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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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有孔雀翎羽的深綠色旗幟迎風翻飛,為首的騎士頭盔前白銀雕刻成一片彎曲的羽毛,根根分明的絲羽似會迎風擺動,閃耀的前胸護甲上鏤刻一隻憤怒長鳴孔雀頭,身後披風烈烈飛揚。

    長隊蜿蜒如銀色河流填滿海石城的主幹道,步兵的金發立刻吸引了街上每個人的注意,他們大都生著翠綠的眼睛,在日光下變幻莫測。

    城門大開,迎接白孔雀爵士菲力,他是翠綠海洋中唯一發光的銀羽,波奇和他的一眾庭臣等待在入城拱橋。菲力穿越城門與牆之間的陰影,步入陽光,他瀟灑地摘下頭盔,綻出一個奪目的笑容:“國王陛下。”

    波利哈哈大笑,深紅天鵝紅上衣緊繃著他圓滾滾的肚子,像懷揣西瓜的盜賊,他說:“菲力爵士,你的一隊士兵快把本王的眼睛閃瞎了,如果你們離開時帶走了城裏所有的女人,本王可不依。”

    菲力是愛琳公主的遠房表哥,血緣追溯回千年前嫁入金砂城的某位貴族。如今,尚有實力給海石沉重一擊的隻剩金砂一城,白孔雀的到來是福是禍,波奇謹慎地思量。

    菲力掛著他招牌的微笑,俯視人群一周,視線在角落裏的仆人堆停留片刻,立刻收回,恭敬地說:“最美的女人在您的羽絨床上,您又何必擔憂呢。”

    他說假話,菲力認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他的孿生妹妹凱茜,最英俊的男子是他本人,愛琳公主從來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討厭愛琳尖刻的態度。

    城堡為迎接白孔雀的到來忙活了幾天,劫掠了周圍最後的農戶和客棧,攢足麵子大開城門,當晚即舉辦一場盛大宴會。帳子填滿城堡的外庭和內院,長桌搬進殿廳,每一個壁龕裏都插上燃燒火炬,照亮每一處陰暗角落。

    “動手嗎?”菲力走得飛快,一眾侍從被甩在身後,“等他們喝的爛醉如泥,我們就割下他們的腦袋。”

    伊萊低頭緊跟著他的步子,翡翠騎士把他夾在中間,說:“你不要輕舉妄動。”

    “你需要幾天?”菲力邁大步子踏上塔樓,狹窄的空間隻留下伊萊跟在他身後,而後是三個翡翠騎士,威利斯被隔到後麵急得直流汗。

    “盡快,我沒有把握,你不要輕舉妄動。”伊萊回。

    輕舉妄動,菲力在心中琢磨了這個詞,在伊萊隻身一人策馬前來時,答應他這個冒險的請求時,他就已經足夠輕率了。

    菲力陡然收住長腿,旋身拋給伊萊一把短劍,抬高聲調說:“給你兩天時間修好這把劍,你最好不要出什麽紕漏,這把劍比你的命貴得多。”

    伊萊誠惶誠恐地回:“請您放心。”

    人潮散去,伊萊握著那把短劍,威利斯撲上來掐著他的胳膊惡狠狠地問:“你們說什麽了?”

    我現在手裏有把劍,伊萊心裏如此想,嘴上忍痛回:“菲力爵士委托我修好這把劍。”

    “好小子,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招。”威利斯握緊長鞭在伊萊眼前晃了晃,鬆開伊萊怒氣衝衝地走向外庭,途中撞上騎士時這位管家立刻收起怨怒,神態諂媚,鞭子成了手中的長袖。

    沉重的烏雲在傍晚時聚集在海麵之上,鐵匠麥格錘下火星四濺,無意識地念叨著:“春天的雨,夏日的風暴,冬季的風雪……”他的工作閉塞,伊萊猜測他自言自語是為了不喪失語言技能。

    雨滴砸在地麵時,伊萊正專注為風箱扇火,他隻覺得越來越喘不上氣,脫下亞麻短上衣走到窗口透口氣,發現細密的雨像縫衣針一般齊刷刷地紮進護城河的髒水裏。一個倒酒侍從急匆匆地闖進來,朝伊萊喊:“你過來,來宴會廳幫忙。”

    說是宴會廳,其實隻是負責把酒窖裏的木桶搬到外庭和殿廳,釀酒的胖湯姆在搬運酒桶時摔了一跤,木桶碎成片、美酒喂了泥土,他倒在酒泊裏被大人們痛揍一頓,哭到愣神,任憑大人再打他也回不過神來,隻會嚎哭,嚎哭時大喊著媽媽。伊萊路過他時,蹲下來拍了拍他高聳的後背,說:“你躲一會,我替你搬,湯姆,別哭了。”

    伊萊淋著雨把一桶桶佳釀搬去對應的地方,海石城的士兵難得露個小臉,對翡翠騎士團的金發帥哥炫耀:“瞧見沒,我們海邊的漢子都有移山的力氣。”

    翡翠騎士團的成員們大都笑而不語,敷衍著應和幾句。

    伊萊趁此機會混進人群,在高高低低的帳子中穿行,步行過外庭、疾走過中央橋梁,路過噴泉花園時紮低頭,幸運地到達了內廷,他推著橡木桶滾了幾圈沒有人注意他。喝醉的貴族端著犀牛角杯滑到他麵前,含混不清地說:“這……這是酒?”

    殿廳裏鼓聲喧囂,歌手的豎琴混著人們大笑談論的嘈雜傳出來,外麵的安靜就如兩者之間放了一扇絲綢屏風,使裏麵的熱鬧和燈火變得朦朧。

    “是麥酒,喝進嘴裏醇厚如深秋的糧食呢,大人。”伊萊扶住搖搖欲墜的貴族,對方熏人的酒氣和汗味噴麵而來,茂密如灌木叢的胡子蹭到了他的臉。

    酒侍話說得像歌詞,動作輕柔體貼,貴族看他夜色裏的藍眸子,心情越發飄忽。

    藍眼睛酒侍接著說:“小人扶您進去坐吧,親手把酒乘上桌。”

    貴族愉悅地大笑:“好……好得很。”

    十多張長桌塞滿了殿廳,人擠人摩肩擦踵,美味佳肴的瓷盤在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中顫顫巍巍,無名人士跳上桌踢翻一盤蜂蜜烤雞,高舉著胳膊張大嘴接著酒壺裏流出的酒。

    深沉的藍眼睛穿越癲狂的人潮、跨過翻到的珠寶酒壺、揮開熱氣彌漫的煙霧,他看到了海石城矮小肥胖的波利正用肥胖的手粗魯地抓著公主金色長發,粉紅色的臉布滿汗水,汗淋淋一如剛出水的肥豬。

    他就在那,無用的黃金匕首當做餐刀插在那烤得流油的豬肉裏。

    貴族回到他本來的位子,推開伊萊,回過身張嘴吩咐他倒酒,可搖晃的視線裏擠滿了人,他像丟失一場夢一般遺落了那個黑發青年,一隻戴著綠寶石鏈條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將貴族拉回酒池菜肴。

    歌手捧著豎琴仍在唱那流傳百年的《巫女圓舞》,即便高高在上的巫師已經淪落為過街老鼠:“撩起裙裾,旋身即是一個影。”

    酒侍沾滿雨水和泥土的靴子邁上紅地毯,寒如夜星的眼睛凝視唯一的獵物。

    “若當黑夜的庭臣,鮮血也當痛飲。”

    弄臣單腳跳躍擺出滑稽醜態,頭上鈴鐺叮當做響,看他表演的人爆發笑聲,酒侍推開小醜,小醜撲倒在桌上的蜂蜜蛋糕,客人們笑出了眼淚。高位之下的菲力爵士喝酒的動作微微停滯,被抓著頭發的愛琳臉上浮現希望與恐懼並存的神態。

    “揮舞雙臂,咒語便躲一人命。”

    酒侍悍然躍起,侍衛已經來不及,劈砍而來的寶劍迅疾落下,可隻揮到酒侍留下的陰影。波利遲鈍地感到驚恐,酒侍迅疾拔出插在烤肉上的匕首,朝王座上的波利刺去。

    “若為深淵的仆從,頭骨亦是神奏的鼓。”

    一支櫻桃木魔杖從王座後揮出,酒侍後仰閃避,黑袍撲出,在魔杖收回時酒侍不依不饒地抓住空中的魔杖,雙腿騰空,下一個瞬間黑袍就如打落的烏鴉被踢飛直後牆麵。

    菲力經過短暫地思考,站起身,拔出劍,高呼:“薇爾凡王國萬歲!”

    翡翠騎士紛紛拔劍,揮砍周圍毫無防備的人們,鮮血噴濺、慘叫響徹。伊萊赤手擋住朝他刺來的武器,攻擊如屋外的雨,他被磨失掉僅存的耐性,不管不顧地刺向波利的胸口,那波利的臉上突兀地浮現一絲嘲笑。

    波利握住伊萊的手腕,向上折,對拚力氣伊萊從來沒輸過,他猛然下壓刺入波利的咽喉,然後突然發覺那皮膚詭異的質感。

    “咚咚咚”

    “你聽”

    “咚咚咚”

    手握魔杖的黑袍人圍住了內殿,海石城的精兵湧入,此起彼伏的“海石城萬歲”在這片黑夜中炸開,混雜著呼嘯的海風。波利臉上的橡膠皮膚剝離下來,露出一張蒼白的陌生麵孔,對方眼皮、下眼瞼和嘴唇上布滿細密的陣線,如一隻簡陋的布娃娃。

    真正的波利在巫師們的護送下哈哈大笑,伊萊忙拉起公主的手,公主僵直地坐在位子上,假波利喉嚨噴出的血汙染了她的側臉,她顫抖著說:“你快跑,快跑。”

    伊萊甚至還沒來記得感受那種強烈的悲哀,拔出一個死去侍從的劍和匕首,再次衝入人群,他幾乎所向披靡,如森林裏的黑豹一般敏捷。

    愛琳感到一隻冰冷的手撩過她的耳畔,細致地擦拭她染血的肌膚,魂飛魄散的愛琳公主僵硬地扭動脖子,隻見那死亡的傀儡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

    不——愛琳的靈魂在軀殼內尖叫。

    黑袍巫師們腳下聚集起陰影,緩緩爬出、站立,變為無數個一人高的幽靈,朝人群撲殺過去,那似嘴巴的黑洞咆哮出風的呼嘯。巫師們鬥篷飛揚,火焰與水的詛咒想碾碎一隻螞蟻般燒熟了包裹著盔甲的騎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