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婭印象裏的族長洞穴是明亮而氣派的。在魚尾崖內壁最深處的最下邊，粗長的藤蔓狀海草編成人魚特有的結，順著崖壁蔓延而下，蓋住了整個人魚族最大的洞口。在進出時，會有傭人掀開兩邊厚重的海草，露出裏麵堪稱金碧輝煌的洞穴內壁。數不清的海底寶物和珍珠夜明珠錯落鋪設在兩邊，打造出見客的前廳。用珊瑚與琥珀打造的座位設立在前廳一進門正對著的牆壁中上方。剛好夠族長坐在那裏，並且垂下尊貴的魚尾供下位諸客卑微地親吻。前廳往後有兩條通道。一邊是用餐，工作和書房，一邊用於族長一家子睡覺。

    哈莉婭在幼年時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雖然大家都對此頗有微詞，但她畢竟沒做出什麽當眾被抓包的幺蛾子，性格又出乎意料的乖巧討喜，也就沒什麽理由解除婚約。因此，她從小經常進出族長洞穴，也很清楚，在前廳正中那顆最大的夜明珠下，就壓著一個鬆動的石板，一路通向族長的私人監獄。

    也就是母親所在的地方。

    哈莉婭從柯博裏家裏出來後就直線向族長洞穴處遊去。根據她的記憶，在人魚們都睡下後不久，也就是這個點，族長護衛應該會有一個短暫的換班時間。人魚們和平日久，護衛也比較鬆懈，通常會在換班時聊那麽一會兒

    她胸有成竹地遊到門口，果然沒人。哈莉婭自得地揚起唇角，打算光明正大地偷溜進去時，突然有一陣汗毛倒豎的感覺，從脖子後一路炸到頭皮頂。

    哈莉婭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是她那像狗尾巴草一樣瘋狂成長的預言能力。

    有危險。

    就這麽一遲疑，身後隱約傳來侍衛聊笑的聲音。

    哈莉婭輕輕歎了口氣。果然不能僥幸。族長一定是撤換了全部的侍衛，也改變了巡邏的時間。

    這處崖壁被打磨得極其光滑，一個坑都沒有，沒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現在貿然逃跑也已經來不及，肯定會令人警覺。那麽電光火石間，小時候和波如肯玩捉迷藏的場景突然在腦海裏一閃。

    有辦法了。她一提氣，擠進了厚重繁雜的門簾的縫隙裏。

    幸虧沒有被珀妮喂很胖。她屏住呼吸，努力抑製瘋狂跳動的心髒。往日藏在這裏，也是又緊張又興奮。那時被波如肯發現，無非就是被彈個腦瓜崩。這次可未必會有那樣輕省的好結局。

    不過，很快，出乎意料的，有一個巡邏人魚突然脫離隊伍，一臉警覺地向哈莉婭走來。

    被發現了？她瞬間緊張地蜷起手，盡量不動聲色地摸向後腰的短匕首

    “好吵。”耳邊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快滾。”

    哈莉婭猛地呆住了。

    巡邏侍衛愣了一下，隨即迅速恭謹地低下頭，後撤離去了。

    哈莉婭僵著脖子，一點一點向左邊看去。是波如肯。快三年沒見，他看起來也變化很大。怎麽說呢，若是以前隻是削瘦蒼白得相個半死不活的病人的話，現在更加出落得像個尖酸刻薄的燈籠魚了。

    燈籠魚抿著嘴，麵露得色地盯著哈莉婭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

    “還知道回來？”他一開口就是要命的令人厭煩，“你也算幸運，要不是被我退婚而在魚尾崖呆不下去，說不定這段時間被擰斷手指和尾骨，每天被淩虐得死去活來的人，就是你呢。”

    哈莉婭瞳孔猛得收縮了一下，沒有意識到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有多難看。狠狠咬住後槽牙又放鬆，如此來回十幾回，才勉強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有些討好的笑：“波如肯。”

    波如肯很欣賞她被羞辱到極致的樣子，露出滿臉惡意的笑：“怎麽，要謝謝我嗎？”

    沒人知道他有多討厭哈莉婭。

    討厭那張不管怎麽欺負都會笑眯眯的臉，和對任何事情都興高采烈的樣子。

    隻有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好脾氣。隻是會始終保持著軟綿綿的樣子任人欺負，像是在戲耍無知而愚蠢的眾生一樣，無辜地睜大那雙令人惡心的眼睛。

    哈倫德斯事敗後，他曾經派無數人去各處尋找哈莉婭的蹤跡，卻一無所獲。沒想到這不知死活的女人倒是自己撞上來了。

    波如肯本來是出來找宵夜吃的，卻沒想到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人。他學著哈莉婭無辜的眼神，伸手鉗住了她瘦出棱角的下巴。

    “給我舒服舒服，我說不定讓你去見見你那半死不活的母親，怎麽樣？孝順的女兒？”他湊上前，濕而膩的舌頭掃過哈她因為憤怒或者恐懼而繃緊的脖頸。下一秒，他卻突然僵住了。哈莉婭微微後退一點，不加掩飾地露出了極致嫌棄和惡心的表情。她一隻手捂住了波如肯的嘴，另一隻手緊緊握著一把匕首，橫在波如肯蠢蠢欲動的，那個隱藏在魚尾鱗片下的惡心玩意。

    “試試？”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嘴角揚得很高，那雙漂亮的眼睛已經是一片通紅，“舒服一下？”哈莉婭幾乎恨得笑起來。

    波如肯驚呆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敢在自己家裏對自己動手。

    “帶我，去見，我母親。”她一字一頓，清晰地在耳邊說，帶起微熱的水流，激起波如肯一身恐懼和恥辱的雞皮疙瘩。

    盡量不讓波如肯發現自己因恨意和恐懼而瑟瑟發抖的長尾，哈莉婭側身躲到波如肯後麵，推著他向前遊。

    他顫顫巍巍地搬開那個夜明珠的底座，露出下麵暗色的通道。

    哈莉婭再次見到母親時，驚懼得幾乎握不住匕首。

    那還是那個端莊大方的貴婦人嗎？那個尾巴和雙臂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癱著的，麵如死人一般倒在地上，蓬頭垢麵，瘦得肋骨突出的，光裸的女人，是她的養母嗎？

    “波如肯，搞什麽！”

    惱怒的聲音從母親一旁的石壁後響起。

    哈莉婭微微轉動眼珠，看到那裏半裸著的，啊，是族長。當她突然意識到族長深更半夜在這裏做什麽時，右邊的下眼皮不受控製地抽動起來。

    她放開了捂著波如肯嘴的手。

    波如肯幾乎下一秒就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父親，救我——！！！”

    尖銳的聲音驚醒了渾渾噩噩的女人，她稍稍睜開眼睛，剛好看到哈莉婭緩緩從波如肯身後的陰影裏露出臉來。

    她愣了一下，哆嗦著嘴唇，發出不成字句的泣聲：“哈莉婭？”

    “閉嘴，摩蒂娜，賤人。”族長條件反射地給了她一巴掌。

    哈莉婭忍無可忍，驟然身動，手中匕首擲出，將那隻肥厚的手釘在了石岩之上。

    中年人被巨大的衝力拽得一跌，後腦撞在了石牆，疼得眼冒金星。

    波如肯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場包括哈莉婭在內的四人都驚呆了。那石岩堅硬無比，尋常往裏麵釘個釘子都要特質的工具敲磨半天才行的。這小小匕首，在海底著巨大的阻力之下，居然精準地帶著族長的手盡數沒入石壁？這得多大的力氣？

    哈莉婭心裏想的卻是——

    不愧是艾瑟爾的玩意。這是他得知她遍地搜羅小匕首後，去年隨手丟給她的生日禮物。哈莉婭看著華而無實的外表略微嫌棄，又不好意思不用，就一直別在後腰。要不是今天情況緊急，她差點把這檔子事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