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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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夜”從混沌的意識中抽離出來,他可以清楚地回憶大火焚燒深淵時的刺痛、極樂鳥盤旋鳴叫扯爛他的肺腑和精靈王子之血的口感。
他化身為一隻烏鴉飛離深淵,盤旋於鳳凰城玲瓏排布的房舍宮殿之上,降落在金發公主的蕾絲裙上。他看到了深淵的騎士,騎士看到他隻是厭惡地皺起了眉。戴著閃亮王冠的王子與公主有著無盡的爭吵,沉默的他難得尖叫一聲,撲向王子,隨後被騎士一支羽箭射穿腹肚。
該死的,我憎恨他,“那片黑夜”獨自尖叫著。
他化身為一隻擁有尖牙利齒的猛獸,穿行在荒涼的雪原和瘦骨嶙峋的枯樹之間。厚實的皮毛、無人能敵的力量與饑餓,造就了聞風喪膽的——白獅,原住民是這麽稱呼他的。
他嗅到了仇恨的味道、騎士的脆弱和鮮血的渴望,但騎士用一把泛著黑光的匕首刺穿了他的頭骨,割斷他的頭顱。
我一定要殺死他,殺死所有背誓之人,“那片黑夜”狂亂地抓撓不存在身體,如果他擁有血肉,當場一定扯掉了全部的頭發。
不幸的是,他再次擁有生命,變成了個虛弱、垂死的男孩。
身軀左右搖晃、上下顛簸,頭腦眩暈,他幾乎要吐出來,可嘴裏塞滿了冒臭氣的髒布條,他意識到自己被綁成了蠶蛹。
微弱的油燈亮光照在騎士下巴上,騎士居高臨下、眉頭輕蹙:“你好,我是伊萊,我們見過。”
見過?何止是見過,你親熱地吻了我的鮮血呢,好騎士。你殺了我兩回,奪走我寶貴的生命——
騎士表情複雜,憐憫和煩悶同時出現在臉上,說:“時間很寶貴,我們長話短說,我沒有傷害你的打算。”騎士抬起一條腿,露出滲血的麻布,“希望你能收回牙齒,閉緊你的嘴,不然我就一顆顆地敲碎你的小乳牙。我不會殺你,但會給你一些懲罰,明白了嗎,小家夥?”
這值得抽筋扒皮的臭小子端出了文雅人的假皮相,我呸!他在心底咒罵。但當他想起前兩次悲慘的經曆,還是不由地感到一絲絲恐懼。
“現在我們是友好的關係了。”騎士理所當然地一攤手。
去你的友好關係,這世上不會有哪個人類有我們之間的血海深仇了,畢竟,沒有誰擁有三條命。
騎士說:“告訴我,你從哪來的,其他人去哪了?”騎士伸出手,拉出他嘴裏的布團,他難忍憤怒地張大嘴朝騎士的手背咬去,而騎士更快,還不等他閉上嘴,一巴掌就抽在他臉上,咬到了舌頭,頓時嘴裏鮮血淋漓,他剛要喊叫,騎士迅速地將布團塞了回去。
“算了,我也沒指望一個小屁孩。”騎士認輸地宣告。
胖湯姆小心翼翼地插進話來:“伊萊,天快亮了,我要去幹活了。你待在這,好好睡一覺。”說完,他扭動著蠕蟲一般等寬的身軀,爬出石門又再次蓋上。
伊萊脫下破舊的褐色馬甲,粗暴地撕扯幾下,兩個袖口套進少年的腿,構成個簡易繈褓,伊萊將這條毛毛蟲寶寶背在身上,說:“別擔心,我隻是拿你去和深淵的惡魔做交換罷了。換什麽呢,這一路上可得好好想想。”
少年咬著發臭的布條腮幫子鼓出來,伊萊再說下去這小子指不定會把自己憋死。
伊萊模仿記憶中的德溫奶媽背著小嬰兒時的樣子,照貓畫虎把少年扛到背上,顛了顛重量,屈膝弓背行走向越來越黑的密道。如果有一麵鏡子,伊萊就會意識到,他扛著少年的姿勢和教頭背回鮮血淋漓的獵物時的姿態一模一樣。
空氣越發窒鬱,伊萊用帶血的手抹掉臉上的汗水,當他開始忍不住喘息的時候停了下來,放倒少年,靠在牆上大口喘氣。他支撐著牆麵站起來,手裏的火石變得汗津津的,他敲在壁龕上的火炬架,“刺啦——”星屑飛濺,火焰舞躍。
伊萊起伏的胸膛突然停滯,他看向地上側臥的少年,如果不是耳朵出了問題,這小子肚子在唱歌,他說:“你餓了?”
聲音在牆壁間彈跳,變得鬆散而悠遠,少年不答,蜷縮起身體。
“我不是個壞家夥,這座城堡會使人變得急躁。”伊萊手指捏上少年的臉,掰過來麵朝自己,“打了你的臉,我很抱歉,但你也咬了我不是嗎?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是。”
伊萊何止是害怕,不誇張地說他已經快瘋了,隻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品味崩潰。
“罪犯失蹤的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你消失這段時間一點東西都沒吃吧?我告訴你哦,肚子一直餓著,它就會反過來消化你的腦子了。如果你平靜下來,就點點頭。”
少年的頭上下晃了晃。
伊萊勾起嘴角,拿下塞在少年嘴裏的破布,一邊靈巧地拆下少年腳腕、手腕上的束縛,一邊幸災樂禍地說:“早乖一點多好,這可是湯姆唯一的一雙襪子……我沒有欺負湯姆的意思,我一雙羊毛襪都沒有。”
少年怒極要罵,或者說他又要咬人,伊萊掰下一塊硬呼呼的蜂蜜蛋糕塞進他大張的嘴巴裏,臉上還是調皮的笑容,他說:“宴會舉行之後廚房裏全是這個,甜蜜的小蛋糕。”
“那片黑夜”嘴裏彌漫著蜂蜜的味道,看著眼前可惡的騎士,卻感覺意外的清爽。雖然頭臉全是血汙,散發著汗臭味,但是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讓人覺得很可愛。
伊萊腰帶上掛著的酒囊是從騎兵的馬匹上偷下來的,他先灌了幾口,爽快地擦擦嘴巴,遞到少年手裏。
“那片黑夜”像小鹿飲水一般啜飲麥酒,眼睛專注地觀察騎士,他比上次見麵更高大了,肩膀寬而直的掛著粗衣。
“好的,第一個問題,二層牢房裏的人都從密道裏離開了嗎?你為什麽沒走。”伊萊用暴力後的善意俘獲了少年,開始進入正題。
少年說:“這裏沒有出去的路,沒人離開。”
伊萊意外地睜大了眼:“那他們都還在密道裏躲著嗎?”
“他們死了,”少年回,“巫師用他們祭祀神明。”
愚蠢的巫師雙手舉高,像捧著新生兒一般伸向虛空,咒語抽出了可憐之人的靈魂。他們高呼著某位神的法名,卻叫醒了“那片黑夜”。
“那片黑夜”張開虛空的嘴吐出呼嘯的風,巫師黑袍翻飛,以為是他們渴求的神明,喜極而泣,而後被扼住喉嚨奪走生命。
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尖牙,鮮活的靈魂與□□是他享用過最美味的食物,他危險地注視火苗下的騎士,暗自想著:我一定要享用他,用拆吃兔子的方法,剝離他的骨與肉、靈與體。
伊萊沉吟片刻,想出下一個問題:“你是從哪下來密道的?”
少年回想著這具身體故主僅存的記憶,說:“我記不清了,有個人拖著我磕磕絆絆地下樓梯。然後是抽水的聲音,水池子裏的水被抽幹,但底麵仍然是濕的。”他摸了摸後背的衣服,最近潮濕多雨,密道裏更是如此,沾濕的衣服直到現在還是濕濡的。
伊萊說:“嗯……低吟塔一層原來有個密道,那就方便多了。”怪不得,瓦塔丟失了整層的犯人,卻依舊擔任守衛。
伊萊站起來,朝少年伸出右手,“待會兒會很黑。”
少年沉默地將手放在騎士手心。
下一刻,騎士的一口呼氣吹滅了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