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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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殿裏,李儲被一個接一個壞消息打擊到吐血不止,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君主,終究如同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風一吹,就失去了往日的芳華。他無力地揮揮手,打發所有人退下。
所有人都沉默著退出昭華殿,隻有李慎安然不動,還有什麽都“聽不見”的李泓,安安靜靜跪在地上。
“慎兒泓兒,還有何事?”
李慎笑了笑,上前說道:“父王,不用管三弟,他聽不到,孩兒留下來是有件事想問問父王。”
李儲“哦”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問:“何事?”
“父親還記得哲姬嗎?”
“哲姬……”李儲沉吟著思索。
李慎也不急著聽到答案,給李儲留了充足的思考時間,才又慢慢問道:“我母妃是被父王處死的,身不入太廟,魂魄無法安息,請父王下令,給與我母妃諡號,將她遷入妃陵。”
時隔太久遠,李儲思索了好一陣子,才想起哲姬是誰。那還是李泓出生那年的事,如今李泓都已經這麽大了。
隻是哲姬謀害皇嗣,差點害得梁貴妃一屍兩命,他是斷斷不能允許一個戴罪妃嬪入妃陵。
李慎見他沒說話,提點道:“我母妃當初就是給三皇子下毒,父王,這毒兜兜轉轉十多年,還是落下您兒子身上,既然是這樣,您還委屈我母妃做什麽?”
他話裏話外不帶敬重,如今更是敢直接把中毒的李泓拉給他看,李泓像個提線木偶,毫不反抗地被他拎了起來。
李儲一愣,顫巍巍地指著李慎:“逆子!”
李慎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笑了笑繼續問:“再說熙歆約戰,父王明明用的是我的計策,為何讓李泓跟去淮江,最後還立了李恢為太子,是不是父王眼裏,從來就沒有我這個兒子。”
不等李儲作何反應,他繼續說道:“不妨告訴父王,城外的舊貴們是我收買的,我答應他們,等我當上王,就把新政撤了,給他們應有的好處;江州的城門也是我讓人打開的,他們來的目的隻有一個,擁護我為新的王。”
李儲大驚,氣身體顫抖不止,連聲音都帶上幾分沙啞:“逆子!新政推行下熙國國富民強,你怎麽敢!”
李慎毫不在意李儲怎麽罵自己,依舊噙著一絲笑意,語氣輕緩:“父王沒有別的詞了嗎?”
“逆子說的是太子,今日之後,滿朝的臣子都會以為李恢是逆子,不僅偷盜兵符,還把父王您氣得一病不起。”
“哦對,還有,國相推行的新政,迫使舊貴奮起反抗,以至於兵臨熙宮,迫使國相一黨退位,你親眼看著長大的李泓和徐奕,也將成為新政推行下的犧牲品。”
“至於張毅,獨攬熙國兵權,沒有兵符私自調兵,離問罪也不遠了。”眼下的形式,盡在李慎的掌握中,他毫不顧忌地說道:“父王,你說我這一石四鳥之計的才能,比您其他三位皇子如何?不如您下旨,立刻把王位給我?”
李儲又是一口血不要錢一樣噴出來,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隻會重複道:“逆子,休想!”
李慎微微一笑:“休想?你以為我現在還需要你下旨?父王,別不服老。”
“若是當初你把儲位給了三弟,或許就沒這麽多波折了。”他輕聲說:“可惜呀可惜,您沒有魄力。”
“最終把機會給了我。”
他說完,拉起地上的李泓,輕聲對李泓說道:“走了三弟,我們召集百官上朝去。你這敬候的封號想要哪塊封地,兄長封給你……”
熙宮正殿,是大朝會的地方,高台建的雖不金碧輝煌,卻沉穩大氣,像熙國一路披荊斬棘的曆程。而眼下,這座皇宮正麵臨著立國以來最大的考驗。
首座龍椅上空無一人,李儲還躺在病床上起不來;一國之後已經被處死;太子犯下大錯被禁足;邊境四國圍困,國相外出遊說;武將之首在江州陣前殺敵,韶文君被困相府。
滿朝文武人心惶惶,正殿亂糟糟一片。
直到李慎帶著李泓來到殿前。
李慎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座下,而是徑直走到龍椅左側,這個位置是大朝會時接待外來國君的,他往這裏一站,立刻便有人議論紛紛。
嘈雜聲沒持續多久,就有內侍探知城中軍情:“啟稟二皇子,舊貴的兵馬已經打到熙宮門前。”
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大臣們先是震驚於戰事的緊迫,等回過神才發現,眼前這位二皇子,正是舊貴族出身;那個小內侍的話也很耐人尋味,張口稟報的是二皇子。
熙王病重,太子犯錯,三皇子中毒,四皇子還小,那熙國未來的王,不就是……
有明眼人立刻眼疾手快地倒了風向:“二皇子,眼下情況緊急,還請你快那個主意。”
看清形勢的人立刻跟著附和。
李慎對這個效果勉強滿意,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說:“舊貴族出兵,無非是受國相新政打壓,若是能撤了新政,或是稍微緩和一下製度,或許跟他們還要商討的餘地。”
“可大王病重,國相又不在國內,說能做得了這個主。”
李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賀老九。
這位內侍之首忙從袖筒裏掏出一卷帛書,露出的一角正是王璽印下的赤紅篆章。
眾人心中均是一驚,難道熙王李儲真的要廢太子,另立新王了嗎?
看眼前局勢,這位二皇子怕是新的儲位人選了。
聖旨上的內容是什麽,李慎不用聽也知道,畢竟那是他親手擬的旨意,賀老九親自蓋下的王璽:太子失德,有殺君弑父之嫌,斬立決;二皇子李慎日表英奇,策立為太子。
賀老九清了清嗓子,正要宣旨,又一個小內侍匆匆而來:“稟二皇子,太,太子府裏空了。”
李慎皺了皺眉:“好好說話,空了是什麽意思?”
小內侍急出了一頭汗,結結巴巴地解釋:“太子不見了,失蹤了。”
沒人注意到李泓勾起的嘴角,整個大殿,隻有他知道,宋照得手了,太子已經被宋照安全送走。
對李慎說是個意外,不過無傷大雅。
“無妨。”李慎吸口氣,緩了緩說:“賀公公宣旨吧。”
說完,他主動帶著大臣們跪下接旨。
“大王有旨,皇兒天資粹美,曆練有成,擁帝王之賢才,懷萬民之善心,負山河之壯誌,係四海之一統,謹告天地宗廟,授以策寶,傳王位於……”
“三皇子,李泓。”
話音沒落,李慎就猛地抬起了頭:“賀公公!”
賀老九低著頭,垂手而立,不與李慎對視。殿內先是安靜了一瞬,便開始議論紛紛。一些過早站隊的人,麵色變得古怪起來,沒料到情況會這麽急轉直下。
殿內嘈雜一片,隻有剛被封了新王的李泓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安靜的宛如雕像。
李慎不顧滿殿的文武,直接起身,一把抓過聖旨來看,上麵確實明明白白的寫著李泓的名字。
怎麽會這樣!
他把聖旨“嘭”地擲到地上,擊了兩下掌,立刻就有數十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從殿後鬼魅般冒出來。
黑衣人手持刀劍,來勢洶洶,眾人慌了神。
幾乎同時,大殿門口湧入了另一批身披戰甲的士兵,跟黑衣人麵對麵的對峙起來——最後進來的是宋照。
宋照一進來,李慎就知道自己輸了,他本以為自己是借了墨家的力,卻沒想到竟是李泓一早就布置好的。
改造城門是假象,為的是讓他放鬆警惕,以為掌控了局勢;連賀公公都被他收買了,他雖不知道宋照是怎麽收買的賀老九,八成是跟他那九個義子有關;再改寫聖旨就更不是什麽難事了。
宋照,一開始就是李泓的人!
他苦心策劃這麽久,沒想到還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兩邊兵戈相向,眼瞅大殿上就要血流成河。
角落裏,原本一動不動的李泓,突然鬼魅出手,短刀架在李慎脖子上,他聲音清澈,一點都不像中了紅燭。
他說:“別動。”
城中,張毅的大軍已經全部投入混戰,國相府外的守衛沒能攔得住徐奕,他眼看著湧入江州城的舊貴,不僅鎖緊了眉頭。
他和張毅守在熙宮持著劍,這裏,是最後一道防線,一旦破了,李儲將成為熙國曆史上第一個被謀權篡位的君主。
“子奕,有些不對勁啊。”張毅沉聲問。
豈止有些不對勁,原本舊貴的兵馬再集結,也不可能達到眼下的陣勢,不僅兵力與張毅的大軍不相上下,甚至還有源源不斷的援軍,他們究竟是借了誰的兵馬。
又或者,是誰利用了熙國的亂局。
徐奕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這些人不像是來助李慎成王的,倒像真的來逼宮。”
就著混亂的局勢,徐奕思慮良久,從殷林回來後,一樁樁一件件事,包括李泓和李慎的計策,迅速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這兩人的計策和目的他清楚,無非就是為了儲位,絕不是要給舊貴們造反的機會。
今日的做局者,不單單是李慎,甚至不止李泓,在他們背後,還有一個藏得更深的人,利用儲位相爭,把王城攪得一團亂,再伺機而動。
布下這個局的人,一定有極強的掌控能力,樁樁件件的事都能預料到,無需露麵就能把所有事安排得當,讓熙國一步步走向他的算計之中。
這個人究竟是誰?
幾乎是一瞬間,徐奕想到了一個人,他有能力把熙國攪得天翻地覆,他的布局比任何人都早,連李慎李泓都成了他的蟬和螳螂,他不需要露麵,甚至不在熙國。
早在殷林之戰的時候,有人就想好了退路,或者說,殷林之戰,他並沒有敗。
徐奕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冰冷地說出一個名字:“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