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年。

    除了那塊方帕和哈莉婭偶爾夢中的回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那個外來者曾經來過的痕跡。

    人魚女孩又長大了不少，魚尾隱約變得有些半透明，比先前要更加美麗。隻是，這段時間來，她卻越來越頻繁地想到那青年曾說過的“天煞孤星命”。

    坐在人類的碼頭，哈莉婭含笑對著一群人類，麵前擺著一個隨手撿的，拿來嚇唬人的算命卡牌。

    “來來看一看啦～算命保準。”

    ——

    這一切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父母從小對她雖然嚴苛淡漠，但是也向來不少她吃少她穿。自從敲定了與波如肯的婚約後，他們甚至對她又更溫柔了些。

    隻是……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來，她惹了太多麻煩。

    說夢話的時候預言被族長夫人聽到，與布魯相見時被人抓到，被波如肯退婚，給家族惹了不少汙名。

    不然，父母怎麽會突然態度大改，再也不願和她見麵。自從她被退婚的消息人盡皆知以來，她再也沒有被允許踏入父母的洞穴，住在自己的小洞穴裏百無聊賴，每天就是有仆從送點飯菜，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哈莉婭越來越煎熬，倒不是因為吃喝住不如從前，隻是掛念父母。雖然他們不怎麽對她親近，可是為人父母的總是會消氣的吧……？想起自己犯的錯，哈莉婭又忽然不那麽確定。

    就這樣過了四個月，她終於找了個日子，趁沒人注意，溜進母親的洞穴。作為人魚族的貴族，父母住在離族長居住的王宮很近的位置。洞穴內鑲嵌滿了夜明珠，珊瑚，珍珠和寶石，可以說是相當華貴。哈莉婭的房間是他們的洞穴旁不遠開辟出的一處小洞，被一束高大的豔色珊瑚蓋住洞口，裏麵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書籍，很是有幾分雅趣。

    哈莉婭懷念地在房間轉了一圈，又在母親的床旁耐心等著。母親大約是與其他的貴族夫人一同遊樂，應該很早就會回來的。哈莉婭一邊晃悠腿一邊想，到時候該怎麽道歉比較好呢———

    那是什麽？

    她指尖劃過一個小小的珍珠吊墜。

    該死的預言能力突然又好使了，眼前被迫閃過一些陌生的畫麵。

    這個吊墜……屬於一個陌生的嬰兒。

    剛一出生就被迫夭折，死去很多年的，陌生的女嬰。

    銀色的鏈子上，刻著母親熟悉的字跡。那是尚且年輕的母親含著淚，一字一句地刻下：“為我唯一的女兒，多洛萊斯。”

    ……

    “誰讓你進來的？”母親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哈莉婭垂著頭。

    唯一的女兒。

    唯一。

    那她是誰？

    父母不親她不疼她，是因為她是哈莉婭，而不是多洛萊斯嗎？

    哈莉婭心裏隱約有了一個猜測，嘴唇都在顫抖，卻還是忍不住想問。

    “母親，這是我的姐姐嗎？”她眼圈發紅。

    “不。”母親遊上前來，劈手奪過吊墜，眼裏的冷漠像利刃一般傷人“這是我的女兒。”

    電光火石間，她以前從不刻意去觸碰的，屬於母親和這個珍珠吊墜的過去突然又一次在眼前顯現。

    哈莉婭的父親哈倫德斯的家族正在日夜衰敗，家族男丁無能，能挽救這個家族的最快方法隻有與族長家族的聯姻。然而夫人難產，生下一斷了氣的女嬰。

    因此，哈莉婭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轉過虛影，哈倫德斯帶著族人在最無人關心的貧民窟，找到一對剛剛生女的，喜樂融融的年輕夫婦……

    她的預言能力隨著時間推移而不受控製地變強。看到的畫麵也越發真實。那對夫婦頸間的血如同真實的一般熱騰騰地刺痛哈莉婭的雙眼，忍不住落下淚來。人魚淚落，化成幾粒晶瑩的珍珠。

    “天煞孤星命。”哈莉婭對著麵前的母親笑起來，心裏卻難過地幾乎要滴血。

    “多謝您。”她深深對著麵前的婦人行了一禮——是幼年時，母親手把手教她的貴族禮，“如今我才理解您不願見我的理由。女兒這就走，絕不礙您與父親的眼。”

    而自始至終，母親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直到哈莉婭逃一般從這裏離去，她才強忍著，克製著，看著那個曾經的女兒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傻孩子。”

    ……

    直到現在，又是兩個月過去。

    她沒再住回自己的小房間。或許是年少人的一股怒氣和傲氣，讓她不願意在與並不愛自己的殺親仇人住在同一屋簷下。可是畢竟他們對她再差，也始終養尊處優。哈莉婭很快就不習慣這隨便找個珊瑚睡的日子。那夜，她囫圇啃了隻半死不活的蝦，作為兩天來的第一頓飯。正狼吞虎咽時，哈莉婭隱約聽到有人經過，突然覺得難堪異常，連忙躲了起來。

    等那些人經過，哈莉婭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和憤慨突然爆發。

    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讓親生父母看到她這樣淒慘落魄而擔憂得死不瞑目，就是她想要的結局嗎？

    絕不。

    哈莉婭想起布魯那滋著大白牙的爽朗的笑，突然有了主意。不如找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開始。

    “預言者哈娜”。

    她學著那日的外來者青年，帶上了沒人知曉的麵具，長裙和鬥篷掩埋了尾巴，她假裝成一個雙腿盡斷的人類，坐在一個廢棄的木船上，擺了小攤，賺點小錢。到了夜裏，就趁沒人看到她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潛入船底休息。

    關於人魚的一切痕跡都被她掩去，為了隱藏身份，也為了找到關於布魯的死的線索。

    初來乍到，她難免覺得人類都像布魯一樣溫柔熱情，直到沒過兩天就有兩個醉漢深夜拽著她不放，在身上沒完沒了地摸來摸去，嚇得她也不管不顧地跳進海中。醉漢當鬧出了人命，酒醒了大半，也慌慌張張地跑了，倒是放過了哈莉婭。

    就這樣，一大早，哈莉婭又開始準備擺攤。

    魚尾卻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