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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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澄實在撐不住疲憊,依偎在林昭蘇的臂彎沉沉睡去,窄窄的一張床,兩個人就這麽一起躺著竟也不覺得擁擠。

    林昭蘇與她麵對著麵,看到她皮膚蒼白,唇色黯淡,睫毛下都是青影。

    相識以來,她仿佛一片脆弱的霜花,一直在變透明,在消散。

    心澄墮入了夢境。

    夢裏一扇巨門緩緩打開,下麵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昏暗樓梯。一個高帽白衣的人拉著林昭蘇的手帶著他飛速地沿著階梯下去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下麵似乎不是人間,他下去會死。

    於是她也跟著他的背影跑了下去,一邊跑一邊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卻好像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似的,愈行愈遠。

    樓梯下麵是通向更遠處的長長的通道,通道裏霧氣繚繞,所有人都是白衣紗帽急匆匆地向深處奔走。她心裏已經隱隱約約明白,這裏的人,都不是人。

    突然,一個身形佝僂麵容蒼老的老嫗攔住了她。

    “孩子,你怎麽可以出現在這?讓他們看出來你是個活人就完了,趕快離開這。”

    “可是我的愛人在裏麵,我一定要攔住他。還有你怎麽看出來我和你們不一樣的?”

    “就是這裏不一樣。”老嫗指向自己側麵。

    心澄這才發現,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平麵的!他們都是一張紙!

    “阿昭!”心澄終於在夢裏喊出了聲,同時也喊醒了自己和林昭蘇。

    “怎麽了?”林昭蘇睡得淺,這一聲阿昭嚇得他心髒狂跳。

    “我夢見……”心澄剛說完這三個字就驚恐地大叫起來,林昭蘇轉過頭去,竟看到個老太婆站在他們的床邊!

    他不知道的是,此人正是心澄夢中那個紙片的老嫗!

    “你走錯房間了吧,趕緊出去!”林昭蘇將心澄緊緊摟住,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後他才想起,這老太太不就是上次在墓園見到的奶奶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們還沒有好好看看我們家姑娘呢,怎麽能就出去呢?”

    一個高個長臉,眼窩深陷的女人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個皮膚黝黑,麵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麵色蠟黃的年輕男孩。

    這四個人站在一塊畫麵非常詭異,像是造型師精心裝扮的舞台劇演員。

    “你們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啊!”林昭蘇氣極,這幫人到底誰派來的,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是想要她的命啊!

    “心澄,你抬頭看看,奶奶來看你了。”中年女人根本不理會林昭蘇的警告。

    心澄驚愕地抬起頭,她也終於想起了眼前的老人。

    可是,她說什麽?奶奶?她是什麽意思?

    “明海你過來看,這丫頭長得多像明遠啊!”

    女人的嗓門很大,震得心澄腦殼疼,不過更讓她震驚的是她嘴裏父親的名字,他們到底是誰?

    “心澄,你快好好看看,這是你奶奶,大伯,我是你伯母,這是最親最親的哥哥,心哲啊!這些年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啊!”女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卻沒有一滴真正的眼淚。

    心澄轉首頭來和林昭蘇對視,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震驚!

    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聽過童家人的消息,她隻當童家隻剩她一人,原來竟還有別人?

    她再轉首過去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剛好也看著她,這一次她隻用了一秒就相信了她們的血緣關係。

    因為,她們都有同樣彎曲的頭發,這也是她最像父親的地方。

    老太太一雙老眼流下渾濁的淚來,身體顫抖得如同秋天的枯葉,隨時就被風吹走。

    心澄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若是從前,對於這種二十年後才冒出來的親人,她肯定首先在心裏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可是,現在的她剛剛失去親愛的外公外婆,看到這樣風燭殘年的老人,她控製不住心底的憐憫和難過。

    她使勁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她不想把任何心底的情緒展露給外人,況且,她連她們為何而來還不清楚。

    “她現在身體不舒服,受不得刺激,你們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林昭蘇幫心澄把枕頭塞在背後,準備送客。

    “我們就來看看我們童家的孩子嘛,要不是她們喻家二十年都不讓我們看孩子……”

    女人的話像是往林昭蘇和心澄的心中投了一顆巨石,滔天的巨浪震得他們險些七竅生煙。

    不過,心澄相信,既然喻文沛選擇不告訴她這些人的存在,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白發老太太的一隻眼睛嚴重充血,看著有點恐怖,又很可憐。

    “既然你們是來看我的,現在人也看了,那麽就請回吧。”心澄的聲音恢複了清冷,看不出一絲情緒。

    女人到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會這麽冷靜,如今這樣倒讓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進行了。

    “媽,您倒是說句話啊!您不想把咱家孩子要回來嗎?”女人終於拿出了殺手鐧。

    童心哲從老太太背後推了一把,老太太猝不及防,險些跌倒,心澄的手在被子裏緊緊地攥成了拳。

    “心澄,你長大了,替我謝謝你姨媽把你養得這麽好。奶奶能這樣見到你真的很滿足了,其他的,我既然沒有撫養過你一天也沒資格講,奶奶這就回去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然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抬起彎曲的雙腿就走。

    “哎呀,媽!”女人急直跺腳,一把拽住了老人的胳膊。

    “就跟你直說了吧,你爸兩眼一閉什麽都不管了,把一個體弱多病的老人全拋給了我們,你奶奶現在膝蓋不好,醫生說需要動手術,我和你大伯是沒辦法了,想問問你,這手術咱們還做不做。”女人終於露出了她的真實麵目。

    “我也隻是個學生,我能有什麽辦法?”

    “你沒辦法就去想辦法啊,幾萬塊錢對於你們應該不算什麽大事吧?再說了你爸走的時候不還給你留了一套房子嗎?”

    “什麽房子?”心澄疑惑到。

    “你竟然不知道?哈哈,什麽狗屁知識分子,在金錢麵前還不是一樣?

    想當年你爸死在外地,你媽生你死在了產床上,我們就去找喻家要過這套房子,我們也是講理的,你姓童,房子也姓童,你爸的撫恤金也姓童,不可能留給外人。

    可是你們喻家強勢啊,不僅不肯把你交出來,就連房子和撫恤金也不撒手,到最後談的是把房子賣了,房款兩家分。

    可是你猜怎麽著,前幾天老鄰居竟然在那個房子看到你姨媽了,感情這房子當年根本就沒賣!他們這是欺負我們沒文化呢,拿了那麽點錢就把我們打發了,現在這個房子值多少錢?

    你們想獨占這個房子是萬萬不能!你奶奶還活著呢!我們童家有男孩,憑什麽給你這個便宜閨女?”

    談及利益,女人聲調又高,語速又快,像是聞著肉香的瘋狗。

    “若我這個便宜閨女就非要占著呢?”心澄明白了,當年必定是外公外婆和姨媽出了那個錢,幫她留住了父母的房子。

    “你想的倒美!你母親當年水性楊花,誰能證明你是我們童家的種?”女人像被喪屍咬過一樣近乎癲狂。

    心澄氣得手抖,而林昭蘇手臂青筋暴起,她感覺他下一秒就要衝上去了,她立刻緊緊地抱住了他,這些人,不配。

    然後隻聽啪的一聲,女人的臉被結結實實打了一巴掌,打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連站著都用盡全力的老太太。

    “童明海!你媽竟然為了這個小賤人打我!我跟你們拚了!”女人瘋狂的像老太太撲去。

    老人仍在發抖,心澄從她的眼中,甚至看到了將死之人的悲戚。

    難道,又有一位至親要離他而去了嗎?想到這,心澄的心又劇烈的痛了起來,她真的是一顆天上的孤星,獨自一人在宇宙漫遊,最後不為人知的墜落嗎?

    “我給你指一條明路,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先證明這房子是我爸的婚前財產,再證明我不是我爸親生的孩子,最後還得證明我爸不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的,因為作為婚生子,隻要他承認我,我就是他的法定繼承人。你要不現在就去死,去地府找我爸拿個供詞?”

    心澄閑閑地將道理一一擺給他們聽,她每說一句,就看見對方的臉蒼白了一分,真爽啊,其實她真的不是什麽時候都喜歡動用武力,她不過是隨心所欲而已。

    “哦,還有,記得去告我的時候,讓這位老人做上訴人,因為你們對我爸的財產沒有任何的繼承權,即使贏了官司,一毛錢也不會屬於你們。我教的夠仔細了嗎?

    是不是很羨慕我爸媽能生出來我這麽好的孩子啊?也是,畢竟不是誰都能像你們一樣隻能養個廢物的,你們沒念書我就不責怪了,但是你兒子這麽年輕也是個文盲法盲是真不應該啊,但凡他要是能有點用,最起碼也會攔著不讓你們來出醜。”

    “你個小賤人,我跟你拚了。”女人被心澄劈頭蓋臉一頓罵,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死命地往前衝,卻被她的丈夫緊緊地拉住。

    而心澄則是巋然不動,淺笑著看她發著瘋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所有的人都震驚到鴉雀無聲,包括林昭蘇。

    沒有人見過她這副樣子。又清又冷,又豔又絕。

    可是林昭蘇卻明白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裏有多難過,莫凡說得沒有錯,他的確沒有能力給她更好的保護。

    “我不和你說,我要去找你們學校領導,讓他替我們做主!”女人口不擇言地說道。

    “趕緊去,用不用我告訴你院長辦公室在哪?不過我想提醒你的是,現在是法治社會了,不是你撒潑打滾就能解決所有事情的時代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跟你耗上了!我可以不上班,你總不能不上學吧!”

    “你說反了,我大概是可以不上學,不過我想,你一個月不上班全家就要喝西北風了吧?”

    “這個是你奶奶,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連她也不管了嗎?”女人已經被氣瘋了。

    心澄從始至終都注意到老人一直用一種既驕傲又心疼的眼光看著她,她是她的血脈至親。

    “剛才你不是說我不是童家的孩子嗎?那麽她是死是活又跟我什麽關係呢?況且,她不是還有個兒子活著嗎?”

    心澄冰涼的微笑,目光直直的跟她的伯父對視,她看到對方不自然地避開了她的目光,低下了頭。

    “小賤人你別得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被一個姓莫的老板包養了,要是這個消息傳到你姨媽和姨夫的單位,傳到你們學校領導的耳朵裏,會怎麽樣?”

    心澄聽了這話,猛地抬起頭看向女人扭曲的臉,果然,他們是有備而來的,不過很快,她便輕輕地笑了。

    “那你怎麽還不去啊,還要我給你導航啊?”

    醫院的保安終於幫忙把這幾個人請了出去。

    門一關,心澄的臉色就徹底冷寂下來。她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手指蒼白,冰冷。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拉起林昭蘇的手跑了出去,她帶著他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後來到醫院二樓的平台,從那裏,可以看到所有人從醫院正門走出去的樣子。

    那個瘦的螳螂一樣的女人,一邊走,一邊激動地說著什麽。每走幾步,她和他的兒子便伸出手去推搡或者拉扯那個佝僂的老人一把。而老人的兒子,始終在一旁耷拉著頭,拖著一條腿艱難向前,沒有製止。

    “你看見了嗎?”她沒有回頭,她知道林昭蘇明白她在講什麽。

    “恩,老人的臉上有淤青的痕跡,眼睛充血,應該是被人施加了暴力。”

    “這幫畜生!”心澄恨咬著牙。

    “你說,她為什麽二十年都沒有來看過我一次?”

    “或許她不來才是對你最大的愛和保護吧。”

    心澄目不轉睛地看著老人家被人推搡的可憐模樣,她不敢想象若是父親還活著看到這個情景會是個什麽心情。

    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