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逢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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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光流映著他衣袍上的暗紋,為他的月白衣袍染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餘下幾分光亮驅散黑暗灑滿這小小的空間,讓原本在黑暗中的葉裁衣也鍍上了一層微弱的光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眼睛瞬間有了神采。
“衛小道長”
衛疏風明顯微微蹙了一下眉,於是葉裁衣便知道他並不是來救她的,他或許是在找東西,或者是在找出口,或者是為了任何事情打開了這個房間的門,隻是不是來找她的。
他隻站在門邊,用半握著短刀的手虛虛向外攏著燭光,刀柄之後的紅寶石如幽幽炎火。
他為適應燭光在黑暗中的照明情況,輕輕眯著眼睛大致上打量了一下這間小房間,等看清楚這裏除了葉裁衣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時,才將目光落回牆角的葉裁衣身上,帶著些敷衍的關懷,說道:“葉姑娘怎麽在這裏?從這裏直接往前走五裏路,遊過一條暗河,就可以出去了。”
“我胳膊斷了”
少年的眼光含著點疑惑,看了看她的雙臂,其實他什麽也看不到,隻能看到她衣袖的藤紫色紗料,“嚴重嗎?不過沒事,那有一條很細的路,貼著岩壁踮腳走過去也可以。”
“可是我胳膊斷了,你能不能”
少年及時打斷了她,似乎她是一個什麽麻煩的事物,“我還有事情要辦。”
葉裁衣此時早都又渴又餓,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碰到衛疏風,看他就像看著一個提燈菩薩一般,有氣無力地說道:“衛小道長……你有沒有吃的……”
衛疏風似是沒有聽到,將蠟燭放門邊的牆壁下,徑自離開了。
冷風不斷鑽進來,讓她打起寒顫,她靠在牆壁上,隻覺得自己要完了,咬牙靠著牆壁站起來,想跟他出去,可幾天沒有進食,這忽而站起來,眼前頓時一黑,腦袋嗡嗡亂響,頭疼欲裂,差點暈倒在地。
她不由得又滑落坐在地上,等忍著惡心與眩暈漸漸緩過來時,見衛疏風正端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裏拿的碟子過來。
那素白的碟子上放著幾個圓嘟嘟的包子,葉裁衣瞬間兩眼放光,有一瞬間竟覺得衛疏風壓根就是一個依風登臨的救世仙君。
他踱步進來,蹲在她身邊,將碟子放在地上,拿著一個包子遞到她唇邊。
葉裁衣餓極了,也顧不得什麽儀態,就著他的手張嘴就是一大口,迫不及待地吞咽,連是什麽餡的都沒有品出來。
衛疏風隻沉默地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思索。
忽然一陣劇痛,他抽了一聲冷氣,瞬間捏住了她的下頜,拿回了自己的指頭,甩了一下,“你咬我做什麽。”
葉裁衣嘴裏一股血腥,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去,才發覺是他的血。
她有些歉疚,“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咬到的。”
衛疏風神色不虞,取了素帕擦手,剛一擦,血就又滲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到葉裁衣的白裙上,滲出一朵朵妖異的血花。
葉裁衣心虛地曲起膝,看著他食指上的傷,隻暗罵自己剛才跟狗一般,咬得竟那麽嚴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衛疏風並沒有再理會這個,略施了法訣血便止住了,他又取了一個包子,遞到葉裁衣唇邊,看著她的眼睛,眸色清淡,說道:“吃吧。”
葉裁衣簡直熱淚盈眶,低頭咬了一口包子,邊吃邊說道:“衛小道長,你人真好,我以為我會被砍了手腳的,你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害怕。”
當第三個包子放到她唇邊時,葉裁衣勉強咽了咽嘴裏的包子,搖了搖頭,目光懇切,“衛小道長,我真的吃不下了。”
衛疏風恍若未聞,隻將包子往前遞了遞,幾乎觸上了她的嘴唇。
有種隱隱淺淺,不甚分明的偏執。
葉裁衣此時雖然還沒有完全飽,但久餓之後最忌急食,隻側過臉說道:“謝謝你,餓了好多天,一時不能吃太多,會撐死的。”
包子終於被放下了。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左臂一陣劇痛,而後右臂也是。
她疼得差點咬舌,剛剛吃下去的東西被激得差點吐出來。
葉裁衣疼得滿頭虛汗,臉色煞白,靠在牆上劇烈地喘息著。
衛疏風站直了身子,說道:“胳膊接好了,但還是不要亂動,我身上沒藥,你喝些靈泉裏的水,不知有沒有用。”
他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個長嘴酒壺,傾身喂她喝壺中的水。
葉裁衣仰著脖子喝水,偏他傾得太過,她來不及咽,一下嗆得她又側首低頭猛咳了起來,襟前澆濕了一片,咳得淚眼婆娑,眼裏蓄著淚,仰首帶了些不自主的解釋,說道:“你倒得太多了,嗆死我了……”
衛疏風垂眸,將酒壺放在她身邊,他語調有些淡漠,是在明確地嫌她事多,“我不會伺候人,等你自己喝得了時再喝吧。”
葉裁衣當他生氣了,沒有多辯解,當下隻好答應。
衛疏風剛一站直身子,葉裁衣便說道:“你要走了嗎?”
衛疏風不欲多言,說道:“你且在這裏等著,關道友自然會路過這裏。”
說罷便轉身欲走。
葉裁衣哪還等得了關清衡來,眼下衛疏風要是走了,她仍要提心吊膽,不知會不會再被折了胳膊,因而喊道:“衛小道長,不要丟下我好不好?我害怕這裏,再不能一個人待著了,我好不容易才等來你。”
語調懇切,含著千絲萬縷的期盼與驚慌。
衛疏風終是腳步一頓,回轉了過來,傾身拿起地上的酒壺,“好好喝了這壺水,莫拖累我。”
葉裁衣點了點頭,仰起頭,“那你記得倒慢些。”
她伸長了頸子,咕咚咕咚,總算喝完了。
衛疏風麵無表情地用衣袖將酒壺一攏,待再攤開衣袖時,便不見了蹤跡。
葉裁衣才想著他身上應也是帶著藏寶袋,就像關清衡和張舒遙一樣,隻是為什麽其他人都是將武器收著,平日裏看不見,他帶著藏寶袋卻還是要把劍掛在腰上,把短刀藏在袖中呢?
怎麽有些要拿著實在的武器,缺乏安全感的樣子。
他將腰間的劍解下來,橫於身前,俯身握著她的腰將她提起來側放到劍上,他往前走一步,劍便跟一步。
葉裁衣俗人一個,這會兒跟上他了,便開始給自己找補,“我隻是太虛了,剛吃了東西,又正了胳膊,一會兒就可以走了,絕對不拖累你。”
衛疏風不搭這個茬,卻死死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一會兒不論看到什麽,都不許說出去,跟誰都不許說,聽到沒有。”
葉裁衣嘴巴張了張,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答複,總歸找回了點理智,說道:“好。”
衛疏風卻笑了,那笑意從他唇邊綻開,漫到眼眸深處,像是漩渦一般,“你這麽三心二意,你說的好我怎麽能信?你隻要記得,但凡說出我不讓你說的事,便會腸穿肚爛,魂飛魄散。”
葉裁衣驟然一顫,有些不敢置信,“你……那水裏你下了毒?”
衛疏風眉眼彎彎,“是啊,我親自喂你的,好喝嗎?”
衛疏風以為她至少會暴跳如雷,撕開假麵孔,像以前一樣極盡言語辱罵他,卻不想她竟有些異乎尋常的平靜,他聽到她說:“你喂什麽,我都會吃,就算是毒藥。何況,隻要我不亂說話,就不會死。”
他冷笑了一聲,說道:“這話硬氣,可要是方才我喂的時候告訴了你,你是死也不會喝的。”
不得不說他真相了,他也太過了解她了,葉裁衣慣會審時度勢,要是知道那是毒,她怎麽都不會喝的,如今知道喝了毒,那就是怎麽讓衛疏風高興怎麽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要是悄悄說了,你怎麽能知道呢?”
衛疏風指了指她的肚子,自在從容地說道:“你腹中現就埋著我的符咒,我下的禁製一旦被動,符咒就會侵蝕你的身體,你不信了我們可以試試。”
他輕輕掐了個法訣,葉裁衣忽然腹中絞痛,眉心的護靈訣卻毫無動靜。
她感覺得到,這疼從腹中向四肢百骸竄去,若加大強度,她會被直接碎成粉末。
她滿頭大汗,胳膊的痛都算不得什麽,隻斷斷續續地喚道:“我信了……我聽你的話……”
疼痛漸漸散去,她眼角的淚終於滑了下來,心裏雖不滿,但人在屋簷下,隻能裝大度,隻好帶著哭腔,有些委屈,“我也沒說不信,你給我說清楚就好了,我還能拿命冒險嗎?何必試這一下,怪疼的。”
衛疏風涼涼地說道:“你如果嫌命長的話盡管出去胡說。”
她還無法擦拭眼淚,掛著兩個胳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啊!要不然你還是把我扔這兒吧,我不想看你要去做什麽,省得到時候泄露出去你氣不過要殺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以後你也不必疑心我了。”
他隻是說道:“任何選擇的後果都不會提前呈現出來供你挑選,否則人世之間哪有那麽多後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