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鎮江暫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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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由於在美國的本周四(中國的周五)有事,本章提前發出。

    本章敘述韓亮虛歲隻有六歲,主要依據是從史料看得出他在西元1129年苗劉兵變期間與生母梁紅玉一同受俘之時僅僅是幼童,那麽在本章的時間點(1131年)必然也還是兒童。盡管史書並未寫出他的生年,卻可以判斷他比柔嘉小幾歲。

    另外,本章描寫韓世忠的相貌乃是根據網上的畫像,梁紅玉的外型則是依照1990年代胡慧中飾演女警時期不讓須眉的高挑亮麗形象,因為胡慧中祖籍淮安,而梁紅玉的籍貫雖有幾種不同的說法,但以楚州(亦即淮安)的可能性似乎最高。坦白說,筆者的父係家族祖籍亦是淮安。胡慧中可以算是筆者父係家族遠房(很遠的遠房)親戚之中一位長輩。筆者童年曾隨父母去過她家,但那時候她都忙著在香港拍戲,因此並未見過她本人。

    本書是《末代公主》係列第八部,女主角是北宋末代的柔嘉公主。連載期間定於中國的每周五,亦即美國的每周四更新。歡迎讀者們按時來追蹤情節發展!

    在偏安皇帝趙構改元紹興的陰曆正月(西元1131年陽曆二月),名將韓世忠虛歲已算是四十三了,但他的長子韓亮虛歲卻隻有六歲。這是因為,在他的繼室梁紅玉生下韓亮之前,原配白氏以及小妾們所生育的八個孩子都是女兒。

    雖然這時候,韓世忠有一名侍妾正懷著孕,預計將在夏天生產,可還不知這一胎是男是女。韓亮是韓世忠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兒子。

    韓世忠與梁紅玉夫婦難免都視亮兒為至寶。何況,梁紅玉和韓亮母子曾在武將苗傅、劉正彥兩人不滿趙構而發動兵變期間,被叛軍挾持為要脅韓世忠的人質,曆盡困境才終於化險為夷。夫婦倆自然更加珍惜劫後餘生的寶貝兒子。

    韓亮在這新的一年元宵節過後開始啟蒙讀書。梁紅玉決定讓剛來投奔的堂侄女雪兒給亮兒作伴讀。盡管梁雪虛歲已有十一,但是韓亮還不到儒家所謂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年齡,梁紅玉就認為無妨,可讓雪兒這個大姐姐成為課堂上的助教,下了課亦可指點亮兒複習。

    梁紅玉渾然不知,遠房堂哥梁大成帶來的雪兒不但並非他親生,而且還是天潢貴胄!其實,梁大成原先意欲對堂妹講出真相,好請堂妹夫帶乳名雪兒的趙柔嘉去麵聖,以助柔嘉重享皇室尊榮。然而,柔嘉私下執意央求義父保密。梁大成說不過柔嘉,隻好答應了。

    柔嘉用了兩個理由來說服義父。第一個理由純粹是柔嘉想要留在義父身邊,報答義父的恩情。至於第二個理由,則較為複雜,起於柔嘉所聽過祖父、父親,還有三叔的談話…

    原來,受俘的趙佶、趙桓、趙楷三人自從風聞了落網的趙構登基稱帝以後,每當周遭沒有金國翻譯官或金兵在場,他們之間對話就免不了會提到趙構。趙佶一心期盼趙構率軍北上來拯救親人。趙桓對此不太敢抱多大希望。趙楷則總是冷笑,提高聲音嚷叫:康王絕對不會來!

    每當柔嘉聽到三叔講康王如何如何,都會凝神留意。或許由於皇室眾人向來皆公認鄆王最聰明,柔嘉從小耳濡目染,也就認定了三叔的判斷必然最有道理,而牢牢記住了三叔所言:在汴京最危急的緊要關頭,人在河北的康王身為兵馬大元帥,分明可以號召各地軍隊馳援京城,他卻毫無行動!由此可見,他早就別有居心…

    柔嘉對義父轉述了英年早逝的三叔生前那些話,隨後補充道:“我怕當今聖上被我三叔說中了,為了得到皇位,不惜讓親人受苦。這就是為什麽,我不想去認皇叔。”

    梁大成聽了,當下心想:倘若當今聖上果真如同鄆王所形容的那般冷血,那麽,小公主不認他也罷!反正寄居韓將軍府,亦可確保小公主衣食無虞,也等於不負她父皇所讬…

    在韓將軍府,柔嘉每天陪伴韓亮上學,重溫自己早已背誦過的啟蒙讀物,而下課後,就負責指導韓亮寫作業。韓亮原本像一般小男孩一樣頑皮,坐不住,動不動要跑出去玩,誰喊也不理,可唯獨肯聽雪姐姐的話!

    望似姐弟的這兩個孩子虛歲相差五歲,但足歲其實隻差四歲三個月,因為柔嘉生於陰曆十一月,而韓亮生於陰曆二月。隻不過,實足四歲多的距離在童年也頗為顯著,以致柔嘉把韓亮當作幼稚的小弟弟。

    為了提高韓亮對於習字的興趣,柔嘉故意露了一手從祖父那邊學來的瘦金體,給韓亮看。極其纖細卻又蒼勁的一筆一劃看得韓亮目瞪口呆!

    “哇!這麽細啊!細得都像快沒有了!”韓亮驚歎道,又好奇問道:“雪姐姐,你這是怎麽寫出來的?”

    “這現在跟你說也沒用,要等過幾年,你很會寫字了,才有辦法教你。”柔嘉故作神秘說道:“對了,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雪姐姐會寫這麽細的字哦!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好不好?”

    “好!”韓亮猛點頭,一口答應。

    小孩子通常都愛聽秘密,也樂意保密。尚未脫離童年的柔嘉很清楚這一點,因此確信韓亮會說到做到。

    韓亮認真承諾的模樣看在柔嘉眼裏,覺得他真是個逗人喜愛的小弟弟!韓亮骨感挺拔的鼻子像他父親韓世忠,但不像韓世忠小眼睛,而具有酷似他母親梁紅玉的濃眉大眼。韓亮的臉型則介於韓世忠的國字臉和梁紅玉的桃子臉之間,像是宋朝人並不認識的英文字母u,可謂美男子常有的麵部輪廓。柔嘉可以想見,韓亮將來長大了,必定相貌堂堂、英氣勃勃!

    英氣一詞慣常用來形容男子,但似乎也適用於梁紅玉。梁紅玉的桃子臉雖是女性化十足的俏麗臉型,眉宇之間卻顯得英姿颯爽,倒很符合從二十世紀後期到二十一世紀的審美標準。至於在她自己身處的時代,以宋朝人的眼光來看,粗眉可謂她亮麗五官之中唯一的缺點。

    盡管如此,梁紅玉從不修眉。她的率性乃是韓世忠最欣賞她的特征之一。

    韓世忠與梁紅玉夫婦感情融洽,旁觀的柔嘉可以看得出來。然而,柔嘉擅長察言觀色,也注意到了,隻要韓世忠的懷孕侍妾茆芮在梁紅玉眼前出現,梁紅玉的濃黑雙眉就會默默顰蹙…

    柔嘉當然不知道,茆芮曾是錢塘名妓,藝名呂小小。茆芮的個子恰似她用過的藝名,身高僅僅等同後世公製的一米五一,差了梁紅玉約有十五公分。在高挑的梁紅玉麵前,茆芮不但更顯瘦小,而且也很懂得做小伏低,態度極為謙卑,讓梁紅玉不好意思找她碴。

    正因為梁紅玉從未對茆芮發過脾氣,所以怨氣全都壓在心底,悶得非常難過!最讓梁紅玉受不了的是,她剛剛在黃天蕩擊鼓退金兵,輔助韓世忠立下了大功不久,韓世忠就在單獨去錢塘訪友的一段時日,收納了呂小小。

    那時候,梁紅玉才由於幫夫退敵而贏得了朝野一致讚譽,榮膺皇帝冊封為楊國夫人,正當風光無兩,卻忽然獲報:韓將軍新納了小妾!那簡直像是一記悶棍,把梁紅玉從雲端打下了泥沼

    本來依照中國曆代傳統,男人要納妾,正室多少有些否決權。偏偏問題是,梁紅玉自己出身風塵,就無法提出呂小小的青樓背景,而予以反對。

    其實,梁紅玉既然做過營妓,見多了軍人,她早就看出了像韓世忠這樣眼睛細小、下顎方硬,相貌顯示極為陽剛,體格也特別健壯的男人,在男女方麵需求往往最強烈。後來經過了相識、相處,梁紅玉更認清了韓世忠不能一夜沒有女人。

    既然女性生理總有經期,或者懷孕、生產、坐月子之類不宜行房的時期,實在難以要求韓世忠這種男人獨寵妻子。因此,梁紅玉對韓世忠既有的侍妾們都很包容,從不像原配那樣嚴苛。梁紅玉隻是料想不到,韓世忠已有不少侍妾了,居然還嫌不夠!

    梁紅玉試圖自我開解:反正,自己也不是沒經曆過別人;韓世忠並非此生唯一的男人,他愛多找女人,就讓他去找吧!不過,梁紅玉才稍微想開了一點,就發現:這個新來的小妾頗受殊寵…

    例如,某個春日,韓世忠帶著妻妾們和寶貝兒子一道外出郊遊時,走到了一條窄窄的溪邊。韓世忠眼看有幾塊岩石聳出了清淺的水麵,就說不妨踩石頭過去。梁紅玉首先響應,兩三下輕鬆跨過了小溪。侍妾們則幾乎個個仿效夫人。甚至小小年紀的公子韓亮也蹦蹦跳跳到達了對岸。唯獨茆芮一人遲疑不前,神色流露出了懼怕!結果,韓世忠竟然蹲下來,叫茆芮給他背,然後背著體型還像個發育期女童的茆芮踏石渡水…

    假如不是當著妻子、別的侍妾們,還有兒子的麵,韓世忠恐怕會幹脆抱起茆芮,橫抱著茆芮越過小溪吧!梁紅玉不由得猜想。

    茆芮難道還真怕那一條淺得見底的溪水?梁紅玉未免不信,並且記起了曾在營妓生涯聽鴇母說過:女人要懂得示弱,要多讓男人逞威風,才最能討得男人歡心!然而,梁紅玉認為,那太矯揉做作了。她一向不屑為之,當然很不願意相信,自己生平最重視也最敬仰的男人,到底也同樣吃那一套!

    從此,梁紅玉越看茆芮越不順眼。可是梁紅玉心地善良,做不到虐待小妾,唯有生悶氣自苦而已。韓世忠則一心專注於鎮江防務,並未感到梁紅玉有任何異樣。反倒是柔嘉剛住進韓將軍府,不出幾天,就發覺了名義上的堂姑似有心事…

    這是柔嘉有生以來,初見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另結新歡而抑鬱寡歡。過去她母後在世之時,她父皇眼中隻有她母後一人,她母後自然從不需要介意太上皇所賜的那些妃嬪。

    就算到了柔嘉的母後故去以後,在金國皇帝讓她父皇保留的那三名妃嬪之間,倒也還算一片和諧。她們三人都很清楚,誰也取代不了朱皇後在亡國之君心目中的地位,也就不必敵視彼此了。

    此外,柔嘉亦從未目睹任何女人為她的皇祖父爭風吃醋。畢竟,她皇祖父擁有的女人太多了,除了對待從不曾入宮的李師師比較特殊以外,在宮中向來沒有過三千寵愛在一身的例子。她皇祖父的女人們全都習慣了等候許久才輪到一次侍寢,根本沒得計較。

    於是,直到寄住韓將軍府,柔嘉才經由觀察,逐漸理解了何謂嫉妒…

    起初,柔嘉以為隻有女人才會心生嫉妒,難怪嫉妒二字皆從女字旁。不料有朝一日,韓亮會讓她見識到一個小男孩的妒意…

    這是在初夏的小滿時節,柔嘉作為韓亮的伴讀兼小老師才曆時三個多月。事件起因是,有一天嶽雲造訪韓將軍府,帶來了兩籃飽滿多汁的水蜜桃,也帶給了年歲比他小的梁雪與韓亮一人一盒小禮物。

    柔嘉收下的禮物盒子內是一串貝殼風鈴,令她無比驚喜!她記得,曾在長江邊沙灘上見過類似的貝殼,不免猜測:這會不會是嶽雲哥撿起了一些貝殼,親手串成的風鈴?

    沉思至此,柔嘉頓覺滿心甜蜜!她一臉夢幻的微笑,走去向義父借來了錘子和釘子,把釘子釘上了臥室的一扇窗框頂杠中央,再把風鈴掛上去。

    這一夜,柔嘉半開著那扇窗子,在溫和晚風吹動貝殼風鈴的琳琅聲中,舒適入睡。她期待明天一早在沁涼晨風拂晃貝殼風鈴的叮當聲中,欣然清醒…

    想不到,次日早晨,柔嘉一醒來,首先聽見的是一陣磕磕作響,像是脆弱物品砸落的噪音。她坐起身來,就目睹原本掛著風鈴的窗框頂上空空的,風鈴不見了!

    柔嘉慌忙穿衣起床,跑出去看。結果,她才踏出房門,隨即驚見韓亮正在狠狠踐踏地上的貝殼風鈴!

    韓亮身旁有一張椅子,就放在那扇窗外。由此可以推斷,小男孩韓亮方才搬了一張椅子來,接著爬上了椅子,伸手到半開的窗內摘取了從窗框頂杠掛下來的風鈴,扔到地上,再跳下椅子來用力猛踩…

    “亮兒!你在做什麽?”柔嘉驚喊:“為什麽要亂摔亂踩我的風鈴?”

    “因為,我討厭那個送你風鈴的人!”韓亮仰麵瞪向柔嘉,提高了嗓門嚷道。

    “你在胡說什麽?”柔嘉怒斥道:“嶽大哥人那麽好,你憑什麽討厭他?”

    “就憑我不要你喜歡他!”韓亮忽然哭出聲來,哽咽道:“為什麽,他一來,你就好像特別開心?為什麽你對他笑的樣子,跟對別人都不一樣?”

    “我才沒有!”柔嘉否認,又憤然叫道:“你踩壞了我的風鈴,我要告訴你娘!”

    “你去告!你去告!我才不怕!”韓亮大聲吼道:“最多我請我娘買一串風鈴賠你!有什麽了不起?”

    “我才不要你賠的風鈴!”柔嘉氣得悲從中來,哭喊道:“我隻要嶽大哥送的風鈴!”

    柔嘉傷痛的哭聲震呆了韓亮,讓他驚覺自己似乎闖了禍了!然而,年幼的韓亮被父母寵得性情驕縱,他不肯認錯,反而逞強說道:“他送的風鈴已經壞了,你哭也沒有用。你再哭,我就不跟你玩了!”

    韓亮撂下了任性的童言,就轉身跑開了,徒留柔嘉低頭麵對一地貝殼碎片。柔嘉啜泣著,慢慢把貝殼碎片一一收集起來,裝進了貝殼風鈴原屬的禮物盒子。

    盡管柔嘉萬分痛惜破碎的貝殼風鈴,她卻沒有真去名義上的堂姑麵前告狀。飽經憂患的柔嘉難免思想早熟,故而了解,自己跟著義父在韓將軍府白吃白住,凡事必須謹言慎行,以免落下閑話。

    況且,柔嘉懂得,自己在韓將軍府過的日子無論如何,總比留在金國好多了。她真無法想像,假如自己在金國長大,會麵臨怎樣的命運?

    柔嘉念念不忘仍在金國的親人,很想知道他們的近況,就在韓世忠每次剛從前線回來時,偷溜到韓世忠與梁紅玉共用茶點的花廳外麵,偷聽他們夫婦談話,意欲從韓世忠口中聽到一些從北方傳來的消息。

    有一次,柔嘉竟聽見韓世忠壓低嗓音告訴梁紅玉:“金軍在散布一條聳動人心的謠言,說是當今聖上的生母還有原配,都在最近生下了金國皇帝的兒子!”

    甚至,韓世忠拿出了一張金國皇帝在陰曆四月底發出的詔書漢文版手抄本,給梁紅玉看。於是,躲在花廳窗外的柔嘉親耳聽見梁紅玉小聲讀出來:“韋氏、邢氏本月二十三日、二十六日各舉男子一人。眷念產孕之勞,宜酬衽席之費,可各賜白金十錠”

    梁紅玉讀到此處,就不再往下讀了,改口驚呼:“天啊!這會不會是真的?金國人還不敢偽造皇帝詔書吧?”

    “我也恐怕這是真的!”韓世忠沉聲附和道,又悄聲商議道:“無論真假,我都不敢向官家稟奏此事,也得要嚴禁屬下談論此事。你說,我該怎麽杜絕流言才好呢?”

    “嗯!這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梁紅玉點頭回道:“讓我好好想想———”

    沒等到梁紅玉想出主意來,柔嘉就自覺不宜在花廳窗外待太久,盡快悄悄離去了。這是一個夏日午後,天氣相當炎熱,柔嘉卻感到背脊一陣又一陣發冷!

    柔嘉難以揣摩韋賢妃以及九嬸兩人被迫侍奉金國皇帝,終致生子,會懷有什麽樣的心情?同樣身為趙宋皇室女俘,第三代的柔嘉既沒被送進金國洗衣院,又在發育期來臨之前離開了金國,真是無與倫比的幸運啊!

    這份出奇的幸運,都要感謝母後臨終發下毒誓要保護雪兒,以及父皇費心讬人把雪兒帶出了金國!柔嘉沉思至此,越發懷念父皇母後,而暗中落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