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安。”哈莉婭有些羞怯地笑，“打擾到您了嗎？”

    布魯驚呆了。他消沉在日漸占領意誌的絕望裏，蓬頭垢麵，卻沒想到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遇到了傳說中的神藥。

    眼前的女孩子容貌勝過表妹萬千，卻透露著一股奇怪的瘋勁。在忽明忽暗的燈下，她頭發濕噠噠地垂在腰際，眼睛刻意睜得很大，碎冰一樣通透的眼瞳之上露出了很大片的眼白。像是故意表現出開心，她嘴巴笑得很開，幾乎咧到耳邊——

    就像這個女孩子這輩子沒有學過怎麽笑一樣。

    她臉色泛著病態的紅，像是十分興奮的樣子，尾巴也無意識地拍打著甲板。

    布魯被駭住，覺得眼前的人魚比起治病救人的良方，更像一隻攝人心魄的鬼魅，縱使傾城容貌，卻擋不住渾身的邪氣。

    “我叫，布魯。”半晌，他才磕磕巴巴地蹦出來一句。

    女孩依舊癡迷地盯著他，臉上的表情隨著他的言語而變得更加欣喜，看起來詭異得要讓人汗毛查立。她學著淑女的語氣，捏尖了嗓子：“我知道。”

    隨即，她又像是在掙紮一般，瘋狂地，惡狠狠地自言自語起來。

    “你在幹什麽？這幅蠢樣子。”

    布魯一愣：“什麽？”

    哈莉婭連忙扯出一個笑：“啊，我沒有再和您說話。我是在——”她陡然換了個語氣，“你個□□熏心的蠢貨！快從船上跳下去！”

    接著，哈莉婭又突然變得泫然欲泣起來，隻是頻繁變換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十分猙獰：“我隻是，我隻是想打個招呼。”

    布魯終於受不了了。他趁這個奇詭恐怖的姑娘開始瘋狂地罵自己時，小心翼翼掄起一根木棍，重重錘在她腦袋上。

    哈莉婭軟綿綿暈了過去。

    他長長鬆了一口氣。隻不過在這漆黑一片的海麵上遇到這個鬼魅一般的恐怖女孩，多少讓布魯有些心裏打鼓。他轉過身去，想找兩根粗些的麻繩捆住她。想到表妹的病有可能就此治好，布魯幾乎瞬間充滿了力量。

    “該和她生幾個孩子呢？”他有些幸福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就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

    哈莉婭在那短暫地暈過去之後，驟然又醒過來，凝視著那個高大的男人，露出了一抹瘋極了的微笑。那是一雙血紅色的冷淡眼睛，沒有為了顯得乖巧而刻意睜大，也沒有努力露出淑女的笑容。她以一種扭曲瘋狂的姿態撲上去，一口咬住了布魯的脖子。

    男人完全沒有想到會受到這樣的襲擊，瘋狂掙紮了起來。可那利刃一樣的尖銳指甲深深抓住了他的肩膀，屬於人魚的那副鈍而平整的牙齒一點點在脖子上磨，直到一股鮮血飆出，在深色的夜幕裏劃過一道激烈的弧度。

    沒過多久，他就沒了動靜。

    哈莉婭陶醉地咽下滿嘴的鮮血，舔了舔唇。她雙手使勁地拖拽著布魯，將他重重丟到海裏，然後拖著他，塞到了一個隱蔽極了的縫隙裏。

    “藏在那裏一定不會被發現的。”她笑眯眯地說。

    深海寂靜，這個地方隱秘到連最熱鬧的魚群都未曾踏足。哈莉婭還在欣賞自己的傑作，身體卻微微不著痕跡地僵了一下。那是一種預言的直覺。她似乎發現，身後有人。

    她心平氣和地清理了一下指甲裏留下的肉屑，歪過頭看去。

    “喔，”哈莉婭假裝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是母親。”

    摩蒂娜發現她突然不打一聲招呼就偷偷溜出門，本來十分擔心，又不想驚動她，遂遠遠跟在後麵。因此，她可以說是完完整整目睹了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女孩是怎麽極其殘忍地殺掉一個人的。

    如果可以的話，摩蒂娜自己也要當場瘋掉了。

    “您別這麽難過。”哈莉婭赤紅著雙眼，笑嘻嘻地安慰她，“我隻是自保。——您瞧到了，那人要殺我。”

    “自保有很多種辦法。哈莉婭。”摩蒂娜歎了口氣，“你過來。”

    眼前的女孩如同炸毛的刺蝟般瞪起眼睛：“做什麽！你也要殺我？”

    “媽媽不會傷害你，哈莉婭。”摩蒂娜壓下心裏對她的恐懼，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呢？她這樣想，我是媽媽呀。“你過來，我們回家。”

    不遠處傳來星星點點人魚侍衛巡邏的聲音。萬萬不能被發現。摩蒂娜心一橫，一把拽住那個看起來陌生極了的女兒，頭也不回地向家裏衝去。

    她在那片刻，幾乎做好了被咬掉手的準備。

    哈莉婭卻沒動她。

    摩蒂娜一直遊了很久，幾乎看到家裏洞穴門口的那一顆夜明珠，才回過頭。她斟酌著和女兒對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們要不先回家？明天再聊這個事情？”

    女孩子抬起半垂著的眼瞼，略疑惑地看著母親。她的眼睛變回了那個通透的淺藍色，聲音也恢複了正常：“您說和布魯下次再約會的事情嗎？”

    摩蒂娜怔住。她完全沒跟上這孩子瘋狂跳躍變換的回憶和思維，隻好跟著點點頭。

    哈莉婭沉默片刻，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母親，布魯說他很喜歡跟我聊天。”

    “是嗎？那真不錯。”摩蒂娜聲音低到幾乎讓人聽不清。

    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一個關於人魚之神的傳說。據說在魚尾崖東北處不遠的迷霧海域中心的海島，偶爾會出現一個精靈。他有著神奇的魔法和萬能的魔藥，可以解答拜訪者的所有問題。

    摩蒂娜花了兩個月時間尋找他的蹤跡，終於見到了那位神秘的精靈。他有一頭宛如月夜流光一般的銀發，和一雙金色的眼瞳。他耐心地聽了摩蒂娜的講述，遞給她一枚散發著香氣的藥丸。

    “讓那孩子吃下這粒藥丸，她會忘記所有傷害她的事情，直到她成長到能接受這一切為止。”

    ……

    “母親？”哈莉婭在洞穴口歪著腦袋看她，“您在發呆呢。”

    摩蒂娜深深吸一口氣，露出溫柔的笑：“我想起來，臨走前給你做了點心。”

    星河倒轉，日月如梭。

    哈莉婭再有意識時，隻覺得渾身酸軟發痛，眼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腫脹，口腔裏充滿血味。

    她隻覺得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卻也不願醒來。

    外界的噪音逐漸清晰，哈莉婭有些煩躁，想讓那聲音停下。

    是波如肯。

    她還是睜不開眼睛，卻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父親？父親！！！！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侍衛呢？來人啊！！！！”

    哈莉婭“嘖”了一聲。

    哭喊聲戛然而止。

    困難地睜開眼睛，她一眼對上了恨不得當場失禁的那位前未婚夫。

    波如肯醒來時，除了那個半死不活的摩蒂娜外，還看到密道裏橫著三條屍體一樣的人魚。一個是開膛破肚早就沒了氣息的侍衛多利烏斯，一個是渾身血口子麵朝下倒著的哈莉婭，還有一個是

    死狀淒慘無法瞑目的父親大人。

    他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卻不想驚醒了倒在地上的年輕女人魚。她不耐煩地動了動，抬眼看向他。

    一隻平靜的淺藍色左眼，和一隻瘋狂的血紅色右眼。

    “喊什麽？”她帶著點不明所以的起床氣和見怪不怪的漠然，“殺了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