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格德伊斯從小就天賦異稟，是幾個同胞兄弟中最擅長勾心鬥角的那個男孩。

    他對這樣的天賦很是驕傲，頗有一種全世界都盡在手中的感覺。比起那幾個愚蠢的隻知道讀書的哥哥，他不費一點力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父親的喜歡。他從小就是人魚族族長的下一任欽定繼承人。有個兄長為此不滿，當麵排揎了他幾句。沒關係。兩個月後，那個兄長就被父親當場抓住與其他族群勾結，被流放遠疆，不就就葬身鯊魚之腹。

    他的妻子受不住打擊當場瘋了，蓬亂著頭發，毫無貴婦人的氣質，哭著來問格德伊斯：“是你嗎？”

    格德伊斯驚恐地睜大眼睛：“您說什麽？親愛的瑞麗阿娜，我不明白啊？”

    那瘋人魚直到被侍衛架走，還在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裏一遍一遍地重複：“是你嗎？是你嗎？”

    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格德伊斯露出得意的笑容，對她眨眨眼，做了個口型：“是我哦。”

    她發出一聲慘烈絕望的尖叫，劃破穩定安詳的魚尾崖上空。

    再沒有兄弟會反抗他。格德伊斯順利地成為了族長。

    格德伊斯不喜歡女人魚。厭惡她們什麽都不會，厭惡她們隻會冷眼看著丈夫忙碌，在家裏坐享其成。他倒是很喜歡自己的妻子——雖然連她名字都不大記得了。可是她是個很識相的家夥。生下波如肯之後，她在兩年內十分利索地自殺了。啊，就該這樣。

    他在妻子的葬禮痛哭，為她摘下最美的珊瑚，每年帶著波如肯去掃墓——

    感謝她遠離自己的生活。

    我真是個長情的人魚呢。格德伊斯陶醉地想。怎麽會有人魚反抗我的統治？我明明是比父親還要優秀千萬倍的明君。

    哈莉婭，這個乳臭未幹的蠢貨，她怎麽敢。

    格德伊斯彎起嘴唇，忍住後腦和手心的劇痛，露出一個強裝和藹的笑：“小丫頭，你怎麽還跟族長伯伯動上手了？快，來，把我放下來，我們一起去嚐嚐新來的小點心當宵夜。”

    哈莉婭到底修為不夠，被格德伊斯臭不要臉的言辭噎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什麽。

    波如肯瘋狂地掙紮起來，想要趁著哈莉婭手裏沒有武器，又正好分神的時候脫離她的控製。哈莉婭本就驚怒交加，波如肯這麽一鬧正撞在了她槍口上。她反手以掌為劍劈在了他肋骨上，把瘦弱的燈籠魚抽了個趔趄。接著借力一個翻身，用長而有力的魚尾重重扇在波如肯的臉側，他直接一頭紮在兩個尖銳的石頭縫裏，哼唧兩聲，暈了過去。

    哈莉婭：“”

    她當年居然被這麽個玩意推搡辱罵到不敢還口，說出去要被珀妮阿婆笑三個月。

    “賤人你敢！”格德伊斯見此狀，出離地勃然大怒起來。

    “格德伊斯，你放我母親出來，我不殺你。”她回過頭來，壓住狂跳的心髒，學著艾瑟爾俾睨天下的冷淡表情，低聲恐嚇道。

    格德伊斯又欲說什麽，卻突然停下了。他稍稍翹起左上唇，露出一個油膩而興奮的笑來。

    與此同時，哈莉婭頭皮一炸，被艾瑟爾揍了兩年的本能讓她想也沒想地條件反射一個閃身躲開，魚尾盤住一條突出的藤蔓。

    一截墨色的短匕精準地戳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如果哈莉婭但凡慢那麽一眨眼的瞬間，此時大約已經死了。

    她驚魂未定地朝後看去——

    銀黑色皮甲的肩部，是熟悉的組長貼身護衛的標識。

    “多利烏斯，“格德伊斯發出尖銳的叫聲，“殺了她！”

    侍衛應聲而動，而哈莉婭比他更快。

    她幾乎是從原來的位置軟綿綿地彈開，極為快速地略過地麵，拔起方才侍衛的那枚匕首。多利烏斯，沒記錯的話，是人魚族最強的勇士。哈莉婭隨艾瑟爾學習，也與他一樣善用長劍。可是深海之處阻力太大，除非力量非人，長劍遠不如□□，何況她手中隻有一枚匕首。因此，她幾乎沒有優勢。哈莉婭輕輕吸了一口氣，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一直隨身帶著的那方白色絹帕。

    就像和艾瑟爾日常訓練一樣，凝神定氣。

    就當是那老神仙又變了招數。他素來多變，這次換成□□了而已。

    多利烏斯沒給她留什麽猶豫的時間，□□刺破水流，劈頭蓋臉襲來。轉眼間，已經刺過十數槍，槍槍致命。哈莉婭本就尾長，雖說平時可以是一個拿來吹耀的話題，此時在這狹□□仄的空間裏正麵對上多利烏斯，卻是有苦難言——給她留的躲避空間太小了。

    尖銳的刺痛從尾尖和肩部傳來，哈莉婭努力忽視那股痛覺，稍稍調整了一下躲避的身形。在下一□□來之前，她抓住空子，側身躲開槍頭，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繞過去，極快地抓住了多利烏斯的肩甲。緊接著，她一匕首捅過去，雖然多利烏斯躲得快，鋒刃卻還是劃過他的左眼，鮮血隨水流溢出，瞬間糊住了他左側的視覺。

    多利烏斯發出暴怒的痛吼。

    哈莉婭一擊得手瞬間彈開自己，也多虧這個反應力，她差點就被驟然狂暴起來的□□捅了個對穿。

    血液在兩人之間蔓延，也同樣影響了哈莉婭的視覺。

    不是因為她看不清，而是因為那該死的不定時發作的預言。血在水中逐漸組成各種離奇的形狀，與別人而言根本無所謂，於她卻是一幅幅畫卷。

    哈莉婭注意力移開一瞬間，左臂瞬間就被穿透了，

    格德伊斯在身後叫了一聲好，蓋住了母親驚恐的吸氣聲。

    哈莉婭不願叫出來，生生憋住一聲痛哼，後牙死死咬緊，嘴裏頓時充滿了血腥味。

    接下來，就又是漫長到仿佛是永恒的瞬間，她驚險地捂著肩膀，迅速躲開尖銳的□□。這樣下去當然是不行的。受傷使她體力迅速流失，動作也越來越慢。

    哈莉婭一邊疲於躲避，一邊瘋狂思考。

    有了。

    哈莉婭故意放慢速度，露了幾個破綻——身上也迅速出現了幾個血口。至此幾乎渾身沐血，比多利烏斯看起來可要慘太多了。

    他見眼前的女孩子示弱，攻擊幾乎乘勝追擊一般越來越快，但是，她心裏微微一跳，他有些急，失了章法。

    終於，哈莉婭等到了一個微小的破綻。

    她一咬牙屏去所有痛楚，利落地一閃，一退，綿軟地讓過槍尖，然後從下邊想烏賊一樣滑溜溜地蹭過，匕首順勢深深紮入了多利烏斯沒有被皮甲掩蓋的，一小塊堅實的小腹。

    然後，使勁一劃，開膛破肚。

    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殺意上頭的樣子有多可怖，被血染紅的雙眼像極了嗜殺的女妖。

    多利烏斯跌跌撞撞後退，然後失力墜落在密道底部的石麵上。五顏六色的內髒因為這個動作溢出了身體，看起來有些蒼涼的惡心感。

    哈莉婭頭一次下這樣的狠手，胃裏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前兩天吃的那些小魚小蝦一股腦吐出來。她深吸一口氣，決意不在格德伊斯麵前露怯。忍住頭暈目眩的不適感，正想緩和一下情緒再回頭時

    “去死吧你！！”

    她太疏忽了，連格德伊斯什麽時候掙脫了那枚匕首的束縛都不知道。

    背後陰森的殺意直抵後心，哈莉婭還沒從多利烏斯的慘狀裏回過神來，基本處於沒有理智的狀態。她本能地低頭閃開，然後反手抄起多利烏斯脫手的□□，看都沒看，憑感覺毫無保留地一刺——

    槍尖刺破血肉的粘膩感從手尖傳到了頭皮，身體裏每一個器官都瘋狂的尖叫起來：

    哈莉婭，你殺人了。

    她抬起頭，對上格德伊斯死不瞑目的眼睛。槍頭從口腔貫穿，從右眼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