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噩夢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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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景瑜顯然沒猜到徐奕的想法,驚愕道。

    徐奕又重複一遍:“攻梵時,我跟你一起去。”

    不止景瑜,高琰更是滿臉驚奇,問道:“雖然你們聯手勝率會更高,但是你怎麽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那三皇子怎麽辦?一同去嗎?”

    “他不去。”徐奕說:“他傷沒好,留在中都,幫我照看著他些。”

    至於要跟景瑜去梵國,確實是他突然間決定的。

    他不想等李泓繼任王位後離開,不想靠想象來幻象李泓一個人在熙宮裏的生活,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自己沒勇氣離開李泓。

    說他大義也好,說他自私也罷,不管怎麽都好,他都不想把李泓一個人扔在熙宮。

    但不離開的前提是,他必須強迫自己掐滅這段不該有的感情,隻有這樣,留在李泓身邊才能守住他的尊嚴,斷掉他異常痛苦的求不得。

    所以他想先離開一段時間,或許暫且不見李泓,再把心思全部放在軍前,他就能把這段出格的感情撥回正軌,繼續做他心如止水的韶文君。

    高琰想,讓他照顧李泓肯定沒問題,就怕李泓一個人在中都根本待不住。

    景瑜看出來徐奕的想法,輕歎了口氣,看來讓他去樹下靜心思考,還真讓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內心。

    計劃到這就訂好了,三人都是胸有謀略之人,隻要該怎麽做。

    高琰從質子府離開就直接進宮了,駟王剛好穿他陪午膳,他可以執行第一步計劃了。

    景瑜卻留了下來,想了想道:“真的有用嗎?”

    “什麽?”徐奕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景瑜的意思,想了想,才意識到正是在景瑜的提醒下,他才看出自己的感情,說起來,景瑜比他知道的還早。

    既然知道了,倒也沒必要隱瞞了。

    於是徐奕回答道:“有用沒用也要試一試。”

    “子奕,你別去了,有些話說開了也好,何苦折磨自己。”景瑜看向他,入眼的是徐奕略微垂的眼睫,眸子裏是悵然若失般的無奈,“你當這是什麽淺情嗎?”

    要是淺情就好了,以前總是把李泓當孩子護著,李泓對他也極盡依賴,可這樣來來往往,他就成了習慣。一朝辨認出心裏那些情感不再是普通的疼愛,他就像突然被拔|出了栓口的炸|藥,胸腔總有洶湧的愛意噴薄而出。

    讓他連一點準備都沒有,擋不住,滅不了,隻能任憑熾熱的情感把他灼傷,自己再慢慢舔舐著傷口。

    “不能說開。”徐奕眼底有慌亂的神色閃過,“不能說,我於泓兒亦師亦友,再進一步來說,他把我當兄長,若他知道我……我怎麽還有臉在他身邊待下去。”

    景瑜就閉嘴了,對於徐奕和李泓,他終究是個外人。李泓沒了徐奕,對他是有好處的,所以有些話他不便說。該說的都說了,再多說對誰都不好,便請了辭。

    等到傍晚時分,徐奕守在李泓床前,把他的傷口重新換了傷藥,盡管他動作已經足夠輕柔,李泓迷糊間還是皺了廬州眉,看來還是痛得厲害了。

    解藥起了作用,李泓暫時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徐奕把他扶起來時,他的下巴剛好抵在徐奕肩頭,迷迷糊糊間抬手把麵前人給攬住了。

    還啞著嗓子呢喃了句:“子奕別走。”

    李泓的意思是讓徐奕在這陪他,徐奕白日裏剛跟景瑜說了要一起去梵國,頓時心虛又心疼。

    他沒有把人推開,而是輕輕撫上李泓的後背,沒說話,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李泓的“別走”。

    “子奕……”

    李泓又呢喃了一聲,鼻音很重,幾乎分辨不出他說的是哪兩個字,也就是這兩個字被他叫過那麽多年,不管是說者還是聽者,都覺得順其自然地應該是這個名字。

    很依賴的語調。

    徐奕輕撫的手用上了些力道,把人抱得有些緊,若不是李泓傷在背上,他很想把人緊緊抱在懷裏,讓他趁還沒走徹底放縱一下。

    兩具年輕的身體無比貼合,這個相擁的姿勢本應該很甜蜜,徐奕心裏卻滿是苦澀。

    他苦笑:“泓兒,你這是在考驗我的毅力嗎?”

    一個半睡不醒的擁抱對他來說都像是上癮的毒|藥,抱得時間越長毒性就越能深入骨髓,拔毒的時候就會越痛苦不堪。

    但徐奕就這安靜抱著,韶文君意誌力上佳,願意用延長的苦楚換取這一刻的繾綣。

    大約被徐奕抱著很安心,李泓很快就又睡著了,呼吸溫熱均勻,想根羽毛掃在徐奕頸間。他偏頭就能吻到懷中人的耳垂。

    他很想偏頭。

    但到最後也沒有。

    韶文君對自己一向克製到殘忍。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徐奕把李泓放下,蓋好被子,輕聲走了出去。

    李泓做了個夢。夢見了徐修。

    他已經很久沒回憶過徐伯伯的臉了,以至於在夢裏乍一見到他,還有些生疏感。

    “三皇子。”徐修這樣喚他。

    李泓印象中,徐國相很慈祥,是個笑容可掬的長輩,偶爾還有些小孩子性子,跟他脾氣最合得來。徐修也會叫他“三皇子”,但那都是逗他或者開玩笑時的稱呼,平時都是叫他“泓兒”的。

    像這樣嚴肅地稱呼他“三皇子”,還是頭一次,李泓莫名有些膽怯。

    “三皇子,我的奕兒呢?”

    夢境裏好像是在相府,徐修跪坐在書案前,手裏翻著什麽東西,沒抬頭,就這麽問他徐奕在哪?

    “子奕……”李泓四處看了看,沒見到徐奕的身影,他有些慌。徐奕進宮了嗎?或者去殷林領兵還沒歸來?不對,他記憶有些錯亂,徐奕早就從殷林回來了。

    他忽然想起熙國的君主已經不是他的父王李儲了,那徐奕在哪,李泓慌慌張張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來了,立刻看著徐修道:“我想起來了,子奕陪我去了駟國,我去駟國為質了,我……”

    他說著就有些說不下去了,那他怎麽又會在相府?

    “你去駟國為質,奕兒去給你做陪臣了是嗎?”徐修始終不抬頭,李泓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語氣像是在質問,“他是熙國韶文君啊!”

    “奕兒從小就聰明,五歲能賦詩,作的佳句至今在江州流傳;七歲能退敵,落筆六個字退了駟國十萬大軍。“徐修終於抬頭了,卻滿臉陰鷙,語氣也陰冷可怖:“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救下你,從此成了你三皇子的隨從。”

    李泓被他的語氣驚著了,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隻能下意識地搖頭。

    徐修的話還在繼續:“你可知道奕兒從小就想去軍前建功立業,可為了保護你,他隻能困在深宮中,與王後等一群婦孺之輩鬥法。”

    “他從小熟讀兵書,分析過史書記載的每一場仗,思量的謀略計策連我都折服,卻隨你去駟國做了陪臣?”

    “三皇子你多任性啊,一個不喜歡就把他與禦史大人之女的婚事毀了,還那姑娘拱手讓給了張毅。好一個成人之美,千古美談啊!”

    “李泓!”徐修突然起身,帶著書案上的書簡散落一地,“我養大的孩子,就這麽被你斷了前程,你把他毀了!”

    李泓一驚,被他的話震得打了個激靈,心抽疼得厲害,耳邊全是那句“你把他毀了”。他真的毀了徐奕的前程嗎?是啊,徐修的話哪有錯?他根本沒辦法反駁,他就是下意識不想承認。

    他想躲。

    他想鑽進一個安全的角落。

    地上的書簡是一本畫冊,李泓看清楚了,那是他曾給徐奕畫的肖像,一張張,除了寄到殷林的,都在這了。徐修一直在翻看的,也是這本。

    也是,是他害得徐修慘死,害得徐修徐奕父子天人永隔。若不是他與李慎爭儲,怎麽會有逼宮事件,怎麽會讓景瑜趁虛而入,怎麽會有舊貴族火燒相府。

    徐修雖是為新政而死,歸根到底也是因為他。

    “對不起。”

    他喃喃著去撿地上的畫冊,手指觸碰地一瞬間,畫上的人卻變成了身穿喜服的模樣,身邊還牽著一位貌美的女子。

    儼然是一對新人成親的場麵。徐奕,不,韶文君麵帶淺笑,目光柔和,身姿挺拔,是最風姿綽約,意氣風發的模樣。

    李泓盯著看了很久,半晌才喃喃道:“這才是子奕該有的人生。”

    “三皇子。”徐修垂眸看著蹲在地上的李泓,目光裏滿是悲憫,他說:“你放過奕兒吧。”

    李泓拚命搖頭:“不是,我沒有……”

    他拚命想逃開,想捂住耳朵,想扔了那副刺眼的畫,可就是動不了,全身都像是被人束縛住了。

    直到他清晰地聽見徐奕的聲音,聽見徐奕在叫他的名字,才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榻上彈坐起來。

    “泓兒,我在這,別怕。”

    柔和的聲音終於讓李泓冷靜了下來,手腕上握著的是徐奕溫熱的手,李泓看清眼前的人,像是看到了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猛地抱了上去。

    幾乎是帶著哭腔,聲音埋在徐奕頸窩,有些悶悶的,他說:“子奕,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