皆是一愣,隨後張毅“哦”的一聲,說道:“那三皇子你……總之,我張毅支持你。”

    李泓:“……”

    等張毅出了相府,徐奕才問道:“張將軍也參與了你的計劃?”

    “啊?”李泓這才反應過來,徐奕這是誤會了張毅的話,不過連張毅都看出來的事實,徐奕怎麽還沒不明白?真是當局者迷。

    李泓解釋道:“沒有,子奕,張將軍的話,你沒聽出別的意思嗎?”

    徐奕微微搖搖頭。

    “無妨。”李泓一笑,跳過這個話題:“張毅的兵符,十有八|九是李慎盜走的,如果他足夠聰明,等兵符調集完兵馬,他就會用來嫁禍李恢,所以張毅若是此時去東宮太子府去搜,一定能搜到。”

    徐奕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剛才怎麽不告知張將軍?”

    “第一,時間不對,此時兵符不一定在太子府,子奕讓張毅先去穩定江州城是對的,等平息了城中之亂,再去太子府,才有可能搜到兵符;第二,若張毅帶人大肆搜捕太子府,那他就是以下犯上,死罪;第三,李慎肯定能料到,我能猜到兵符在太子府,就等著張毅帶兵前去,把李恢偷盜兵符的罪行坐實。”

    “所以張將軍不能去?”

    李泓笑了笑,沒回答。

    張毅去不去都無所謂,隻要兵符到了太子府,李恢的罪行就算定了,即使沒有被張毅搜出來,李慎也有辦法讓其他人搜出來,而且,他手裏還有個宋照。

    也正是有個宋照,鹿死誰手還不一樣。

    徐奕從李泓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他已經猜到了李恢的結局。

    李泓安排宋照盯著東宮,根本不是為了保下李恢的太子之位,隻是出於兄弟之情,留他一條命在。

    想到這,徐奕突然心驚,他再低頭去看李泓,皇子表情冷峻,嘴角噙著一絲說不明的笑,這位深宮中長大的皇子,終究為了自保,為了儲位,開始不擇手段。

    他張了張嘴,什麽訓導的話都沒說出口,一言不發地往書房走去。

    李泓立刻循著他的身影跟上兩步,一把拉住他:“子奕去哪?”

    徐奕推開他的手,低聲說道:“敬候把一切都布置好了,臣回房中看書,告退。”

    “子奕!”李泓視線不清,忙跌跌撞撞地跟上:“你這是怪我不擇手段嗎?”

    徐奕被他拉個一個踉蹌,李泓的毒還沒完全清理幹淨,目光有些渙散,仍盡力把視線往他身上聚集,看著這樣的李泓,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心疼,最終還是咬咬牙,說了聲:“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