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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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海療養院門口,空寂無人,隻有幾片裏麵刮出來的銀杏葉隨風滾動,前方的八車道偶爾有一兩輛車飛速,但都沒有片刻停留的跡象。

    保安室值夜班的大爺打個哈欠,從對外的窗口露出頭,和垂手站在門口的少年搭話。

    “嘿,小夥子,你在這都站半天了,大半夜的等誰呢?”

    俊美的少年黑眸映著前方練成一片的橙黃路燈,淡淡開口:“哥哥。”

    十月的晚風微涼,老大爺吹了會兒風也自動把頭縮回去關上窗。無人的夜晚,隻有高挑的少年一直站在風中。

    大約一個小時後,一輛黑色轎車探過來兩束光,緩緩在療養院門口停下。

    後車門打開,一隻手搭在最頂端,接著發絲飛揚的黑色腦袋冒出來,眼尾泛紅的桃花眼掃了眼門口,最終定在保安室旁的身影上。

    至灼微微一笑,說一聲“謝謝”甩上車門朝陸照走去,就是姿勢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

    他沿著自以為筆直的型路線,一步三晃,半天才站到陸照麵前。

    至灼抬手:“嗨。”

    幾步開外就聞到濃厚的酒味,陸照本來想轉開頭,裝作不認識這個提前一個多小時讓自己等的罪魁禍首。但是頭頂保安亭的燈照亮走近之人,風把頭發吹開,一整張臉全部暴露在他的視野裏。

    陸照盯著至灼嘴角與眼尾上的傷口,嗓音比風還冰冷:“誰欺負你了?”

    這話問的,可太合至灼心意了。

    他垂手站在陸照麵前立刻抿嘴,雙眸含淚,可憐巴巴仿佛風一吹就要破碎。

    “陸照,我隻能來找你了。”

    幾米以外的黑色轎車裏,杜危透過貼著防窺膜的車窗看著不遠處的兩道身影一起進入療養院。他表情有些疑惑,呢喃:“這是怎麽回事。”

    不應該是個廢物了嗎?還是說,今天已經見過至灼?

    銀杏道路上,陸照攙扶著路都走不穩的至灼往大樓走,耳邊聽他悲傷傾訴著父親與繼母的暴行。

    拋棄,強製,欺騙,出賣,謀殺未遂,甚至雇人侵犯……

    一字一句,全部落到陸照的耳朵裏。

    “他說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應該理解他的一片苦心。”至灼眼神悲傷,抓住扶住自己小臂的手,“他都在騙我、利用我嗎?”

    陸照垂眸看著貼在自己手背的手掌,沒有言語。

    至灼看了會兒他的反應,嗤笑一聲,鬆開他:“算了,不和你裝這些。你又不陪我演,沒意思。”

    扶了下他絆了一跤的身體,陸照問:“那你要說什麽?”

    至灼站定抬頭看了看頭頂,茂密樹枝交織的縫隙間灑下了月光,卻不見月亮。今天是陰曆二十三,應該是個漂亮的下弦月。

    “說我今天在宴會上見到了你的弟弟。”至灼瞥向陸照,眼尾染著紅暈,“他說我好看,喜歡我,讓我陪他玩兒。”

    陸照腳步一頓,視線從至灼腳下的路抬起,望向他的眼睛:“你陪了嗎?”

    至灼微笑著盯著他的黑眸,身體忽然前傾,在鼻尖距離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來。唇舌處的空氣吞吐間,酒氣暈染了兩個人的氣息:“我跟他說,我比較喜歡你的哥哥。”

    看著月光下如玉的臉,陸照半垂的睫毛微顫,黑夜中緋紅悄然爬上耳尖。他聽見清冽好聽的聲音問:“你呢?”

    陸照喉結滾動,嗓音微啞,黑眸中帶著猶疑:“什麽是喜歡?”

    誰知剛剛信誓旦旦說喜歡的人,漂亮的桃花眼也蒙上一層疑惑。至灼收回靠得太近的臉,琢磨半天,搖搖頭:“不知道。”

    “騙子。”

    至灼不可置否地笑一聲:“你換個反義詞,我興許可以回答。”

    陸照問:“那什麽是仇恨?”

    似乎是想到什麽,至灼垂眸:“仇恨就是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東西。”

    “至灼,喜歡我是你的代價嗎?”

    這個突然的問題讓至灼猝不及防一怔,抬眸望向陸照。他表情平淡,好像是順著自己的話隨口一問,又好像看透了某些東西。

    至灼眼眸彎起,輕輕一笑:“你猜?”

    濃黑的眼眸就那樣看著對麵笑吟吟的臉,片刻後,陸照麵無表情看向前方的路。他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

    至灼被半拉著往前走,笑著追問:“怎麽,怕了?”

    走著走著,至灼覺得不對勁。

    他蹙眉奇怪道:“我喝醉了,你走路怎麽比我還晃?”

    至灼邊說,邊轉頭看向身邊的人。眼眸轉過去的一瞬間,饞在他手臂上的力量消失,褐色瞳孔裏隻映照對麵銀杏樹下的木長椅。

    “撲通”,是重物墜落的聲音。

    至灼身體一僵,遲鈍地低下頭,剛剛還在與他聊天的少年雙眸緊閉躺在冰冷的、被雨水打濕的地麵。

    黑發旁反光的水窪裏,一隻扇形的銀杏葉飄蕩。

    “係統,他會死嗎?”

    坐在療養院搶救室外,至灼雙手交握在雙膝之間,雙眸盯著亮起來的紅燈。他腦海裏忍不住想起兩天前他從這裏帶走陸照時,護工悄悄對他解釋的話。

    “他得的是找不到原因的怪病,這就意味著說不定哪一刻他就會突然病危甚至死亡,你在他身邊一定要多注意。”

    【權限以外,無法告知。】

    又是風險。

    至灼交握的雙手逐漸用力,緊緊鎖住對方,被按壓的皮膚從白皙逐漸變為淺紅。他眉頭皺起,語氣不悅:“這場急救完全不由我控製,告訴我結果又能怎樣?”

    係統毫無情緒地機械音卻提醒:【至灼,這是你在聽到這句話後第一次生氣。】

    至灼身形一滯,緩緩放開自己的手。

    他舒展僵硬地雙肩,向後靠在椅背上,如他一向的悠閑作態,隻不過表情依舊淡淡的,勾不出任何笑意。

    “因為這次你算對了,他不能死。”

    【依照你的能力,就算陸照死了,也會有其他辦法完成任務。】係統表達了對至灼能力的肯定,順便安慰,【你不用擔心,我相信你。】

    至灼咬住後槽牙:“你可真會安慰人。”

    【過獎。】

    注意到標誌著急救中的紅燈滅下,至灼不再理會腦子裏那個明顯情感算法不完善的係統。他立刻站起身看過去,一名醫生最先走出來。

    他看見至灼後走過去,口罩之外眉眼緊蹙。

    至灼抿唇:“他情況很不好嗎?”

    “這是休克。”

    “那——”

    至灼剛開口,就被醫生舉手製止。醫生語氣格外嚴肅:“我是陸照的主管醫生,整整一年半終於出現能給他簽同意書的人了,我就先給你介紹一下他的狀況。”

    至灼放下想說的話,安靜聽他說。

    “陸照生病以後為了維持記憶曾經一直在碎片式睡眠。這種睡眠方式的負麵影響是慢性長期的,但是不至於發生後麵的情況。但是由於他隻能擁有八小時內的記憶,想要記住更多,就隻能通過重複記憶。隨著時間推移,記憶越來越模糊,記憶量也越來越大,他需要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將會成倍增長。

    “陸照被送來的時候,每天的睡眠量不足三個小時,第三天就因為休克被送進過搶救室。這些事情,你們作為親人沒有察覺,就連當初搶救都沒人願意過來簽同意書。”

    醫生回憶當初的情況,表情些許觸動:“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搶救後,他倚在病床上就像早就預料到一般平靜說出的話。他說,我又被拋棄了。我猜,那樣瘋狂地做出這種行為興許就是他為了不被拋棄而做的最後努力吧。”

    “這位先生,陸照現在的身體狀況絕對不允許再出現這樣的行為。既然現在又出現了,希望作為家人,你們不要再讓他陷入這種危險的境地了。”

    垂在腿側的手緩緩地用力捏成拳,骨節因用力而蒼白。至灼映著醫生斥責麵孔的淺褐色眼睛中,突然被一股無名的風暴席卷。

    這些都是係統給予的信息中不曾告知的細節。現實情況正如他之前所說,陸照被拋棄的十分徹底。但當被拋棄的細節在他麵前一一羅列的事實,至灼發現自己的心情並不像當初說出這句話時那樣輕鬆。

    他扯動唇角,輕嗬了一聲。

    這時,前方搶救室醫護人員推著病床走出來,至灼轉眸看過去。

    潔白的棉被下,陸照雙眸緊閉,唇色蒼白。室內光照充足,眼底的青黑變得格外明顯。那雙緊閉的眼睛睫毛顫動幾下,猛然睜開。黑色眼瞳映著頭頂的燈光,刺目的熾白讓它微微眯氣。

    陸照轉頭,看到前方的至灼。他雙手撐起身體,從正在移動病床上坐起來。

    因為他的動作,推床的醫護停下腳步,勸阻道:“躺下吧,你需要休息。”

    陸照當做耳旁風,自顧自地掀開被子,被褪去鞋襪的雙腳踩在冰涼的地麵。他準備起身,一隻手及時按在他的肩膀。

    “別動。”

    看著至灼近在眼前的臉上眉頭輕蹙,陸照抿了下蒼白的唇,卸去撐在病床上雙臂的力量。

    他安靜坐在床沿。

    然而,至灼的神情卻並沒有因為他聽話的行為而緩和哪怕一點。他捏住陸照的臉頰,消瘦的下頜骨有些硌手。

    “你是蠢嗎?”他語氣微慍,“為什麽不休息?”

    陸照因過度疲憊嗓音沙啞:“我要記住你。”

    聽著這意外直白的回答,至灼一時間沒有說話。

    明明這是他的目的,可是聽到後,他並不開心。

    “值得嗎?”

    至灼緩緩放開捏在陸照臉頰的手,朝後退了一步。他側首看著坐在病床邊沿的少年,啟唇:“第一次見麵那天,你就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不是嗎?”

    陸照對此沒有否認,漆黑的眼眸盯著前方過分漂亮的青年,十分少見地泄出一絲笑意:“我知道,你是來喜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