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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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牢大部分的汙水流進下水道,陰暗角落裏凝聚的濕氣偶爾從牆角滴落,“啪嗒”細微地響一聲,融入石板地麵殘留的積水。

    伊萊雙手托舉少年的腰部,少年先行爬了出來,隨後伊萊撐著石板冒出頭,呼吸到一口還算清新的地牢空氣,伊萊竟然由衷地感到舒適。

    按照約好的,少年在牢房門後等他,伊萊用匕首敲開了鎖鏈,“嘩啦啦”地,掉落在地上,但是無人注意,一層從來缺失守衛。

    夢鄉中的瓦塔閣下流著口水蜷縮在羊毛毯裏,陰雨連綿的天氣,他隻好睡在牢房門口的木桌上。

    “瓦塔大人,”伊萊彎下腰呼喚他。

    瓦塔嘴裏嘟噥著什麽,應該隻是夢話。

    好運氣的瓦塔原本隻是糧倉的看守,戰爭爆發後,所有的糧食移送去海石堡,連帶他也官升幾級成了一名登記在冊的守衛。他可以肆意揮舞手中的長劍,踢打罪犯們,還可以不眠不休地品嚐美酒——他最愛葡萄酒。

    瓦塔的夢想人盡皆知,他大喊著告訴所有人:“我要淹死在酒桶裏,變成具香噴噴的屍體。”

    好運氣也付出了一點代價,他接手了晦氣的活,巫師們用他手下的犯人去祭祀神明。

    什麽狗屁神明,一定是陰溝裏的鬼怪。瓦塔見過巫師森白可怖的臉,從此牢房空曠時不敢睡在牢門口。

    瓦塔聽見細語,撐開疲憊的眼皮,看見一雙藍眼睛,含混不清地問:“你是誰?”

    藍眼睛彌漫笑意:“瓦塔大人,小人來為您送上修好的寶劍啊,真是貴人多忘事。”

    瓦塔視線裏的世界顛倒搖晃,他艱難地從桌上爬起,麵前的小子臉上沾滿血汙,他心想,一定是又挨打了吧,在這挨打是平常事。是威利斯的長鞭、哨兵的靴子還是傭兵的劍?

    一陣涼風吹過,瓦塔突然發覺了什麽,臉色陡然蒼白,但還不等他尖叫出聲匕首便劃開了他的咽喉。

    伊萊掰著他的腦袋,像為一隻公雞放血,捂住了瓦塔的嘴。

    這是伊萊第一次用匕首割開人的喉嚨,沒想到如此柔軟,他低聲安撫著:“噓——”然而手上的力氣幾乎把瓦塔的脖子割斷,鬆手時隻剩下薄薄的一層筋連著醜陋的腦袋。

    沾滿鮮血的手拉起深棕色羊毛攤子,輕柔地蓋在瓦塔身上,看上去仍在熟睡。

    海風吹得牢房門碰撞作響,三層守衛拍拍臉,決定下樓檢查一下,他到了拐角,粗略地望了一眼——酒鬼瓦塔趴在桌上睡覺,深紅的液體撒了滿桌滿地。

    守衛背過身邁步上樓,心裏罵著:該死的瓦塔,不知道用什麽賄賂了管事,竟然這種時候還能給瓦塔浪費這麽多上好的紅酒,看看那顏色,一定很是香甜。

    破舊的短靴走路幾乎沒有聲響,從拐角後出現的身影捂住了守衛的嘴,如法炮製割了守衛的喉嚨。

    彎曲的走道是戰士的墳墓,刺客的玫瑰,低吟塔之字形曲折的樓梯,葬送了整座塔的守衛。

    伊萊手指蜷曲,敲敲五層牢門,裏麵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伊萊用五層守衛桌上的水囊衝洗了頭臉,新的血液和舊的血痂一同搓下來,僅存的明月騎士用斧頭砍斷鐵鎖,重獲自由的騎士們麵頰凹陷、狼狽不堪,可看他們握緊的巨拳,依舊遒勁有力。

    他們之間站了個蘆葦般羸弱的小子,他幾步走來握住伊萊濕漉漉的手,哽咽:“謝謝您,爵士。”

    顯然,亞戴並不認識伊萊。

    伊萊抽回手,即刻被一個身形壯碩的家夥抱進了懷裏,肌肉虯結的雙臂鎖住了伊萊,泰森爵士說:“伊萊,謝謝你。”

    伊萊雙腿尷尬地掙動幾下,棕熊泰森終於放開了他,伊萊窘紅了臉應付道:“嗯……這沒什麽,感謝你們還好好活著。走吧,我帶你們躲去一個神奇的地方。”

    “爵士,我們躲起來嗎?不去複仇嗎?”泰森問,金棕色的眼珠裏燃燒著複仇怒火。

    伊萊回:“我們無法赤手空拳對付□□與鎖甲。”

    他們快步走下樓梯,靴子粘上新鮮血液留下一串邋遢的腳印,伊萊打開一層水牢地下通道的密門,六名騎士和落魄的亞戴先生依次鑽下,伊萊囑咐他們:“你們最好往東走一段距離,一段距離就好,躲在拐角等著我來找你。你們會乖乖的對吧?”

    泰森爵士的腦袋還留在密道之外,像鑽出洞的地鼠,他難堪地說:“爵士,我們已經像老鼠一般在陰溝裏待得夠久了,讓我們來幫助你吧。”

    如果是在平時,伊萊會滿心歡喜地舉起鐵錘將這顆腦袋砸進洞裏,但現在是特殊時刻,他隻說:“笨熊,你需要時間紮好你的辮子。”說完就抬手摁在泰森頭頂,不容拒絕地將他按進陰溝裏,蓋上蓋子。

    低語塔一層牆角擁有連通護城河的旋塞水閥,伊萊雙手握住鏽跡斑斑青銅把手,旋轉三圈流水汩汩湧出,他和少年將死去的守衛拖進一層牢房,割喉流出的黑色血液流了滿地,混進河水稀釋為淡紅。

    伊萊惡劣地將雙手的血抹成一條連接全塔樓梯的紅線,拍上一排血掌印,像個平生第一次耍弄顏料的壞小子。

    河水蔓延盛滿一層牢房,滿溢而出,伊萊靴子和褲腿全部被浸濕,他踏上高一級台階,清洗雙手:“小子,待會你去武器庫……”

    少年站在水裏,河水漫過他的膝蓋,說:“我憑什麽幫助你?”

    伊萊意外地抬起頭,少年一雙深紫色的眼睛在夜色裏趨近於黑,他說:“我以為我們是一夥的。”

    救救我吧,伊萊既覺得好笑又感到心煩,他不想去威脅或蠱惑一個自作聰明的孩子。

    少年搖頭,固執地說:“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你給了我酒和麵包。”

    伊萊兩掌一擊,水花飛出來,他問:“你現在除了和我站在一起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我可以現在就逃出去,”少年抬臂伸向近在咫尺的塔樓出口,“向哨兵大喊。”

    他擔任放風的職責,一直站在離大門最近的地方,少年的目光堅定而專注。

    伊萊投降般的舉起的雙手,說:“好吧好吧臭小子,就如你若願。你想要什麽呢,即使你想要一間用黃金與寶石打造的玩具房,我都會滿足你。”他笑得如此輕佻。

    少年卻說:“騎士,我要你的靈魂——”

    少年臉色蒼白一如死屍,可他的嘴紅得像剛吃了一顆跳動的心:“你的肉,體,和你燃燒如火炬的力量。”

    “那片黑夜”憎恨這個背誓的人類,當他仔細想過,他意識到單純地殺死仇人並沒有多少意義。如今他的身軀過於羸弱,他並不滿意,但騎士的身體,他很滿意。

    他欣賞那雙藏匿謊言的藍眼睛和沾染劇毒的笑容、喜愛他緊握雙手時爆發的力量和當下直立的雙腿。

    如果一切都能為他所有,那該是多麽甜蜜。

    伊萊納悶地挑起右邊眉毛,陷入了困惑,如果是一位成年人,伊萊會立刻判定自己遭到了性,騷擾。

    但眼前隻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算了,伊萊接著掛上張揚的笑容,說:“好啊。”

    他交付出靈魂、肉,體和力量,就像將硬成石頭的蛋糕塞進少年嘴裏一般隨意。

    “先生,”瘦削見骨的少年摘下兜帽,身子像跟竹竿似的立在被風雨撐滿的鬥篷裏,他遞出一張布滿褶皺的字條,“威利斯大人吩咐我來拿新的鞭子。”

    守衛舉過火把,裝模作樣地瞧上幾眼,實際上他根本不識字,說:“太晚了,明天再拿。”

    “威利斯會殺了我的,先生,求求您。”少年懇求道,“您知道,接連兩場宴會耗空了倉庫裏的食物,威利斯大人掌管財務分配,戰士需要兵器也需要麵包不是?”

    守衛做出了讓步,摘下掛在麻繩腰帶上的鑰匙串,將鑰匙插進鎖眼,推開了門。

    少年走進去,不一會兒裏麵傳來哐當聲,年幼的聲音呼喚:“先生,我找不到,這兒太黑了。”

    守衛隻好邁進黑暗,但他走進去幾步,左右看不見那位如鵪鶉般孱弱的少年,後腰卻突然一涼,刀子不留情麵地翻攪,守衛撲倒在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