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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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和林昭蘇仍在醫院二樓的平台上看著童家四人離去的背影,秦老師的微信就進來了。
“心澄同學,你姨父姨媽和林碧兒的母親談得很不愉快,我們完全能夠理解他們對你的愛和保護,同時也對他們這樣的長輩感到非常敬佩。
不過,事情最終總要解決,聽說林碧兒同學也嚇得住了院,我想她應該也從此事中得到足夠的教訓了。
林母剛才說,隻要你同意撤案,她們願意公開向你道歉,並支付一定金額的精神損失費,還有其他條件,隻要你提,隻要她們能滿足,都可以。
院裏還是希望你能給她一次機會,你們都是年輕人,都有著非常光明的前途,林碧兒同學如果經過這件事成長了,將來還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可能對於這件事而言,會是個更好的結果?
當然,院裏也會竭盡全力讓這件事對你的影響和傷害降到最低。
我們等你的回複。”
“這邊奶奶需要錢,這邊錢就來了,你說巧不巧?”心澄冷笑。
“我們先回病房吧,估計大伯和伯母很快也就過來了。”
“嗯。”
“冷嗎?”林昭蘇摟住了她的肩膀。
露天平台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心澄雖然披著羽絨服,但是寒氣還是順著她單薄的褲管爬了上來,她覺得自己要僵了。
“有你在,我不冷。”心澄淺笑,她知道他向來是個做的多說得少的人,她不希望他因為對一些事情的無力感而自責。
不是他們沒有能力,是這個世界太過於荒謬。
心澄生了一場重病。她向來身體康健,而這一次,急火攻心和風寒侵襲讓她吐血之後的虛弱的身體很快被病毒攻陷,喉嚨紅腫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持續的高熱讓她很快陷入了昏睡。
她一直在做奇怪的夢,夢裏紙片一般的童家老太太被風吹著飄遠,而她怎麽都追不到,抓不住。
喻文沛和林伯揚得知童家找到醫院來著實被氣得不輕,他們也覺得此事甚是蹊蹺,二十年了,他們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個微妙的時間節點出現,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此事與陳曉敏有關。
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她要是真想保住自己的女兒,何不開誠布公地和他們兩口子好好談?都是孩子,他們也未必就不肯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可如今她竟用上了威逼利誘的下作手段,她這是作什麽大死?
既然如此,他們就便不能再和心澄隱藏真相,她從來都不是被拋棄的孩子。
“你奶奶是個隱忍要強且大局為重的人,不然也培養不出你父親那麽好的人。當年她把你拜托給我們就說好了,她不會來看你,也不讓我們告訴你她的存在。我也去看過她,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收我給的錢,她說她的退休金都被炸得精光,不能再讓他們知道她還有別的來錢路。心澄,她是個很苦的人,也是個很偉大的人。”喻文沛從心裏敬佩這個老太太。
“那套房子現在在你一人名下,合理合法,你不用管任何人。當年你爸媽過世後留下來的存款和撫恤金,以及這些年這房子的租金,我和你姨父都幫你存著呢,你看,我們家的小橙子有人疼有人愛有房還有錢,那些人眼紅的日子還在後麵呢!”
喻文沛試圖讓心澄不那麽神傷,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便是她說這些話的那一刻,心澄的扁桃體已經不允許她發出任何聲音了。
掛了點滴,睡到夜裏八點多,心澄終於醒了過來。她睜開眼,就看見林昭蘇正坐在她床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心裏不免酸澀又感動。
“好些沒?”林昭蘇溫柔地用唇在她的額頭試她的體溫,還是燙。
她仍舊說不出話,也不敢點頭,因為稍微的動作都會讓她頭痛欲裂,惡心想吐。
她也認真地看著他。
這才兩天的時間他便瘦了好多,眼睛裏都是紅血絲,嘴唇也是幹裂的。她心裏開始無限地自責,若不是遇上她,他很可能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大男孩,每天都充實樂觀地活著。
可是,他的運氣好像不太好。
心澄的眼神看了枕頭旁邊的手機,他立刻會意。
她在手機屏幕上寫給他【吃飯了嗎?我好多了,別擔心。】
然後他也在手機上寫給她【不餓,你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心澄突然就笑了,然後身體的顫抖讓頭痛帶來的惡心感迅速襲來,她又緊緊地皺起了眉。
然後她繼續寫【傻瓜,我隻是不能說話,又不是聽不見,你幹嘛也用寫的?】
林昭蘇認真地看了那行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啊,他是多麽的傻。
手機裏的天氣預報推送消息,寒流襲來,氣溫驟降。
心澄一下子就想起了穿著補丁摞補丁破棉襖的奶奶。也不知道回去她還會不會被那幾個畜生暴力對待,她就是他們想釣她這條大魚的餌,而如今,魚沒有釣到,餌又留來何用?
姨媽親口說的,奶奶並沒有不愛她,而是為了保護她而隱忍了二十年,所以回想起來,那次在墓地裏碰見,她就是去祭拜外公外婆的吧,她那麽單薄的身體還背著那麽大的蛇皮袋子,蹣跚著走了那麽遠的山路……
她拿起手機,給林昭蘇寫【昭,你可不可以替我去看看奶奶,確保她的安全?】
“醫院快要封樓了,我出去了今晚誰照顧你?”
【我好多了,有事我會按床鈴叫護士姐姐,你知道的,她們對我都很好。】心澄的目光盡是祈求,她心裏都是不好的預感。
林昭蘇沉吟了許久,最後還是起了身。
“有事給我發微信。”作為她唯一可以指望和托付的人,他責無旁貸。
心澄在手機上寫【如果她一切都好,你就先回家睡覺,不想你太累,別讓我心疼。】
她很感謝此刻自己說不出話來,不然這些肉麻的話她還真的說不出口。
她倒是誰都心疼,唯一不心疼她自己。
這一夜心澄睡得極其不安穩,白天的發生的事像是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裏循環,她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某種夢魘,怎麽都睜不開眼。
似夢似醒間,她突然看到了喻文茵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微笑!從前的時候她在夢裏隻能聽到母親的聲音,而這一次,她竟然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的臉!
她想掙紮著坐起來,對方卻搖頭製止了她。心澄感覺自己的眼淚湧了出來,在她發酸的眼眶中越積越多,最後順著她的臉頰蜿蜒而下,喻文茵慈愛地伸出了手,幫她輕輕擦去淚痕,把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
夢裏的母親和鄉下的照片裏一點都不一樣,照片裏的喻文茵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眼神裏是姑娘獨有的天真和清亮,而夢裏的她,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歲月的痕跡,她的手是溫暖的,她的眼睛裏散發的是母性的光芒。
心澄無聲地哭泣,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她模糊的視線緊緊的鎖定著她,生怕自己一個呼吸的錯誤,她便會消失不見。
“心澄,看看爸爸。”喻文茵示意她偏過頭去,心澄頭疼得厲害,感覺即使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如同翻山越嶺。
然後她如願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儒雅男人,她努力回想鄉下照片裏的他,卻怎麽也記不起那張臉。而眼前的男人,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她看見他嘴唇微顫,淚流滿麵,她幾乎一秒鍾就接納了他,這世上除了親子之間的血脈相連,又有誰會有如此的真情?
“睡吧。”他們說。
心澄仍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不肯放開,舍不得閉上眼睛,可是她的頭卻越來越重,夜深沉,她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她臉枕在媽媽的手心裏,仿佛這樣媽媽便可以留下來陪著她,永遠也不會再離開。
“27床,你醒了啊,感覺有沒有好一點?”心澄一睜開眼,就看見查房的護士遞給自己一根體溫計。
心澄默默地將體溫計夾在腋下,昨晚的夢太過真實,她還不太願意麵對現實的世界。
護士將她的窗簾打開,心澄看了看時間,早晨六點四十五分,家屬探視時間是九點,樓下的門禁還沒開,桌子上的早餐是誰買的?
心澄心中疑雲叢生。
“童小姐你男朋友對你也太好了吧,因為怕吵醒你,他昨晚任你枕著他的手睡,坐在床邊幾乎一夜沒動啊,我們在走廊裏來來回回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太讓人感動了吧!”
心澄驚恐地瞪大了雙眼,男朋友?明明昨晚林昭蘇不在,她是枕著誰的手睡了一晚?夢裏幻境重重,到底哪個部分才是真的?
【他人呢?】
心澄把手機揚給護士看。
“哦,剛才他還在呢,好像下樓了吧……”
心澄不待護士說完,便拔了體溫計往外跑。
她已經退了燒,但身體還是很虛弱,還好另一部下行電梯剛好到達,不然,她還真的沒有體力從步梯跑下樓。
剛到達一樓,陪床的家屬們手裏提著熱水壺和飯盒呼啦啦湧了進來,心澄好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出去,然後,心澄便看到了頭發垂在額前一臉憔悴的莫凡。
果然是他……
她又突然意識到他哪裏跟記憶中有些不一樣,哦,看出來了,原來是沒戴眼鏡,他不戴眼鏡的樣子倒是不那麽斯文敗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眠不足,他的眼睛裏都是紅血絲。
莫凡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她,表情明顯地愣了愣,然後便一如既往地翹起了嘴角,笑容苦澀而溫暖。
心澄一下子就想起了學校bb上那些關於她和他的肮髒評論,別人的相遇都是多年後都不忍忘記的美好,他們倒好,不弄死對方不過癮。她感覺她都可以給那些互相捅刀子的編劇寄素材了。
就在這時,醫護人員一路疾馳護送著一張擔架床向電梯而來,人群湧動,直接將她撞到了他身邊,然後她就聽到了人們發出的齊整整的一聲驚呼。
心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本能地隨著大家的目光去看床上躺著的人,那畫麵太過於驚悚,莫凡迅速將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不讓她的視線旁落。
可是,已經晚了。
那過於令人不適的刺激讓心澄忍不住跑到一旁嘔吐起來。那人整個頭部被嚴重燙傷,不,說起來更像是被開水煮過,沒有一塊堪可下眼看的地方,心澄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還活著,若是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活著,患者又該痛苦到什麽程度?
“小橋,小橋!”一個大波浪穿著長裙的女人嚎啕大哭,在場者無不動容,很多人都跟著抹起了眼淚。
徐娘半老的女人臉上搽著厚厚的粉,睫毛膏被淚水衝到整個眼窩,嘴唇猩紅,能看出她出門時是多麽的匆忙和狼狽。
心澄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整個嘴巴都開始發苦,她頭疼欲裂渾身冒著冷汗,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思和莫凡計較了,連他遞過來的紙巾她都沒有拒絕。
“趕緊上樓吧,這裏溫度太低,你穿得太少,別著涼。”莫凡說著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心澄的身上,心澄掙紮了幾下,但是虛弱讓她力氣盡失,隻好由著他扶著自己進了旁邊的電梯。
電梯門即將合上之時,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就在這個短暫的瞬間,心澄仿佛在外麵的人群中看到了喻文茵和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是幻覺嗎?
心澄焦急地想要奔出去看個究竟,可是來人卻搶先按了關門的按鈕,心澄急的快要哭出來了,她猛地一抬頭,卻發現眼前站著的人她認識!
是沈風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