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指點高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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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奕這病反反複複,時好時壞,總也好不徹底。好的時候能下床在屋裏溜達,壞的時候渾身高燒不退,甚至囈語不斷。
因為要避嫌,李泓這幾日安安分分在質子府裏待著,沒能來崇安殿探望。
倒是高鳴過來了幾趟,也不進來,故意在外麵向小內侍詢問幾句,大概為了讓徐奕能知道他來過,又拉不下臉真的進來,就差在腦門上頂著“我想跟你和好但我不好意思說”和“本皇子都給你台階了你還不順著下?”的字樣。
徐奕掐算著日子,李泓和景瑜的信件應該已經到各國了,剛好這日他的病也沒那麽重,便打算出門去偏殿以外散步,看能不能“偶遇”高鳴。
他是在前院的亭子裏看到高鳴的。
是個吊腳亭,名字少見的雅致,叫“暮雲亭”,亭內有石桌石凳。
仇平在一旁溫酒,看到徐奕後忙過來問禮,然後請他去亭子裏“喝一杯”。
徐奕是個病人,哪能跟他主子“喝一杯”了,這借口找到實在粗糙。
隨仇平進了亭子,徐奕朝高鳴拱手道:“駟國桑安酒烈得很,大皇子小心傷身。”
高鳴手裏捏著一隻青銅酒樽,聽他這麽說,抬起頭問道:“韶文君還喝過桑安?在中都喝的嗎?”
石桌上放著一套靛青茶具,徐奕坐到高鳴對麵的石凳上,洗了一隻茶盞,倒上茶,答道:“倒不曾喝過。以前在殷林時,張毅將軍拿這個算計江國相,桑安酒烈,他一個經常喝酒的人都頂不住。”
“哦?”高鳴驚奇道:“張毅拿桑安算計過江相?”
徐奕說的是當年在殷林時候的事,那時江郢被徐奕和張毅算計,吃了敗仗,自然也不會大肆宣揚,高鳴對這段不知情。
他解釋道:“那時候我們跟江國相對陣,被迫使了反間計,張毅故意被江相俘虜,江相請張毅將軍喝酒,問他駟國的酒如何。熙國酒甜,駟國酒烈,本應該一口就能嚐出差別,偏張毅將軍說沒差,這便讓江國相生了疑心,懷疑駟國押送糧草的人中出了奸細。”
隻是他沒說那“奸細”就是景瑜,省得惹不必要的麻煩。
“的確妙。”高鳴拍了兩個巴掌,“是你的計策吧,據我所知,張毅排兵布陣還可以,計謀就一般了。”
徐奕也沒跟他客氣,點了點頭。
高鳴默默歎了口氣,半真半假地喝了口落寞酒,看了徐奕一眼說:“可惜我身邊沒這樣的謀士,否則也不會蹉跎到現在。”
“大皇子所憂慮的事可否聽我一言?”徐奕說。
高鳴手中的酒杯一頓,預感接下來徐奕說的話會對他非常重要。
徐奕:“大皇子好飲酒,那我便從這酒說起。”
“剛才說,熙國酒甜,且多為果酒,是因為熙國地處南方,水域充足,果樹易成活。進而推之,熙國有淮江天險為天然屏障,其他各國進攻不易,同樣熙國人也溫和缺乏血性。”
“再說歆國,歆國的酒,醇,多為糧酒,因為歆國地處中原,有良田萬畝,是天然糧倉,歆國人不愁吃穿,這百年下來,養成了好吃懶做的惡習,軍隊數量雖多,缺不堪一擊。”
“而梵國和梁國,酒香,在東北方向盤踞數百年,是老牌諸侯國,底蘊深厚;加之敵視廣袤,能養精良的馬匹,但將士兵戈缺乏,戰力一般。”
“最後再回到駟國,酒烈,酒如其人,駟國人與西戎征戰多年,為人最是勇猛異常,銳不可當,但——”
徐奕看了眼高鳴,又咳了兩聲,他的病還沒好徹底。
“什麽?”高鳴迫不及待想往下聽,前傾著身子問道。
“——但駟國並沒把這樣一個巨大的優勢發揮出來。”徐奕把話補完,接著就說:“說句大不敬的話,駟國若是我參政,一定會建議駟王組建騎兵隊伍。”
高鳴愣住了,因為江郢曾跟他父王說過類似的話,說如今各國間的戰爭,兵戈、戰車和騎兵是決勝的關鍵。
兵戈和戰車製造不易,若是能打造一支戰無不勝的騎兵隊伍,駟國將會睥睨列國。
徐奕三言兩語分析的駟國形式,不可謂不精準。
半晌,高鳴才回神,讚賞道:“好一個酒如其人,酒如其國,韶文君雖不曾遍償各國的酒,卻道破了各國的人。駟國的確最適合組建騎兵,但這麽多年一直沒能實施,確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戰馬?”徐奕抿了口茶。
駟國騎兵凶悍,之所以沒有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缺的正是戰馬。
高鳴點點頭。
徐奕又問:“駟國獲取戰馬的渠道一般有哪些?”
這種問題涉及到軍政,高鳴其實不太想說,猶豫了一下,回答道:“一般是開春,給軍中的戰馬配種,來年就能產下大批小馬駒,戰馬數量能增加一倍。”
徐奕:“……”
這蒙誰呢?
徐奕“嗬嗬”笑了兩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給戰馬配種,不說要等馬駒長大,周期太長,配種期間的母馬也要重點保護,若萬一這時有敵人來犯,大皇子人馬兩空,拿什麽防範,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大皇子若不是真心問計,倒是我多嘴叨擾了,這便告辭。”
高鳴忙道:“別,戰馬來源嘛,我再想想。”
其實他不說徐奕也知道,西戎是遊牧民族,飼養大量馬匹。駟國與西戎為鄰,雖然邊境經常受到戎族的侵擾,但雙方還是有交易往來的,駟國的戰馬,大部分便是從西戎得來。
高鳴把這些交代後,問道:“難道你要讓我們去劫戎族的馬匹?”
徐奕搖搖頭,“當然不是,戎族在西部繁衍了上百年,有獨特的生存之道,而且他們本就居無定所,沒有城池邊防,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跟他們作戰,防守還行,主動進攻的話,討不到什麽便宜。”
“那……怎麽辦?”高鳴問。
徐奕微微一笑,說:“說才不是說了,梁國就有現成的馬匹,數量可觀。”
梁梵兩國都有大量馬匹,而梁國是駟國東北方向的鄰居。高鳴以為徐奕的意思是從梁國購買,便說:“這兩年百姓的收成不好,國庫不充裕,根本買不起那麽多戰馬。”
徐奕無奈道:“那就搶啊!大皇子罰我時的氣焰哪去了,梁國馬匹眾多,不搶他們的搶誰的?”
高鳴一點都沒料到,堂堂韶文君,會這麽正大光明地把“搶”掛在嘴邊。但轉眼間又一想,這天下的謀士,哪個還會按周禮那套做事,若是每個人都像買菜一樣先講好價錢,再公平交易,那些亂世也該結束了。
可他總覺得徐奕不像謀士,像君子,也不知道韶文君怎麽混的。
高鳴結巴道:“怎,怎麽搶?師出無名啊。”
“那就給他們尋個由頭。”
君子徐奕決定教高鳴一個道理,他是這麽說的:“泓兒小時候經常往相府跑,武王就跟徐相商量,說讓他三日去一次,又擔心泓兒不會答應,於是就跟泓兒說,一個月才能去一次相府,泓兒不幹,最後跟武王磨到七天一次。”
高鳴:“武王聰明,李泓是傻嗎?”
徐奕本想告訴他,想要師出有名,就要讓梁國主動承認罪過,要向讓梁國主動承認某個罪過,就要往他身上加一個更大的罪過,梁國急於擺脫大罪過,自然會認下小罪過。
跟武王戲耍李泓是一個道理。
故事講到這就結束了,暗藏的道理已經交代清楚了,但聽到高鳴這麽說,徐奕忍不住又講了下去:“隻不過泓兒是個認死理的人,磨到七天仍然不知足。”
“那他還是最終還是討價還價到三天一次了?”高鳴問。
徐奕輕笑了下:“還是每天都去,泓兒認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這麽說著說著,徐奕發現他被李泓帶跑了,輕咳一聲把話題往回帶:“道理就是這個道理,看大皇子怎麽發揮了。”
高鳴這回由衷佩服了,說道:“等明日朝會,我便向父王提及。剛好,年末的五國會盟就在駟國,各國都會有派使臣前來,到時候就可以給歆國尋個罪名了。”
徐奕點點頭,笑到:“如此一來,大皇子的便解決了駟國最棘手的問題,這便是立儲的契機,接下來該怎麽辦,大皇子比我清楚吧?”
到那時候,高鳴取得駟王欣賞,覺得他是太子的最佳人選,無論是讓群臣聯合上奏也好,亦或是隨便什麽方便,再提立儲名正言順。
接下來的日子十分閑散,該撒的網已經撒下去了,網眼密集,大魚小魚都跑不掉,就等收網了。
李泓雖沒來過,卻一直擔心徐奕的病情,期間來過幾封信,信件都被仇平開封檢查過的,李泓也不沒寫什麽正事,無非就是家裏的桃樹又落了幾片葉子,福子做得飯菜不好吃雲雲。
也不知道怎麽的,明知道那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徐奕還是看的仔仔細細,從字裏行間猜測李泓心情如何。若是哪次的字寫的草了些,短了些,他就覺得李泓心情不大好,回信時會盡量溫和,再講些趣事。
有回李泓不僅來了信,還讓人帶了些奶酒,說是梁貴妃著人送來的。也就是說,梁貴妃已經把消息遞給梁王了。
徐奕品了口馬奶酒,果然甘香。
陸續,李惟的回信也到了,這孩子是李泓的幼弟,才九歲,雖然聰明伶俐,但畢竟年紀還小,徐奕本來還擔心他能不能成事,現在從他的回信看,辦得挺不錯。
景瑜和高琰也陸續收到了梵國、熙國的回信,各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已經如同豎起耳朵的猛虎,隻要駟國有什麽動靜,便會直撲過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過。這日,中都落了今年第一場雪,李泓的信隨著初雪而來,信中說江州沒下過這麽大的雪,中都得雪景很是好看,並遺憾地表示不能跟徐奕一起賞雪,福子倒是準備了紅泥小火爐,隻是徐奕不在,亦沒了趣味。
看得徐奕有些心癢。
以前初雪前後會趕上徐奕的生辰,相府裏會讓人做梅花羹和長壽麵,李泓每次都跑來吃得歡,像是給他過生辰的。
李泓的生辰在冬月,因為江州不冷,所以徐奕印象中,每次李泓過生辰,江州才是剛落葉的時候,在中都連雪都落下了。
“生辰……”徐奕算著日子,突然一拍額頭,心道:差點錯過了泓兒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