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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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熟地進入大門,出示令牌,再等弟子通傳。
楊雨軒站在掌門府門外又把高高低低的仙山數了第二十三遍,終於有弟子過來恭謹地垂著頭請他入府。
進到陰涼的大堂裏,楊雨軒皺了皺鼻子。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掌門開始喜寒苦夏,平時也愛點著濃鬱的安神靜氣的熏香。
他守禮地低著頭行路,心裏卻是難得有些恍惚。
在很久之前,他還是個築基期的時候,掌門完全不是這樣的。
掌門性情熱烈張揚,平時喜歡穿著行動方便的勁裝,肌肉線條明顯的背後永遠背著兩把雪亮的無鞘雙刀。他沒有什麽掌門架子,也完全沒有渡劫期修士的自矜,甚至幹得出把楊雨軒拎到自己邊上兩人一起偷吃雞爪子一邊處理公務的事情。然後嘴裏啃著雞爪,含含糊糊地嘲笑楊雨軒字寫得比雞爪扒拉出來的還醜。
但自從掌門突破飛升失敗後就變了。
他變得安靜,甚至有些陰沉。
楊雨軒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不打招呼直接飛奔進掌門府裏搜刮零食了。他不得不學會那一套又一套華麗有禮的社交辭令,也學會了察言觀色去揣摩掌門越發不形於色的喜怒。
他倒也不是悲春傷秋的性格,也不會暗自希望掌門能回到原來的樣子——畢竟現在的掌門才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大能的行事風格。
隻是難得午夜夢回之時,楊雨軒總會回憶起少年時和掌門沒大沒小嬉鬧的樣子。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師尊,卻像父親,像兄長,像朋友。
他垂眸放空了許久,掌門終於停下了手上批閱的折子,淡聲喚他。
楊雨軒一激靈,下意識抬眼看向掌門——身著細紋長衫的男子,眉眼間神色淡漠,渾身未帶武器卻充滿渡劫期修士的威壓。
他眉心一痛。連忙單膝跪下認錯,解釋自己不是故意衝撞掌門。
掌門沉默著,楊雨軒心底七上八下,頗有一種自己正在被目光淩遲的感覺。
終於,鎖定在他身上的威壓一輕。楊雨軒長出了一口氣,明白這事兒算是過去了。
他抓緊匯報工作,“啟稟師尊,弟子已去天衍宗探查過。那新收的女弟子果真是天生道體。”
猶豫片刻,他補充道,“弟子在路上遇見兩個自稱是她親人的凡人母子,但在天衍宗前對質後發現那女弟子是收養回來的,並無血脈親緣。”
掌門頷首,肯定了楊雨軒的說法,“本應如此。天生道體純正高貴,怎會由凡人所生。”
父親是凡人的楊雨軒總覺得自己被內涵了,喉結滾動一下,“師尊說的是。”
上首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然後是端茶盞又放下的清脆磕碰聲。
楊雨軒等待著,直到掌門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麽,你有看見那女弟子的未來麽?”
楊雨軒神色一凜,姿勢變為雙膝跪下,長伏在地:“弟子無能,未能完成師尊囑咐。”
他有一項天賦神通,就是能短暫地窺見一個人的未來碎片。這項技能雖然逆天,但自然使用時會依據對方的氣運和修為耗費他的神魂與靈力,而且看的內容也不受他的控製。
這次,明明他凝神去看了,卻未能在林漓身上看見分毫未來的影像。
就如她身邊的喻懷曜,不管怎麽去窺視,隻能看見一片如水墨揮灑而就的山川河流,日月流雲。
舒朗開闊,道韻流轉,隻是完全沒有透露出任何未來的訊息。
掌門沉默了,空氣逐漸變得凝固窒息起來。
楊雨軒感覺他脊背上的威壓越發沉重,冷汗涔涔流下額角,他伏得更低了。
終於,沉重威嚴的目光挪開了。不辨喜怒的聲音傳來。
“知道了。許是大氣運之人的命數不可輕易窺伺。”
“退下吧。”
楊雨軒行了禮,迫不及待從陰暗的大殿退出來。
沉重的石門合上,阻止了內部的視線之後。他快步走到陽光之下,長出一口氣。
暖洋洋的日光驅散了周身帶出來的寒氣,他喉頭一癢,彎下腰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血沫。
前麵師尊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壓還是對他產生了影響。
他伸手謝絕了一臉擔心圍上來的師弟們的好意,自行掐訣消去了血跡。
看著紅褐色的液體在日光下消弭,楊雨軒暗自歎了一口氣。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當時還未嚐試飛升的師尊,安慰因為看見別人不好的未來而試圖阻止,卻理所當然失敗的自己。
“即便命運是定數,但隻要握住手上的刀,就要有衝破一切桎梏的勇氣。”
“無懼其餘所有的一切,隻相信自己的武器——哪怕是天定的命數,也並非不能斬斷。”
那時的師尊,把雙刀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走到哪裏背到哪裏。
“父母、師長,友人,都會在漫長的人生中有自己的路要走。”
“隻有你的本命武器與你生死相連,性命與共。不管是什麽境遇,你永遠可以相信自己的刀。”
他也受到影響,時至今日每天都背著那把黑沉沉的直刀走來走去。
但現在,楊雨軒恍然意識到,師尊已經很久沒有拿出那對刀了。
周密和林漓一路坐著飛舟回了天衍宗。
林漓收了船,非常自然地把它變成的簪子往頭上一插,趕著周密去述職,自己回白梅苑睡了個昏天黑地。
醒過來的時候,天空蒙蒙亮著,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
身上被褥溫暖柔軟。她分明記得自己入睡前合衣倒頭就睡,哪裏記得什麽蓋被子。
反正煉氣期修士身強體壯,不蓋被子算什麽,衣服不穿直接睡在野外除了不太雅觀也不會出什麽事。
大概又是好心的大師兄。
林漓抱著被子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要稱讚喻懷曜這人心如慈母母儀天下,還是該感慨自己如花似玉一個姑娘躺在床上,他身為一個正常男性居然心如止水過來給她蓋被子關窗戶。
破案了,喻懷曜必不可能是個直男。她麵無表情地想。
雖然可能很低,但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答案。
什麽?說她長得沒有性吸引力?翠果,打爛她的嘴!
胡思亂想著,林漓哈欠連天地走出房間,來到熹微的晨光下。
白梅散發著幽沉的冷香,喻懷曜一身天青色的直綴,背對著她正在給白梅鬆土。
林漓一個哈欠卡在喉嚨裏,她瞪著眼睛半晌,靜悄悄轉頭打算回房間。
“起來了就別睡了。”他溫潤含笑的聲音傳來,如這穿過花林的清風。
耳尖又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燙,林漓頗有氣勢地回頭,“你還好意思管我?!”
喻懷曜一愣,白玉般的指尖沾了泥土,於是就這麽閑閑地搭在樹幹上,“師妹何出此言?”
“你咬我!”林漓掰著手指,一點一點給喻懷曜算,“你還抱我輕薄我!”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聲音越來越大,“你前麵,就在這塊地方——”
林漓指了指擺在庭院裏的石桌子,“你還讓我發誓!”
喻懷曜心平氣和聽她控訴,也不動怒。
等林漓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才慢條斯理地問道,“那你聽清了誓言嗎?”
林漓一怔,最後微微咬牙。
她自然是聽清了的。在那之後輾轉難眠的夜,她也不斷咀嚼這些字句。
我們,永遠不背棄彼此。
我們,彼此。
多麽令人心動的詞句。
被誓言束縛住的不僅僅是林漓,還有喻懷曜自己。
和一個百歲元嬰的天之驕子綁在一起,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
而這個機緣,被喻懷曜捧到她手上。
見林漓臉頰側染上了紅雲,喻懷曜黑眸中流露出了然。
他將十指上的髒汙擦拭幹淨,朝林漓伸出了手,“現在,也是個很適合締結誓約的時辰。”
“擇日不如撞日,嗯?”
他黑眸含笑,裏麵散落著破碎的晨光,嘴角笑意如春風般熨帖溫柔,帶著十足十的自信和篤定。
但是冷白的手卻被林漓避過了。
少女的臉紅能勝過一大段對白,可她的眸光卻更為銳利明亮,柔軟紅唇抿成一條線。
“喻懷曜,你是不是喜歡我——男女之情的喜歡?”她單刀直入,省去了所有的試探和周旋。
所有柔軟的、溫吞的曖昧氣息被一句話擊散,就像碎霜劍光攪碎一切晦暗魑魅。
喻懷曜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消散了,隨之露出的是其下更為真實的東西——
就像山林之間銀白色的薄霧被烈日曬幹了,久不見天日的深林靜默地樹立,守護著最深處的秘密。
“說不上很喜歡吧,”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逼問他的小小的煉氣期女修,“但確實是動心的。”
“在其餘所有人裏,我最偏愛你。”
“你呢?”扇子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他手裏,輕輕敲擊著另一隻手的掌心。
既然已經要坦誠直言,林漓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地剖開自己的真心。
“我喜歡你。”隨後她微微皺眉,“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初來乍到見到的就是你,後麵救我撈我的也都是你,所以我才喜歡上你。”
“如果換成別人,我會不會”
喻懷曜打斷她,“不會,你隻會喜歡我。”
“整個雲夢界,再沒有比我更好的男子了。”喻懷曜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樣子,說出的話卻像他的劍意一般狂妄張揚。
林漓驚異地挑起眉毛,銳評道,“做人不能太飄嗷。這種什麽天下第一就是用來被打敗和做主角的墊腳石的。”
“而且,”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舉了個例子,“萬一我就喜歡討打的呢?比如二師兄?或者是我喜歡女的,三師姐那樣的?”
“人的喜好是多樣性的,你別動不動推己及人。”
這天聊不下去了。
喻懷曜揉了揉眉骨,歎息一聲,“好,那便是我失言了。”
“知道就好。”林漓頷首,十分大人不記小人過。
喻懷曜艱難把話題拉回來,“那麽,如果小師妹不心悅於我,我就用盡一切追求小師妹一顆芳心。”
“做人不能戀愛腦哈。”林漓豎起手掌,止住了喻懷曜的話頭。
被三番五次攪歪了話題走向,喻懷曜忍無可忍。
他倒也沒用威壓去製服林漓,而是直接把她抓進了自己懷裏,直接問道,“既然你喜歡我,為什麽不訂下契約?”
林漓格外無辜地眨眨眼睛,甚至帶著點知道了喻懷曜對自己好感之後的恃寵而驕,“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喻懷曜咬了咬後槽牙。
林漓縮在他懷裏,認認真真給他掰扯這個問題。
“首先哈,我覺得這個契約的性質比結為道侶的心契更勝一籌,我們要謹慎對待它,畢竟是生死相依的大事。”
“我們現在的感情還沒深厚到這個程度,而且按修為來說,我感覺我就是在占你便宜。”
喻懷曜默默舉手,得到林漓同意才漫不經心地開口,“要是掌門和我簽這個契,他修為也在占我便宜。”
“你一個元嬰期怎麽好意思這麽說的”林漓無語。
喻懷曜無比嚴謹地指出,自己尚未百歲,尚有漫長人生和進步空間,而掌門已經停留渡劫期好幾百年不動了。
因此絕對不能排除喻懷曜同誌有第二天突然平地飛升的可能性。
喻懷曜同誌收到了一張黃牌,委委屈屈閉了嘴。
“而且我不喜歡你替我做決定,更不喜歡你蠱惑我和你締約。”林漓飛快打斷了試圖解釋的喻懷曜,“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即便我們有一天成了道侶,我們相對而言也是獨立的個體,隻是說對外我們是一體的。”
“我們是一體的”這六個字很好地取悅了喻懷曜,他翹起嘴角,等林漓繼續說。
林漓整理了一下思路,發現沒有什麽話可以念叨了,於是總結道。
“總之,我覺得我們可以繼續保持這樣的關係,之後再看著辦。”
“什麽關係?”喻懷曜難得有些茫然。
林漓理所當然,“曖昧關係啊。”
話音剛落,天上一道驚雷響起。濃雲迅速聚集起來,電光在烏黑的雲裏翻滾。
不是吧,她又沒發誓,為什麽要天打雷劈?
林漓錯愕。身體本能反應比落下的如蛇閃電更快,碎霜瞬間出鞘。
她依舊保持著半靠在喻懷曜身上的姿勢,回手朝弧光一斬。
雪亮劍光帶著寒意,卷起紛飛的白梅花瓣,毫無懼意地迎上了天雷。
二者交接之時,光華大作。隨後,電光驟然開裂!
電光碎裂的瞬間,原本低低壓著的烏雲也刹時散開,之前令人心悸的氣息消失不見。
林漓:?
林漓:五月的天,孩子的臉?
喻懷曜在她頭頂悶悶地笑了。
林漓疑惑抬頭,對上喻懷曜笑意真切的眸子。
“小師妹,恭喜築基。”
靈雨淅淅瀝瀝落下,作為修士扛住天雷成功進階的獎賞和撫慰,均勻公正地落在了這天衍宗之上。
築基作為修行的第一條坎,隻需扛過一道天雷。
築了基之後壽元五百年,身體素質和凡人徹底不同,最顯著的一條就是可以擺脫五穀輪回,真正踏上了仙途。
林漓眨了眨眼,伸手接住飽含靈力的雨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喻懷曜。
“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