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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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紙碎裂的瞬間,黑氣如濃霧一樣撲下。
女子眼眶空洞,嘴角卻詭異地咧出一個似笑又像哭的弧度。枯瘦的指尖也由黑霧構成,指甲閃著猩紅的血光,朝屋內村長的心口掏去。
與此同時,如月色般的清光破開濃霧,林漓以碎霜橫在自己身前,足尖一點與女鬼擦肩而過。
周密!
相比屋子裏的一堆素不相識的男人,她更關心屋頂上的周密的安危。
二者在不大的窗口身影短暫交錯,濕冷的黴味瞬間爬上了林漓露在外麵的肌膚。
林漓渾身冷得一哆嗦,身形卻已晃上了屋頂。
破舊淩亂的瓦片中,臉上一顆淚痣的少年頭發散亂,渾身血跡仰麵倒在屋頂上。
“師妹”聽見林漓的腳步聲,他艱難地睜開一隻眼睛,朝她伸出手,“救救我”
林漓停住了腳步,目光警覺地停留在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師妹”他又催促了一聲,掙紮著爬起半個身子,“我們快走這裏,不安全。”
林漓麵色一冷。
與此同時碎霜在她手上一轉,清冽劍光以斬開一切迷障的氣勢劃去,逼退了“周密”的動作。
搖光峰出產的易容丹,質量上品。一顆可保持易容整整十二時辰。
“周密在哪裏。”她寒聲問道,手中碎霜指向“周密”,劍尖如寒星般令人不敢直視。
“周密”停下了動作,整個腦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歪過來,死死地盯著林漓。
突然,他咧嘴一笑。
黑氣從“周密”的七竅中湧出,少年清俊的皮囊軟塌塌地融化了,坍縮成一小團腐爛的肉塊。
那升騰的黑氣盤旋著,重新構成一個女子的身形,漂浮在空中俯視著林漓。
林漓微微仰頭,語氣篤定:“是你。”
竟是那個給林漓送粥的女子。
林漓越過女子身後的黑氣,直視天空中高懸的慘白圓月。
月圓之日,陰氣最盛之時。
“為什麽不換個日子?今天分明有修士在。”她聲音平靜,仿佛她們隻是在閑閑聊天。
陰氣升騰,攪動風聲,吹過樹梢牆角,發出嗚嗚的叫聲,猶如鬼嚎,令人後脊背發涼。
女鬼一怔,她沒想到林漓會是這麽鎮定的態度。
既沒有嫉惡如仇,也沒有對鬼怪的恐懼。
“是你們攪局。”女子喃喃道。她的聲音很奇特,像是數十個人聲音的重疊。
從蒼老到稚嫩,從嘶啞到清脆。
數十個屬於女子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激起奇異的韻味,似瘋似醒,若喜若悲。
“周密呢。”林漓不置可否,“我們的任務隻是處理村莊物品丟失。捉鬼不歸我管。”
這話意思就是林漓不打算插手了。
女鬼噎了一下,似乎完全沒預料到林漓會是這種反應。
“你不救人?”她往前傾了傾,潮濕的煞氣和陰氣翻卷起來。
“罪惡滿盈,沒必要救。”林漓淡淡抬眼,“你們是被他們折磨至死的女人吧。”
話剛出口,林漓心底咯噔一聲。
完了,裝逼過頭了。
哪有直接和鬼聊她的死因的。
果然,空氣變得死寂,窒息的沉默之下有粘稠殺機流動。
女鬼慢慢抬頭,直勾勾地獰視著林漓,裏麵是怨毒的殺意,“那你為什麽不救我?”
林漓被那目光盯得發毛,手指緊緊握住劍柄。深呼吸了一下,她直視著女鬼刻毒的目光。
“自助者天助,能夠活下來的隻有願意活下去的人。”
不論手上沾了多少血,也不管所做行為的對錯,隻一心想著咬著牙活下去的人,才能抓住生機。
想幹淨的,純潔的,作為完美受害者活下去。難上加難。
“現在,把周密還給我。”
碎霜劍映著月光,純正的靈氣覆蓋上劍鋒,直直指向女鬼的麵門。
而林漓的眼神比劍芒更寒冷銳利。
“你救他,不救我!”女鬼嘶啞咆哮,纏繞在她身邊的黑氣□□起來,朝林漓襲去。
劍光如匹練,碎霜劃過渾濁沉悶的空氣,也撕裂濃黑的煞氣,無可阻擋地斬向女鬼的喉間。
女鬼急退,身形如濃霧消散,又在不遠處聚起來,隻是明顯淺淡了一些。
“我不斬你。”林漓抬起眼,嘴角笑意毫無溫度,“你去殺你的人,我去救我的人。”
鬼物理智本就混亂偏執,身體被靈氣撕破的痛楚傳來,激發了女鬼的狂性。
她桀桀怪笑起來,臉上流下血淚,“你不願牽扯所謂因果,而我偏要你沾染!”
像白天鵝一樣纖細美麗的少女走進村莊時,想要踐踏□□她的不僅僅是那些男人們。
還有這些被非人折磨扭曲了性子的女子們。
隻要把她拽進了爛泥裏,她們就是姐妹,從此相濡以沫,互相舔舐沾滿了髒汙的傷口。
誰也別看不起誰。
女鬼黑氣驟然散開,團團將林漓包圍。
碎霜清光爆開,卻斬不斷著絲縷相連的黑氣——林漓腦袋一疼,有針紮一樣的刺痛感往她識海裏鑽。
她心裏警鈴大作,咬破舌尖想保持清醒,眼前畫麵又一再模糊。
——她一會變成了躺在血泊裏的女子,剛剛生產過的身子虛弱乏力。邊上的男人舉著還連著臍帶的女嬰,重重往地上砸下。
“晦氣!”
下一秒,她又是垂垂老婦,被逼著出去給孫子拐個媳婦回來。
布滿老年斑的手裏緊緊拽著迷藥,她沙啞地朝著如春花一樣爛漫無辜的少女勸誘道,“老婆子我走不動路了,小姑娘你扶我到那裏謝謝,好心人”
隨後天旋地轉,她又進了那個被迷暈的少女的身子,全身癱軟無法移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滿麵油光的大漢咧著黃牙朝她走來,說要讓她嚐嚐男人的好處
她的神魂飄蕩無依,不停地輾轉於這個村莊的苦命女子命運裏。
她們有的性子烈卻尋死未成被鎖起來□□,有的假意服軟逃跑卻被抓回加倍虐待,有的臣服於他們卻因為各種原因被施虐到死。
醒過來!林漓死死咬著牙,追尋著混亂裏的一絲靈光。
猝不及防地,她墜落進一個小女孩的身子。
她的身高甚至還沒有邊上的電視機頂部高,靠在櫃子上,手裏攥著一把水果刀。
刀刃上有鮮血猩紅流下,滴落到她腳邊的血泊裏。
白色的襪子早就被血液浸濕了,瘦弱的女孩卻渾然未覺。她邁步走過血泊,跨過倒在地上男人的屍體,他脖頸和脊椎處赫然是六七個深不見底的猙獰傷口。
她在無數個不眠的深夜反複練習,對被酒色糟透了骨子的男人怎麽一擊必殺。
頸側的大動脈,然後是柔軟腹部兩側的脾髒。
之後再也回天乏術。
女孩麵無表情地走到蜷縮在角落哭泣的女人麵前,用沾滿鮮血的手摸向女人滿是淤青的麵頰。
女人像受驚的動物躲避獵食者,倉惶地避開了她的觸碰,“小漓,你為什麽”
小女孩一怔,隨後慢慢放下了手。
“這不是你希望的麽。”她聲音嘶啞得很,完全沒有了童音的稚嫩和天真。
女人拚命搖頭,在身上摸索著手機,“快救救你爸爸!”
水果刀當啷落地。
“別救了,你報警吧。”剛剛才到戴上紅領巾年齡的林漓雙目無神。
“你自由了,媽媽。”
清光炸裂開來,林漓渾身顫抖,眼底滿是驚濤駭浪的殺意。
耗盡了力量的女鬼在她耳邊陰笑。
“你就是我們”
“不,你比我們更卑賤。”
“你殺了你的父親——!”
他活該,他該死,我憑什麽不能?!
□□的靈力在林漓身體裏流竄,她壓抑不住滿心的殺欲和憤怒。
她仿佛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滿心暴烈的殺意,另一個人卻因為清醒而如墜冰窟。
完蛋,走火入魔了這是。
林漓一把將白蛇扯開拋遠,以免被她誤傷。
隨後根據殺戮的本能近乎絕望地踏破瓦片墜進臥房,跌落被女鬼以陰氣束縛住的男人們之間。
女鬼激起她心底最陰暗的回憶,又強拉著她與她們共情。
確實是成功了,林漓桃花眼眼尾猩紅,暴戾的目光沉沉壓向滿臉驚恐的村民。
殺了吧,不過是死不足惜的罪人。
鬼氣在她耳邊低語,慫恿著她釋放出最原始的破壞和虐殺的。
你不過在執行正義。
“我不——”
我絕不是你們複仇的傀儡!
血腥味從喉間湧出,煉氣期的修士為了和怨靈迷惑心智的煞氣對抗,林漓竟硬生生逼出了一口心頭血。
眼看著手即將失去自己的控製,林漓毫不猶豫揚手,將劍尖對準了自己的肩胛骨。
疼痛使人清醒。
下一刻,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反而是霸道明麗的火光綻開。
純正的、強悍的,勢不可擋的靈力橫掃了整個房間。
所有魑魅魍魎瞬間被焰光燃燒殆盡,而同一時間屋子裏除了林漓之外的活口都隨著一聲劍鳴,脖頸處血花飛濺,竟是齊齊被割斷了脖子。
“這種髒活小孩子不要做,讓大人來。”含笑的聲音響起。
喻懷曜站在白蛇原先的位置,背對著月光,隔著窗戶和林漓遙遙對視。
“出來。”他說。
清風徐徐吹進屋內,濃稠的血腥氣被拂開。
林漓緩慢地眨了下眼,心底一直叫囂的殺意褪去了,留下滿滿的後怕和寒意。
她不知道原來她會如此暴戾。
見林漓不動,喻懷曜索性山不就我我就山。
折扇一合,青年踏著月光和夜風從窗口處躍下,像神明一樣。
強盛的靈氣和白梅冷香隔絕撕碎所有的陰暗和濕冷,就像指引迷途旅人從彼岸回到人間的燈火。
即便這個神明影子之下是更深不見底的晦暗和不可言說。
“你把他們都殺了?”林漓垂著眼看喻懷曜站在她麵前的腳尖,輕聲問。
喻懷曜聲音溫和坦然,“嗯,”他補充道,“我殺過的人又不止這些。”
“大概多少?”林漓尾音還有些顫抖,但逐漸平靜下來。
“相比這裏的九牛一毛吧。”喻懷曜目光毫無波瀾地掃過滿地無頭的屍體,手指一動,它們影子中伸出細瘦的藤蔓,將毫無生機的血肉拖曳進去,隨著令人膽寒的細微咀嚼聲消失不見。
草。大師兄你真的不是好人。林漓驚訝於自己在這種情況居然還有心思吐槽。
她抬起眼,對上喻懷曜溫潤平和的黑眸。
“喻懷曜,我殺過人。”林漓聽見自己說道。
“嗯。”他安靜地點頭,伸手替她調整頭上的簪子。
剛剛瞬間殺死十多個人的手啊。
“但是,她不感謝我。”林漓沒有避開喻懷曜的手,任憑他撫摸自己的鬢發。
“她甚至還瘋了。她後麵縫了一個玩偶,把它當作自己唯一的女兒。”
“和玩偶住在精神病院裏,徹底忘記了我。”
“她是無辜的喪夫受害者,我是十惡不赦的小混球。”
林漓講著講著,嘴角甚至露出一個微笑。
她從未和其他人講過這件事情。沒想到喻懷曜是第一個。
“因為玩偶符合她的心意吧。”喻懷曜嘴角弧度溫和。
他終於將林漓頭發整理好了,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可是我們阿漓,不是她的玩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