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入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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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對方是高鳴,就不會像李慎這樣留有餘地了。

    徐奕和李泓已經到達熙國邊境,再往前走便是殷林,如今是駟國的地界。護送質子的守衛送到這裏就要止步了,隻留下少許照應起居的內侍和車夫。

    背井離鄉的質子,不需要那麽多守衛。

    翌日,三皇子的車隊離開驛站,車輪緩緩越過熙國地界,正式進入殷林。對於這裏,徐奕並不陌生,也說不上熟悉。他在這裏一待就是五年,但這五年裏,大部分時間還是在軍營中。

    這裏是熙駟兩國的交界處,戰火最容易波及的地方,最是貧瘠不過,有些地方甚至連官道都沒有。李泓一行人便是走了一條偏幽的林間小道。

    “殷林之地五百裏,占地不算小,但由於地處邊境,這裏的百姓算不得富裕,卻也勤勉本分,世世代代以農耕為生。”緩緩行進的馬車裏,徐奕掀開轎簾,對李泓說著這裏的民俗。

    外麵飄著細雨,兩人就坐進了馬車,挑起簾子欣賞這林間裏的雨景。

    徐奕看著外麵細到幾乎看不見的雨絲,說:“殷林難得下這樣細細密密的雨,尤其是這個季節,按往常,都直接劈頭蓋臉的往下砸。”

    江州倒是經常下這樣的細雨,像起了一場大霧,人在外麵走,感覺不到雨點,隻覺得有絲絲涼意,也用不著撐傘,等轉頭看時,身上已經浮了一層晶瑩的小水珠了。

    李泓笑了笑:“子奕對這裏很是熟悉。”

    “熟悉,卻沒有歸屬感。”徐奕頂著韶文君的封號自嘲一笑。

    李泓多少能明白些這種感受,這裏曾經是徐奕的封地,徐奕為它背井離鄉五年,賣過命,流過血,甚至為了守護這裏,不得不離開了他這麽多年。即使這樣,徐奕仍然隻是把這裏當一塊需要保護的國土,而不是生養他的故土。

    “這裏剛經曆了殷林之戰,我卻見百姓們還按時勞作,可見子奕在這裏打仗時,也是先以百姓為先。”李泓有意寬慰道。

    所以才有了戰事過後百姓還能安居樂業的場景。

    徐奕不失時機地教誨:“曆代帝王爭霸,都是鐵馬冰河,亂世中百姓的流亡在所難免,泓兒若是身在其位,還望能分一半心給這些百姓。”

    李泓點點頭,向外看了一眼,問道:“按我們這行進速度,明日就出殷林了。聽說子奕跟張毅與駟軍對戰的主戰場就在那裏。”

    “是了。”徐奕點點頭,“說起來,打仗期間,張將軍也算是調動氣氛的行手了,倒也有不少有趣的事。”

    李泓便讓徐奕給他挑著講上一兩件,張毅這人直率,在徐奕看來,鬧出的笑話還真不少,便檢了有意思的給李泓講。

    馬車外細雨稠密起來,林中很是寂靜,車中人說話的聲音溫聲細語,倒顯得越發像一副山水畫,幾筆就能淺淺勾勒出來。

    “說起張毅,倒也是有些可惜。”李泓收了些嘴角的笑,說道:“我那二皇兄本想治他一個濫用兵權之罪,他卻先一步交了兵權,告老還鄉了。”

    “明哲保身。”徐奕說:“熙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收了他手裏的兵權,張將軍看得清形式,主動請辭倒是免了死罪,隻是……”

    他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李泓知道徐奕想說什麽,張毅本是他再度回熙國的籌碼,有手握兵權的武將支持,歸來之路會順暢很多。隻是張毅早就在李慎的算計之內,隻能交出兵權才能保命。徐奕雖然可惜,卻絕不會強人所難。

    “我本以為,以張毅的性格,會起兵跟李慎對峙起來,就算不成功,也要舍命殺他個痛快。”李泓笑道。

    徐奕想了想張毅那執拗的樣子,也笑了出來,“他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為國的大話且不說,單是他的愛妻,就足夠他舍棄兵權了,況且江州是他的故土,他怎麽忍心在劍指自己的故土。”

    “以他以前的性格,什麽家國,誰讓他不痛快了先出了氣再說,現在都是為了愛妻。”李泓低低地笑了兩聲,“真沒想到張毅還是個性情中人。”

    “那還不是你做的媒。”徐奕無奈,慣性想去拍李泓的額頭,但眼前人微微比自己還高出的個頭,提醒他李泓長大了,不能再像對小孩一樣對他了,便蜷了指尖,沒動手。

    李泓沒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笑道:“那今日張毅交出兵權,豈不是我的過錯。”

    越扯越沒邊了,或許張毅是為了夫人,但絕對不止這一個原因。

    徐奕正想說話,就聽馬車外一個士兵喊了聲,“稟三皇子,下雨天黑的早,又趕不到下一站官驛,隻能隨便尋個客棧落腳了。”

    李泓“嗯”了一聲,“眼看天要黑了,盡快找個地方。”

    林間雖偏僻,到底是有一條路在的,沿途有些農戶和酒肆,李泓一行人在天黑前尋到了一家酒肆,尚能住人,便在這裏落了腳。

    為了不惹人矚目,李泓從進入殷林前就換下了皇子的服飾,隻做尋常公子打扮,因此,他跟徐奕進了酒肆,旁人隻當是哪裏來的貴公子。

    這家酒肆不大,勉強算個兩層的小樓,一樓買酒,二層有幾間空房,可以供過路人歇腳,房間雖不多,好在這裏足夠偏遠,住店的人不多,大家夥拚這住也勉強住得下。

    這倒非常合李泓的心意,不用他搜腸刮肚地找借口,就能跟徐奕賴在一間房裏,因此,這人竟又讓店家把飯菜送到房間裏,一點都不願意浪費這難得的獨處時光。

    兩人麵對麵坐在小案旁,李泓有個小習慣,喜歡在徐奕動筷前為他布菜,以前徐奕和徐修都說著不合規矩,哪有皇子給臣下夾菜的,但他一直稱私下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家人,哪有什麽皇子臣子的,便把這個習慣堅持了不少年。

    他夾了一塊魚香茄子放在對麵碟子中,又夾起一條爽口醋筍,同樣放進去,夾著夾著,自己先“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徐奕好奇道:“笑什麽?”

    “我在想,我這布菜就跟子奕講兵布陣一樣,也要講究個知己知彼,陰陽相合。”他又笑了笑,“子奕啊,你雖不是我的太傅,卻比太傅盡職多了。”

    徐奕夾起碟子中的茄子送進嘴裏,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殷林口味,他記得這邊的糖醋藕片很是不錯,便給李泓也夾了片,然後說道:“是啊,宮裏的皇子哪個沒有學富五車的太傅,偏泓兒任性,早早便讓自己的太傅歸鄉了。”

    這倒是事實,這些年,李泓一直師從徐修父子,從小娃娃時就跟著徐修搖頭晃腦的背詩經和史冊,再大一點,就跟徐修習武,聽他講兵法謀略。

    他還隱隱記得,徐國相總是笑著罵他偷師,要讓他的熙王爹爹多發些俸祿。

    想到徐修和李儲,李泓心裏微酸,臉上有一絲悲涼一閃而過,他怕平白惹起徐奕的傷心事,隨即被笑容掩蓋了下去,開玩笑似的說:“所以子奕連吃飯時,都會給我講兵法謀略,詩書六藝。”

    徐奕啞然失笑,但李泓說得卻沒錯,他好像確實是這樣,日常相處時,逮到機會就往李泓腦子裏灌些“縱橫之術”。

    趁徐奕短暫失神的瞬間,李泓不失時機地說:“那今日子奕就別讓我分析高鳴了,景瑜也不要提。”

    說完,他咬下一口藕片,又含糊著補充道:“就說我好不好。”

    徐奕這回是真撐不住笑了起來,“說你?說你什麽?”

    “隨意,比如你看啊,這一桌子菜,子奕猜我喜歡吃什麽?”李泓托著腮問。

    徐奕想都沒想,直接說道:“文昌柴雞,星斑魚和糖醋藕片,點心喜歡吃酸甜口味,比如那盤荷葉酥,湯粥不忌口,甜閑都能飲的下。”

    熙國地處長江以南,口味偏甜,喜歡在菜裏放糖,李泓最喜歡吃這種,徐奕雖說也長在南方,卻有個北方的爹,口味隨爹,像那種閑裏帶甜,甜中帶鹹的食物是碰都不碰的。

    因此,他點的菜,符合李泓口味的都放在他麵前了,直接看著叫出來就行。

    李泓眼中微微閃光,詫異道:“子奕竟然都知道?”

    “這有什麽不知道的,你打小愛吃什麽穿什麽,除了梁貴妃,怕就是我能一清二楚了。”徐奕說道。

    說起小時候,李泓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說什麽,突然一支利箭破窗而入,直對徐奕後背。

    李泓瞳孔猛縮,起身一步跨過小案,攬住徐奕偏開身子,利箭“當”的一聲沒入門框上。

    紅羽箭,李泓脫口而出,“是高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