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庖廚景瑜
字數:5558 加入書籤
站在營帳前的景瑜,顯然沒料到自己已經冠上了廚子的名頭,他負手而立,正搖搖眺望山穀內的動靜。
跟在他身旁的紅纓衛——叫做林落的,開口說道:“公子,韶文君和公子泓已經被箭陣擋了回去,他們今日還會再突圍嗎?山裏沒有吃的,萬一……那可是熙國質子。”
林落擔心熙國質子的安危,萬一他們真的折在這裏,那責任可就全落在他家公子頭上了,畢竟,是景瑜親自領了江國相的命令,來殷林接李泓入駟的。
景瑜自然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安慰道:“餓一天而已,我小時候餓了三天,水米未進,不也挺過來了。若是他們連這陣型都破不了,我還跟徐奕合作什麽?”
林落自小跟著景瑜,自然知道他小時候那些事,後來景瑜被送往駟國為質,他也作為隨從跟了來,梵宮裏那些勾心鬥角反而沒有為質的日子舒服,雖然他們在駟國過得也膽戰心驚,但至少翻覆的是朝堂風雲,是在為他自己歸國蓄力。
林落還想說些什麽,山穀中突然傳來“咻咻”的放箭聲,顯然被困山穀裏的質子開始了第二波突圍,他皺了皺眉,說道:“他們沒看破公子的陣法,又挑了防守最強的地方硬攻。”
景瑜臉上沒有多少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憂,他跟徐奕做了多年對手,可以說是旗鼓相當,現在又要聯手,他自然希望徐奕給他的驚喜越多越好,但山穀裏的徐奕,顯然挑了個錯誤的破陣之處。
不遠處山穀的突圍聲並沒有多激烈,隱在風聲下,不仔細聽甚至辨別不出來,像藏在深潭中的暗湧。
突然,一道破風聲“嗖”的由遠至近,沒等景瑜反應過來,身邊的林落身形一動,迅速拔|出劍,就聽“鐺”的一聲,長劍與飛來的箭矢撞在一起,迸出幾點火花。
那箭矢分明是從山穀的方向射來,林落警惕地看向四周,景瑜則撿起落在地上的箭矢,箭羽處纏著一條雅白色布條。
景瑜取下布條,布條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他展開辨認了良久,表情越來越怪異,林落在一旁不禁問道:“公子泓寫的嗎?寫的什麽?”
“看字體,不是徐奕所寫,應當是公子泓。”景瑜哂笑了下,“這位皇子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說什麽?”林落問。
景瑜把布條拿給林落,上麵的字跡有些暈染,模糊得厲害,林落還是能辨認出,那是一堆菜名,多為熙國口味,還有些偏北方一些。
林落詫異道:“他這是要做什麽?”
“他猜到了是我,這是怪我讓他餓肚子了。”景瑜笑了,“去按照所寫的菜品準備,另外備上一壺好酒。”
林落拱手稱是,而後神情怪異地問道:“這位公子泓……怎麽說呢,感覺有些,就是,有點皮。”
景瑜又笑了,“嗯,這麽看是有些皮,等他到駟國後,應該會比較有意思。”
“那……弓箭手要撤了嗎?”林落問。
“不撤。”
領了命的林落無奈去準備飯菜,景瑜似乎已經做好了為徐奕和李泓接風洗塵的準備,營帳中備著充足的食材,布條上的菜品幾乎都能做。
待到傍晚,十來個紅纓衛慌忙從山穀中跑了出來,沒等跑到營帳前,就被身後緊跟的戰馬超越了,馬背上有兩人,正是突圍而出的徐奕和李泓。
“景瑜公子,考驗結束,晚飯備好了嗎?”李泓在馬背上嘲營帳喊道。
紅纓衛看到景瑜從營帳中出來,慌忙呼呼啦啦跪了下來,拱手道:“公子,熙國質……熙國三皇子和韶文君突出軍陣了。”
不用說景瑜也看到了,他衝著李泓二人拱手一禮,笑道:“抱歉抱歉,跟二位開了個小玩笑,子泓點的菜我已經著人去做了,不久就能上菜。”
而後他有對徐奕道:“子奕,多日不見,破陣手段依舊凜冽。”
之前的殷林之戰,徐奕曾一紙書信免去了景瑜被江郢猜忌,而景瑜卻把手伸進熙宮內,利用李慎攪得熙國天翻地覆。按說景瑜是欠徐奕一個人情,欠李泓一個儲位的,但成王敗寇,誰都沒有借口去遷怒別人,更何況,眼下二人結了盟,昔日的恩也好,仇也好,全都一筆勾銷。
徐奕自然沒有跟他記仇的打算,一拱手,說道:“哪裏,二皇子布陣的水平一如既往地厲害。”
二人下了馬,被景瑜迎進一頂大帳篷,林落已經在小案上擺好了幾樣菜式,景瑜親自為二人斟了酒,“再次抱歉,我與子奕故人相逢,不知道奉上什麽見麵禮好,尋思著子奕擅謀略,又與我是多年惺惺相惜的對手,便專門為子奕布了這個兵陣。”
他一舉杯,笑道:“若有驚擾,還請一定原諒。”
徐奕衝著上座的景瑜遙遙舉杯,還沒說話,就聽到李泓開口道:“子奕擅謀略,就能勞煩景公子費心布陣,巧了,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唯有一身武藝還算不錯,景公子能不能給我安排幾個人,讓我揍一頓。”
李泓原本就對景瑜一百個不待見,又聽他一口一個子奕,什麽“故人”“惺惺相惜”之類惱人的詞張口就來,好像他跟徐奕很熟一樣,便實在沒忍住,開口懟了回去。
景瑜也沒料到李泓嘴裏不留情,一時有些啞然,又見徐奕也隻是靜靜|坐著,絲毫沒有說教李泓的意思。但他少年為質,在駟國見慣了各種人的嘴臉,早就練就了不動如山的鎮定,依舊笑得和煦。
“子泓卻是不嫌棄在下,我就當個沙包,給你出氣用可好?”
李泓連他這麽會順杆爬,就想幹脆揍他一頓算了,可時局不允許,他肯定不會真的這麽做;剛剛徐奕又是一副任他胡鬧的樣子,顯而易見的偏愛讓他身心沒由來的暢快,倒也懶得跟景瑜計較了。
徐奕也知他餓了半天,對景瑜存著氣,便由他任性發泄了幾句,見他冒煙冒的差不多了,這才拉回了正題,“泓兒一向心直口快,景瑜別見外。”
“哪裏。”景瑜笑道。
“景瑜怎麽會來殷林?”徐奕問。
景瑜先笑了兩聲,“這要托子奕的福了。熙駟殷林之戰結束後,江國相懷疑我與熙國勾結,對我有所防備,幸虧有子奕的書信,才打消了些國相的猜忌。但他的猜疑之心始終沒全部擱置,這回特意派我來,故意給我接觸你們的機會。”
“故意”這個詞很好品,江郢疑心景瑜和徐奕,把這迎質子的活計交給了景瑜,以此來試探他。顯然景瑜夠聰明,先跟熙國質子交了兵。
你徐奕當日不是在殷林擺我一道嗎?那我今日也在殷林還你一局。
然後再怎麽跟熙國來的人相處,是冷臉以對,還是笑臉相迎,那能找的借口就多了。
“原來如此。”徐奕點點頭。
李泓對殷林之戰很熟,也知道其中彎彎繞繞的利害,但景瑜畢竟在江州擺了他一道,再加上如今這出,實在讓他起了敲打之心。
他想不如讓徐奕唱白臉,他在一旁搭個戲,唱唱黑臉,便繼續不給麵子地問道:“弓箭手也是那位江相安排了?”
“咳……那倒不是。”景瑜輕咳一聲,“不是說了,是我送子奕的……”
送徐奕的見麵禮,他說不下去了。
徐奕默默端起茶盞,假裝忙著喝茶,沒聽見李泓嗆人的話,而後目光從眼角斜出來,用眼神告訴李泓:差不多得了。
收到眼神“警告”的李泓,十分知趣地沒有再為難景瑜,毫不生硬地轉移話題,“既然如此,那就先吃飯。”
景瑜:“……”
林落早就候在一旁等著上菜,見景瑜遞了眼色過來,便立刻著人上了菜。
席間,李泓墊了墊肚子,終於不那麽火大,說了句正經話,“景公子,你在駟國多年,對駟宮裏的形勢應該很熟悉,不妨說說看。”
營帳內的閑雜人已經全部屏退,就連景瑜的心腹林落,也在帳外守著。
眼下景瑜和李泓徐奕雖不至於一榮俱榮,卻是一損俱損的命運,有什麽也不用藏著掖著,便說道:“如今駟王年邁,大公子高鳴有國相江郢扶持,在宮中可謂是如日中天,高鳴此人剛愎自用,睚眥必報,不是好相與之人。”
“早年間,子奕與高鳴有過節,此次迎接熙國質子,高鳴本想前來為難一番,恰巧他犯了駟王忌諱,反而讓五皇子高琰搶了風頭,高鳴雖對儲位誌在必得,也不得不提防高琰,這才沒功夫前來殷林。”
徐奕聽了這話,舉起一杯酒,敬向景瑜,“高鳴犯了駟王忌諱,怕是景瑜暗中推波助瀾吧,如此這般,我與泓兒倒是應該道謝。”
不僅如此,徐奕甚至猜到,景瑜是想扶持高琰上位的,否則也不會把漁翁之利拱手讓給高琰。照高鳴那性子,怕是早就跟景瑜結了仇,這樣一來,高鳴就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謝倒不用。”景瑜回敬了徐奕,笑到“隻盼公子泓能原諒我的唐突。”
李泓也滿了一杯酒,衝景瑜一舉杯說:“好說,我也是同景公子開玩笑罷了。”
徐奕微微一笑,就看著人能演到什麽程度。
景瑜來見徐奕,江郢自然要安插眼線,但此時的營帳顯然是安全的,不然景瑜也不敢談這些話。既然如此,徐奕便問道:“景瑜可有什麽計劃?”
“有。”景瑜答:“牽涉過多,還需要天時地利,稍後與子奕細說。”
此後還算和諧,畢竟如今雙方是一條船上的人,景瑜又是個八麵玲瓏的主,對徐奕二人來說,他算是半個東道主,因此勸菜勸酒,竟漸漸其樂融融起來。
壞就壞在林落送來的荔枝酒,這種酒是送嶺南運來的果酒,叫“妃子笑”,不烈,入口香醇甘甜,後勁卻大的很。徐奕的酒量一向不是很好,李泓暗戳戳地幫他擋了幾杯,結果兩人都有些薄醉,尤其是徐奕。
他是被李泓扶回去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