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喜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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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疏風臉色一僵,倏爾染上怒意,斥道:“閉嘴!滿口胡言。”

    他從不明顯地表現出生氣,也從不對人用太重的語氣,永是帶著點兒笑意的樣子,像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似乎都不太有負麵的情緒。

    葉裁衣梗著脖子,道:“那你要我說什麽?喜歡一個人還能是為了什麽?因人生愛,男歡女愛,不就是這些嗎?”

    他冷著臉說道:“你懂什麽,不知從哪裏學了些濫詞就來用到我身上。”

    “那我換一種說法,公子貌若皎月,蓮冠玉帶,輕袍長劍,自是仙君臨凡,含風帶笑,善與人談,與人皆可語兩三。性清愛潔,如枝頭落雪紅梅,猶帶冷香。將及弱冠,身姿筆挺,若庭中修竹,臨風不亂。此等男兒,何人不慕?”

    衛梳風從欄杆上跳下來,怒意更甚,“胡言亂語,莫再說喜歡,也不許你再接近我。”

    說罷徑直回了房間,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葉裁衣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方才惱怒的樣子似乎比以往更加鮮活,隻是惹惱他的人是她自己,這就有些尷尬了。

    想了想,這個世界的人即便心狠手辣如衛疏風,也接受不了這麽直白的表達。

    韓氏的遺骨的事情,王府原本是傳信給京都周家的,隻是得到的回信確實請王府幫忙將人葬在長川入土為安,說是周子朗過段時日會親自來王府拜謝。

    對於這個結果張舒遙先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周子朗明明對韓氏情深義重的,為何此時來領她遺骨安葬在周家墳地都不願呢?

    關清衡隻是十分隱晦地說當今聖上十分敬重自己恩師,周子朗迎娶受難而歸的韓氏之後,從一個邊遠之地的小官一路升遷至京都,很難說是沒有韓氏和韓家的緣故。

    而如今韓氏連遺體都沒有留下,即便長川王府再如何說這就是韓氏,韓家都不一定會相信,就更不必說周家了。

    周家如今早已取得韓家同意,正待迎娶京中貴女為正妻。

    葉裁衣聽了之後很快就清楚了,並且很容易就接受了這樣的事情,周子朗至少在韓氏活著時待她不錯,至於他到底有幾分喜歡,這就很難說了。在現代的所見所聞讓她覺得這種事情反而更真實。

    隻是張舒遙還有些不忿,她做過韓氏的眼睛,很難接受這份在她看來無比誠摯的感情的背後竟然還有這麽多的利益考量。

    在自我消沉了半天之後,她才忽然頓悟師門之中為何一直有著令弟子下山修行的要求。

    人有極善與極惡,但那隻是少部分,大多數人是複雜的,遠不止絕對的善惡,也不止完全的對於錯。

    太元山太遠,靠著他們禦劍去實在太過消耗體力,因而他們決定以車馬代行大半程。

    長川王府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車架,原本是要派人跟著駕車的,但被關清衡婉拒了。

    一路上就是關清衡與衛疏風換著駕車。

    初上路時葉裁衣還有興奮勁兒,可是馬車顛簸,不多久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頭昏腦漲地吐了幾回,後來甚至能安安穩穩地在顛簸中睡著。

    馬車走走停停,離太元山越來越近,甚至能在周邊碰到一兩位下山處理師門任務的太元弟子。

    這日行至中午忽遇大雨,便直接宿在一家小鎮的客棧中,因著多日趕路辛苦,幾人隨意吃了點東西,便都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葉裁衣在房間裏粗略地擦洗了一番,剛換好衣裳,便聽一聲馬兒悲鳴傳來,她透過窗框的縫隙去看,見他們原本拴在後院吃草的馬倒在地上,脖子上兩個血洞正冒著血。

    一隻黑色五尾狐狸從馬廄裏眺出來,坐在馬槽上舔舐著自己的前足。

    它的五條尾巴垂在空中,毛色鮮亮,蓬鬆柔軟,雨絲躍進馬廄的長簷落在它尾巴上,它便輕輕地向不同方向甩著那五條尾巴。

    它忽而轉過頭來探看,直接撞進葉裁衣藏在窗欞之後的眼中,隻是它對葉裁衣頗是不以為意。

    它這般還沒多悠閑半刻,一旁房間的窗戶裏便飛出一把長劍,直向它刺去。

    風雨之中,忽聞得一聲:“衛師弟且慢!”

    衛疏風的劍便直接轉了個彎,釘在馬廄的立柱上,那狐狸被這麽一嚇,扭頭就要逃竄。

    雨幕之中,一青衫男子破雨而來,幾步躍上棚頂,手中持一把長劍,目光淩厲,正要去擒那狐狸。

    可或許是茅草堆砌的棚頂太滑,他原本是極瀟灑的姿勢,卻在落腳時打滑,“啊”了一聲猛地向泥地撲下去。

    一道靈力遊曳,迅速纏上他的手臂將他拉住,令他安穩落地。那狐狸早就消失在雨中了。

    吱呀一聲,張舒遙房間的窗戶也打開了,“輕沉,許久不見。”

    臂上靈力脫離,白輕沉理了理衣衫,整了整頭上玉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道:“許久不見,舒瑤師姐,此番,可還順利?”

    說著又向衛疏風拱手,“多謝衛師弟扶我。”

    衛疏風含笑站在窗邊,“白師兄還是先進屋子裏來吧,這風雨倒不是說話的地方。”

    白輕沉指了指黑狐逃竄的方向,揚起頭看向他的兩位同門,笑容燦爛,“待我追到那隻黑狐,再來與師姐和師弟喝一杯!”

    他就像他來時那樣,轉身躍入雨簾,櫛風沐雨,往煙雨濛濛的蒼山翠野處去了。

    他們的馬死了,客棧老板去詢問關清衡如何處理,關清衡予了客棧老板些錢,請他們幫忙收斂,又格外囑咐那馬絕不可食用。

    到黃昏時,雨越下越大,大風呼呼啦啦地吹著,客棧大廳中有客人望著這大雨感歎道:“這一場雨之後就要入冬了。”

    感歎完之後就因為太冷,將窗關上,就連大門也因風會卷著雨絲灑進來而被關上了。

    葉裁衣獨自坐在角落裏吃著一碗湯麵,是用各色蔬菜炒完之後做成的湯,加上筋道的麵條,再淋上用秦椒製成的紅亮鮮香辣椒油,色彩悅人,辣燙鮮美,簡直極品。

    “咚咚咚”。

    有人敲門。

    這是常事,因而並未引起客人們的注意,有位喝得半醉了的正攥著一把花生閑閑地搓著皮,一句話噎三次地與已經喝趴了的友人吹著沒天沒地的大話,對做迎來送往生意的客棧外的敲門聲皆不以為意。

    葉裁衣自是埋頭幹飯,也並未注意到這聲敲門聲。

    坐在門邊板凳上守門的小二起身伸了個懶腰,抬手開了門。

    與寒風冷雨一起湧進來的是一陣難以忽視的馨香。

    客棧中的人幾乎都同一時間扭頭往門口看去,即便是已經喝趴的醉漢,繼而,都露出一副癡迷的神色。

    葉裁衣抬頭看去,見衛疏風一襲月白衣袍站在門邊,身後是幽遠的青山和淒迷的風雨。

    他什麽時候出去的?

    他看向她,雨絲細細地落在他白皙的側臉上,令他看起來格外溫潤。他薄唇輕啟,問道:“你看我像什麽?”

    像個小仙君

    隻是她還未開口,忽聞一聲帶著醉意的喊叫:“我看你像條大青蟲。”

    那醉漢說罷還拍著桌子大笑。

    眼前的‘衛疏風’身形一晃,扭曲了幾番,竟變成一條昂著脖子的巨大肉青蟲。

    客棧中的客人也都清醒了過來,各種叫喊聲此起彼伏,儼然亂成了一鍋粥。

    那原本守在門邊的小二更是直接昏死在地。

    青蟲原是一條青蛇,走的是已經沒有妖走的古舊修煉之法,需要借一點人氣,原本是今日道成,等著討個口封,可是因著大雨根本無人路過它等待的地方。

    好不容易等來過一個人,但他根本就沒回答她的話。

    它心中又迫切想要化形,這才來找到最近的有人之地。

    誰曾想那醉漢一雙醉眼,未被妖術迷眼,看穿了它的原身,又因醉漢嘴毒話快,將它說成了一條青蟲。

    百年修煉,毀於一旦。

    青蟲憤而向那醉漢遊去,一雙米粒大的黑眼睛裏滿是怒氣。

    葉裁衣趁亂竄到樓梯上,正要去喚關清衡,卻見一道青色身影飛奔進來,大聲說道:“我看你像美人。”

    青蟲一怔,厚重的皮肉迅速坍縮,化作一位俏生生的美人。

    她似乎也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隻是看著白輕沉的目光格外悠長,似是在看隔著滄海桑田變化後再次相逢的故人。

    白輕沉抬頭衝聽到動靜走下樓的衛疏風等人笑了一下,又看向那女子,“你問的第一個人是我,我的口封似乎才能決定你化成什麽樣子。抱歉啊,方才追那黑狐,沒來得及答你,既已得道,何必害人,快回去吧。”

    那女子卻愣愣地看著他,一動一不動,口中喃喃道:“阿願,我數次輪回,終於找到你了。”

    白輕沉明顯地一陣哆嗦,穿著一身的衣裳跑到樓梯上衛疏風的身邊,往自己身上丟了個法決,周身雨水便幹了。

    “姑娘,別跟我說什麽前世的愛恨情仇,我今生是誰與前世無關。”

    那女子瞬間淚眼婆娑,“無關嗎那之前的深情”

    “打住打住。”白輕沉將頭上的冠簪緊,這才穩固了許多。

    “第一,用前世今生騙人的太多,第二,即便你說的是真的,那又關我什麽事?前世之我與今日之我是兩個人,請你明確。再有,我求道太元,你若非要接近我壞我聲名,別怪我殺妖時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