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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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後。

    初夏,深夜,整個伯根島最安靜的時候。

    一隻小花貓順著牆頭追著一隻大肥耗子跑了半條街,眼見就要將其撲倒時,一聲尖銳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嚇得他腳一滑摔進了牆邊的灌木裏。

    牆裏此時正是一場激烈的對戰。也不能這麽說。實際上是一個姑娘在上躥下跳地挨一個青年的揍。

    艾瑟爾手裏隻拿了一個吃飯用的勺子,周身卻有勢不可擋的氣勢,一斬一揮盡數衝著哈莉婭的死穴。眼裏雖沒什麽殺意,卻冷漠得一絲情緒都沒有。

    哈莉婭已經儼然是個健壯的人類姑娘模樣了。在海風與熱浪的愛撫之下,她變黑了許多。比起先前的長裙,她現在更習慣穿著一身利落的男裝。長頭發緊緊地束在腦後,腰間丁零當啷別了幾把匕首和泛著藍光的銀針,手裏是一柄與艾瑟爾當初如出一轍的單手劍,除了沒有那些花裏胡哨的寶石和刻紋——是珀妮阿婆從鐵匠那裏打折買的。艾瑟爾早吩咐了,武器用不著太好,能割草就行了。就算是神兵聖武到了白癡手裏也無非就是廢鐵。哈莉婭一開始還羨慕他劍柄上那塊巨大的藍寶石,結果被艾瑟爾用兩根樹枝連著好幾天打到趴在地上起不來,遂對武器也沒了什麽要求,撿便宜的就行了。

    哈莉婭一招都不去接他,隻管用劍擋開攻勢,左閃右躲,看起來十分狼狽,可是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艾瑟爾屬實是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精,想從他的攻擊中摸出規律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哈莉婭自己也從這些逐漸琢磨出了一套化力的方式。時間長了,艾瑟爾隱約覺得他麵前的姑娘越發像是水一般柔軟到不可捕捉。雖然絕對不可能打得過他,但是已經可以減少自己受傷的次數了。這其實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自從艾瑟爾開始教她近戰開始,哈莉婭前半年身上沒一塊好肉。他除了一些基本功,其餘懶得去一招一式地講解,基本就是直接上手揍。揍完了,再心平氣和言簡意賅地跟她分析哪裏出了錯,哪裏不應該。因此,哈莉婭每天摔得渾身青紫,破口,骨斷,新傷疊舊傷。尤其是剛開始跑步還沒跑利索的時候,經常被打得連怎麽打直膝蓋都忘了。珀妮觀看了兩個晚上,看得驚心動魄,齜牙咧嘴地抽氣,簡直是跟著哈莉婭一起疼。而她又從不置喙艾瑟爾的教學方式,後來幹脆天沒黑就早早上床睡覺,眼不見心不煩。幸虧哈莉婭是個太好脾氣的姑娘,被打多少次都會想方設法地爬起來繼續。偶爾疼得不行了就哼哼唧唧地緩一緩,卻從來不會鬧脾氣叫喊著要放棄。

    她其實對學武這個事情沒有太深的執念,更多其實是怕艾瑟爾失望。有幾次表現得實在糟糕,艾瑟爾其實也沒生氣,隻是讓她恢複一下狀態第二天再說。可是哈莉婭卻被他寥寥幾句話說得睡不著覺。夢裏都會夢到艾瑟爾負手離去的背影:“我還有事,以後再說吧。不一定見了。”

    她被驚到從夢中哭著坐起,嚇得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跑到院子裏練起來。前夜的傷口崩裂了也不在意,生怕艾瑟爾真的撂下她不管了。

    哈莉婭最先學會的,比起反擊,實際上是逃跑。從第一次躲開正麵的攻擊,到一閃身退後幾尺,再到撒丫子順著屋簷跑,到現在,輕飄飄得一跳就能無聲落在牆頭,踮腳如同貓一般輕巧。珀妮阿婆評價過她一句,像是天生做小偷的料子。

    第二年,艾瑟爾放嚴了要求,一招一式封住了她的退路。哈莉婭不得不掄著劍和他對上。剛開始,也是苦不堪言。哈莉婭特意去打了一身的短刃,不管不顧對著艾瑟爾就是一頓扔——當然屁用沒有。後來,在艾瑟爾的指導下,她逐漸開始化招,將一柄直挺挺的長劍舞得如水一般柔軟,盡可能多地將艾瑟爾直來直去的強硬攻擊推到別處去。

    “鏘”一聲,艾瑟爾又是一勺抵向她的麵部。哈莉婭微微一退,提劍順著艾瑟爾的勺尖輕巧地一抬,輕而易舉地化過了一招。艾瑟爾早料到這一下,在空中就迅速下劈,改攻勢到哈莉婭的脖頸。哈莉婭深深吸了一口氣,側身避了一步,劍從斜下方刺去,反應極快地格擋,架住了那個重如千斤的勺子。隻是轉瞬即逝的那一刹,她突然隱約感受到了一絲鬆動,幾乎想也沒想地換了個方向將劍刃向艾瑟爾的腰身掃去。艾瑟爾本能一避,未曾想哈莉婭已經一個跳步,彈開勺尖後極快地抵住了艾瑟爾的喉嚨。

    艾瑟爾麵無表情地抬了抬眼皮。哈莉婭硬生生從他那毫無波瀾的臉上讀出了一分錯愕。

    兩年來頭一次。

    哈莉婭幾乎要激動得尖叫出來,臉上通紅一片,怕尖叫聲吵醒阿婆,隻敢興奮地使勁跺腳。

    艾瑟爾心裏歎了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跳脫性子。以劍識人,他差點真把麵前的女孩想成了如水一般柔軟溫柔的姑娘。

    “先生,我怎麽樣?”哈莉婭興高采烈地湊過來。了不得。她自從開始挨揍以後,在艾瑟爾麵前少了很多散漫,甚至變得有些束手束腳。結果剛有一點進步,就本相畢露了。

    艾瑟爾精準地給了個範疇:“比北地廢物騎士團裏的個別人要強一些了。”

    哈莉婭本以為能得到一個天下第一的評價,聞言立馬閉上了咧到耳邊的嘴,眉毛垂下,有些蔫蔫的。

    艾瑟爾喉嚨裏發出一聲很輕微的哼笑,連麵前臊眉耷眼的姑娘都沒聽到。他頓了頓,又說:“基本的一點防身能力你算是已經大概掌握,以後我沒什麽要教你的了。”

    這下,女孩終於急了,她一把拽住艾瑟爾的衣袖:“先生要走了?”

    “你這邊告一段落,我還有事辦。”艾瑟爾點了點頭。

    因為短暫挫敗了艾瑟爾的快樂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哈莉婭眼淚都要掉下來,一小顆珍珠半掉不掉地掛在眼角:“我能跟著您嗎,先生?求您了先生,我不會拖累您的。”

    她覺得有些丟人,又實在忍不住,小聲地補了一句:“您別不要我。”

    艾瑟爾:“”

    他停下掙開衣袖的動作,用另一隻手拍拍她的頭:“沒有不要你。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很快,我保證。”

    哈莉婭撇撇嘴,終究是撒開了手。

    “正好,你可以順便幫我個忙。”艾瑟爾半是安慰半是吩咐,“你要是想回人魚族看看的話,我希望你可以順便幫我留意一下,有沒有其他次生神種。”

    他其實惦記這件事情很長時間了。自從發現哈莉婭之後,他對這個世界突然微妙地抱有了一絲希望。萬一哈莉婭不是唯一一例次生神種,萬一桃源世界可以培育出幾個高等神格來,那麽不僅對這個世界是一份保障,他也不用孤身一人到處奔波著處理那些帶有攻擊性的外來者們。

    他這次離開,是奔著遙遠,神秘而人丁旺盛的東洲去的。那裏似乎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傳言。而哈莉婭,艾瑟爾一方麵希望她可以孤身曆練一圈,一方麵也希望這個小姑娘可以放下家裏的一些心結。她看起來每天無憂無慮的,但是極偶爾的時刻,艾瑟爾能從她的眼底看到一點有些瘋狂和陰鬱的暗麵情緒來。

    雖然他很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