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枯血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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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裁衣被拽得胳膊劇痛,一路吹著迅疾的冷風,凍得直哆嗦,拉著她的人飛得太快,冷風呼呼地往衣襟裏灌,風吹得她根本張不開嘴,眼睛也隻能半眯起來。

    不知多久,二人落在一處山中,浮舟扯著她往一山腹處飛奔,她幾乎是被半拖著的,往山腹內去有一不起眼的小洞,往裏走是一塊巨大的八卦盤擋著,浮舟一邊回憶一邊不甚熟練地撥動其上的卦位。

    有幾次似乎是撥錯了,他惱怒地踹了幾腳,最終那八卦盤還是被他打開。

    他扔下葉裁衣,搬起石頭,哐哐哐幾下把八卦盤上的卦位砸斷了數個,又迅速拖著葉裁衣往裏跑。

    葉裁衣方才歇了一下回了力氣,想與他抗衡,卻見他陰險一笑,一把提起她後頸的衣領淩空飛進八卦盤後麵的洞窟。

    剛一進去,又是一道八卦盤,一共經曆了三道,浮舟皆是方才一般,打開之後暴力砸斷幾個卦位,那八卦盤便合不上了。

    葉裁衣被提進最裏麵的空間時,就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撲麵而來的滔天腥臭令她當場吐了出來,浮舟嫌惡地把她丟在一處。

    葉裁衣吐得昏天黑地,偶爾抬頭間,見前方是一方幹涸的大水池,那水池壁上,是一層一層黑褐色的痕跡,直至池底最中央,是一小灘隻手可掬起的黑赤色稠血。

    那血中央,也是這池子的中央,正插著一片瑩白的玉簡,血暗濃腥,玉簡靈明,就像一件神國最聖潔的聖物落在惡臭罪惡的泥沼之中。

    隻是那玉簡之上,盤繞著絲絲縷縷細血管一般的東西,正靜默地吮吸著那一灘罪惡,這麽十來年,它就是這樣立在血沼之中,吸幹了一池的血。

    葉裁衣慢慢抬頭,池上之物令她有如雷擊。雖然書中有過描述,可遠不如親眼所見的震驚。

    那池上方,高高低低,層層疊疊地倒吊著無數已如臘肉一般的人體,他們排列在一起的樣子像一棵倒過來生長的大樹,皆沒有雙手,一看就知他們當初是被活生生砍斷雙手掛上去為血池供養血液的。

    這便是那些流民失去了土地與房屋,甚至是遭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後還來不及平複悲傷,又被拿來當作飼簡的祭牲。

    那空中扭曲的姿態,永久地展現著他們當初是如何掙紮的,這是他們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姿態

    這一切都真實直接地展現在她眼前,不是通過文字,也不是通過旁人口述。

    他們都曾是這個世界裏活生生的人,跟她,跟她在現代的朋友一樣,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葉裁衣顫抖著收回目光,臉上冰涼一片,不知何時已滿麵淚水,忽而雙手捂住眼睛,嚎啕大哭起來。

    同類相悲,她從心底裏不能接受人會被這樣對待。

    她是個長在和平年代的人,受著國家的庇佑,有做人的尊嚴,接受著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在學校裏接受到的教育。

    在科學與法製的時代,坐在科技飛速進步的福利之上,作為一個普通人過著自己安穩又平凡的生活。

    可命運將她扯到這裏,讓她去看當人失去人性之後能做出什麽事,當人不再被看作是人,而是作為滿足私欲的工具後會受到什麽對待。

    野蠻、凶殘、嗜血、私欲,隻存在於曆史書上的人祭場麵如此直觀地讓任何一個現代人去看,都是衝擊靈魂的。

    關清衡不知何時進來的,他靜靜地立在幹涸的池畔,仰頭注視著,此時他很清楚這些人是誰,也很清楚責任該落在誰頭上。

    一滴淚從他下巴處落到衣襟上,漸漸暈染開來。

    他的聲音有些啞,低低地說道:“浮舟,帶裁衣去巍然居。”

    浮舟直接拉起葉裁衣往外麵去,想到之後著聽天簡被劉天應用來控製整個彭州城的人命要挾各派長老,葉裁衣拚命回身,淚眼模糊地喊道:“表哥,玉簡不能留,廢了那玉簡!一定要廢了那玉簡!讓劉家人全部去陪葬!”

    她甚至掙脫了浮舟的手,抱了塊石頭飛撲到池中,踩裂了池中完整的、風幹的黑褐的血皮,發狠地砸碎了那片玉簡。

    玉簡下最後那一點兒積年的血液濺到她身上臉上,她愣了一下,一手拿著石頭,一手摸了一把臉,看著手上的粘膩血跡,手微微顫抖著,往頭上看去,屍身成林,似乎都要向她撲壓過來,她忽然有些癲狂地大笑起來,眼眶卻淚流如注。

    “假的吧,都是假的吧,騙人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誰在騙我?都是假的,這都是假的,假的,我不信,哈哈哈哈哈,假的假的!假的!”

    關清衡劍眉輕蹙,抬手一道靈力拂盡她身上、手上的血,那靈力又通過眉心的護靈訣撫慰她的情緒。

    葉裁衣漸漸穩定了下來,心口空洞一片,卻仍靜默地落淚。

    就在此時,她看到劉天應與劉家人從密道中出來,也看到了從八卦盤那邊進來的各派弟子。

    劉天應一見玉簡稀碎一片,登時雙目欲裂,抬手一道劍氣呼嘯著襲向她,卻被關清衡生生斬斷。

    葉裁衣一腳踩在碎裂的玉簡上,立在無數幹枯的屍骸之下,有些承受過多刺激與憤怒之後不要命的瘋狂,她將石頭拋向劉家人的方向,卻並沒有拋出多遠,不過她不在乎,大罵道:

    “你們想做神仙想到連人都不做了,人都做不好,還想走捷徑,妄想一步登天!若天上神仙皆如你等這般自私卑劣,整個人族早已消失殆盡,還輪得到你等在此設置人祭飼簡!瘋了嗎?瘋了嗎!”

    “我看你是瘋了!”劉天應直接飛撲過來,數道凶狠的劍氣破空而來,隻是那血池周圍已被各派弟子圍住,這些能被師門派來查案的也都是各門派的佼佼者,如此聯合起來,劉天應加上劉家眾人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劉天應忽而躍至一旁,大笑道:“原還未曾到你等的死期,如今卻要給你們出大殯了!”

    他雙手掐訣,與劉家眾人拚在一起的各派弟子瞬間倒地不起,皆口不能言,渾身無力。

    葉裁衣一愣,原書中沒有這一茬啊

    應該是晚宴上的酒。

    原書中發現血池是在祈福會後的第三天,那時候各派長老已經齊聚彭州,血池意外現世之後直接先殺了意圖用彭州百姓為要挾的劉天應,後又迅速毀了劉家眾人的丹田,劉天應根本來不及催動酒裏的東西。

    劉天應瘋狂地笑著,“原本想等到五日後聽天簡開蒙用你們祭簡,如今聽天簡碎,便不用了,都給我死吧!哈哈哈哈哈,什麽名門正道,什麽天之驕子,全都要被我踩在腳下,做我的腳下塵,喂狗、喂豬、喂鼠,拿你們的骨灰做糞缸!讓你們驕傲,讓你們出風頭,我要讓你們豬狗不如!”

    劉慕青不太聽得慣他父親這過份卑鄙又顯得自卑的話,但是他也沒有想過違背父親的意願,他指揮著劉家人欲將斬殺眾人,張舒遙的劍卻衝劉家人衝去。

    “你們兩個沒有飲酒”

    劉慕青有些詫異,他的父親這會兒因為聽天簡已經有些瘋癲,瘋狂地辱罵各門各派,方才他在宴會上言笑宴宴誇獎的各派長老和知名弟子如今在他嘴裏連臭蟲都不如。

    劉慕青與劉家人不得不先扔下各派弟子與關清衡和張舒遙纏鬥在一起。

    隻是劉家人長期沉溺於利用聽天簡一步登天的美夢,看著聽天簡一天一天吸收人血,便都放鬆下來,成日享樂酗酒,享受人間繁華,在修煉上本就荒疏。

    如今匹配到的對手又是長清觀最優秀的弟子,以及靠著勤學苦練壘起極高修為的張舒遙,他們根本就不可匹敵。

    劉天應罵了許久,忽又怒氣衝天向血池中衝去,在他的劍即將刺進葉裁衣心髒時,一時不妨,被她眉心的紅光打出去老遠。

    “看來你不是靈修正統出身啊。”葉裁衣迅速反應過來,“這麽大年紀了,連護靈訣都不認識,殺我之前都不知規避其威?這麽多年,你是怎麽混的?”

    劉天應發冠落地,聽了葉裁衣的話顯而易見地更瘋了,他一股腦衝過來,這次浮舟機警,一把扯過葉裁衣避過他,向洞外奔去。劉天應想去追,卻被關清衡揮出的劍氣斬下了一條腿。

    他正要起身拚死一搏,卻忽然一僵,直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血池中的一抹虛影,口中喃喃道:“你”

    池中虛影眨眼便不見了,劉天應還未來得及掙紮,渾身的血便趁著眾人都關注著一旁的打鬥時從斷腿之處飛湧進血池之中,那破碎的玉簡碎片貪婪地吸食著,漸漸歸於一片。

    待吸幹他最後一滴血時,一陣風過,玉簡消失不見,而這一幕,隻有劉天應已經幹癟塌陷的眼球看到了。

    葉裁衣被浮舟扯著又是一頓冷風灌,離洞口很遠距離之後,他向天空發了一顆明亮的靈石,不消片刻就有即將抵達彭州的一位長老半路轉移方向徐徐而來。

    看著他丟出靈石的葉裁衣說道:“表哥叫你浮舟,你是長清觀的弟子?不必管我,請速通知各派。”

    昏黑無月的夜色中,有劉家立在山上的火樹照明,浮舟看著她,眼神越來越詭異,他臉上擺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嘴的弧度離奇地高,就快扯到顴骨了,就像鬼一般陰森邪性。

    葉裁衣一陣毛骨悚然,轉身就跑,真他大爺的要人命了,進的是仙俠世界,剛剛見到了人祭的場麵,這轉瞬間就成了恐怖片的場子。

    受的直觀血腥刺激還沒平息瞬間就是來自陰間的刺激。

    她自然是跑不過浮舟的,被提著後頸衣領拽到空中,她一陣掙紮,可壓根手腳都碰不到人家。

    葉裁衣瞬間想到一種可能,剛才是關清衡讓浮舟帶著她跑的,此時浮舟又忽然展現惡念,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不是真正的浮舟,而是‘穿衣人’。

    原書中隻出現過一個‘穿衣人’,上次被她提著後脖頸給了衛疏風,現在他酷愛提她的後衣領,那一定就是那隻‘貓’了。

    貓給了衛疏風,又被衛疏風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崽子給放了,浮舟現在引眾人去血池,就不知是什麽目的了。

    有可能是衛疏風要求的,也有可能就是他發現了劉家的秘密後想要搞劉家,畢竟劉家曾組織人手傷過他。

    原書到最後都沒有提過衛疏風跟這次的事件有關係,因此衛疏風要求這一項暫時存疑。

    確定是浮舟是‘穿衣人’之後,葉裁衣從心裏升起一陣寒顫,他是魑魅,沒有心腸,沒有人的道德規範,一切都隨心所欲,貪欲入骨,嗜血成性,就像荒原裏的野獸一樣。

    “剛才你很怕死人,我很喜歡你痛哭流涕的樣子,像個正派人士一樣,不如我們玩個遊戲。”浮舟陰陰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