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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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線爬上海平麵,撒上粼粼金粉,厚重的陰雲終於被風吹散,太陽自縹緲的雲氣中綻放光芒。

    海石城犬舍的狗狂吠,撞得獸籠哐哐響,小倌帶來一盆麵糊拌麵包塊,嚇得不敢打開狗籠。

    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尖叫,城堡裏人群匯集向低吟塔,竄動的人頭和不安的呼聲,令這些人更像一群麵對狼群的迷途羔羊。

    威利斯帶著五個衛兵進塔搜查,汩汩流出的河水浸濕了他的靴子。牆壁、天花板和水流裏偶然飄來的淡紅,靈魂裏的刺骨令殘忍的威利斯都不禁打一個寒顫。

    血腥味已經被充滿泥土與植物的河腥味掩蓋,但目光所及的慘狀讓他看到瓦塔蓋著羊毛毯的屍體時,捂著手帕嘔吐出來。

    “這絕對是魔鬼所為……我們失蹤的那些囚犯一定喂進了魔鬼的肚子,它大開殺戒了!有什麽人會在殺人時將血抹得到處都是呢?隻有魔鬼,隻有魔鬼用鮮血作畫!”衛兵語調起起伏伏,飽含恐懼。

    “閉上你的嘴!”威利斯臉色蒼白地斥責道。

    人群嗡嗡低語猶如上百個蜂巢堆積,一雙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像是荒野亮起的盞盞鬼火。

    威利斯高嗬道:“所有人,滾回你們的位子去,幽靈或者魔鬼不會此刻咬斷你們的脖子,”他響亮地猛抽皮鞭,“但我會支起絞刑架絞死不幹活的蠢貨!”

    惴惴不安的人們縮著腦袋離開,威利斯走完整座塔樓,血的痕跡像是無數紅色手指,不依不饒地追逐,當他行至五樓,看見大敞的牢房門和斷裂的鐵鎖,咬牙切齒道:“現在我們該祈禱,惡魔是個愛用斧頭開門的家夥。”

    恐懼並未停止,死去的武器庫守衛倒在黑暗裏,丟失的幾十把長弓、十字弓、橡木盾牌和長劍叫波利公爵摔碎了精美的紅茶杯。

    波利陰鬱地瞥一眼羽毛床上穿著睡衣的公主殿下,立刻吩咐仆人為他梳洗打扮,穿上他最為體麵的衣裝,怒氣衝衝地離開了劍魚塔。

    午飯時間,菲力爵士的高級囚房迎來了尊貴的波利公爵,其後是個雙手端著巨大銀色餐盤和圓形餐盤蓋的矮小侍從,隻露出一撮翹起的頭發。

    紅酒倒入鍍金角杯,叉勺排放到用餐人的手邊,波利帶著那惡心人的笑容坐到菲力對麵。

    這兒是我的地盤,他是我的階下囚,我隨時可以給他好看。波利想著笑得更加自信。

    “是發生什麽喜事了嗎?心情好到來看望我。”菲力拿起酒杯,自然地啜飲一小口。

    波利開口:“即便是沒有喜事我也應該常常來看望你啊,君主隻有與封臣下屬保持溝通,才能成為耳清目明的明君。”

    菲力笑出了聲,說:“您現在像隻被拔光了毛咕咕叫的老母雞,不下蛋也不能放進孔雀園裏。公爵先生,海人曾是全國的奴隸,是薇爾凡第七任君主解放了您的祖先,您忘了嗎?我可不會忘,金砂城堡裏的仆人不少是海人,他們時時以這頭亞麻色的頭發而驕傲呢,因為偶爾可以偽裝成金色。”

    “是的是的,高貴的金砂城,美麗的綠孔雀,可大家不都是拿來上餐桌的嗎?”波利掀開餐盤圓蓋,裏麵是隻熱氣騰騰沒拔毛的綠孔雀,肚子裏塞了白鬆菇、洋蔥和丁香當配料,香氣撲鼻。

    波利說:“不瞞你說,我尊貴的妻子,愛琳公主懷上了我的孩子,我立刻來告訴爵士這個好消息。信件和布告正在城內張貼,其它由信鴿送去金砂城、流焰城、星霜城、閃鱗……哦,還有故城鳳凰城,可那除了死人就是疫病,有誰會來收信呢。”

    菲力輕緩地點頭,回:“自然是有大把的人來收信,歌手們口中的波利公爵終於幹了位成年的女人,可喜可賀。您那活兒除了驚嚇幼女原來還有別的作用。”

    波利臉色一黑,“騰”地站起,欺身壓向菲力:“成口舌之快能獲得什麽?我和公主已經是完美的夫妻,待我正式登基,就把金砂城旗子上的孔雀換成母雞。”

    “所以您趕快進行你那偉業吧!希望您的後人不會隻有拇指大的命根子,它的作用隻有割下來當成蘑菇塞進什麽動物的肚子裏。”菲力刀叉穿過一個淋滿醬汁的蘑菇,咬進嘴裏。

    波利氣到渾身發抖,他感到難以置信,眼前這個擁有著高貴麵容的男人,嘴裏吐出盡是些粗俗下流的話。

    海石城公爵臉色灰青,說:“你最好祈禱綠孔雀公爵會在明天乘上歸順降書,否則我就卸你的手、腳送去金砂城做禮物。”

    公爵放下狠話,旋身出門,菲力啐出嘴裏沾滿孔雀味的肉,皮笑肉不笑地罵了句:“蠢貨。”

    波利絕對是白孔雀爵士見過最愚蠢的城主了,他擁有星霜、流焰兩城的支持,俘虜了金砂城城主繼承人,本該勝券在握地打出一張張好牌,但他卻像個麵臨冬季的老鼠一般把所有的口糧堆在洞穴裏。

    菲力正沉思著,他背後的窄窗角落裏閃現一絲金屬亮光,而後亮光燃燒得愈發耀眼。

    手指勾住弓弦拉至耳畔,幽深的藍眼睛躲在厚重的毛皮兜帽裏,隻倒映出箭頭燃燒的倩影。

    “咻——”如一道燃燒流星靜默地襲過天空,精準地穿越窄窗,悶響一聲深嵌入房間角落裏的木製衣櫃,櫃子上掛著菲力雪白的絲綢裏襯,一瞬間如浴火白鴿燃燒起來。

    菲力大罵一聲,回過身望向箭羽來時方向,但那處已然空無一人,火勢洶湧,扣住鐵鎖的木門鐵門被立刻推開,侍衛叫嚷著來帶菲力去安全的地方。

    混亂的螺旋樓梯中一個矮小的男孩塞給他一把冰冷的匕首。

    他們步入碉堡與城牆上值班哨兵之間的視線盲區,菲力肩膀猛然撞開左側士兵,右手一轉刺入身側護衛前胸,士兵還未來得及拔出佩劍,一支飛箭穿破他的喉嚨,連一聲叫喊都來不及發出便直挺挺地倒下去。

    不管看多少次,菲力都還是會為自己摯友的箭法感到震撼,就如他無數次見識摯友詭異的大力氣,那無法給人鼓掌的振奮,反而會因此戰栗。

    這家夥,絕對不是人。由此產生這種想法。

    伊萊用光了幾支箭,飛奔著跑下廢棄高塔,一時間,腦海被喘息與腳步聲填滿,他迎麵而來是巴頓騎士和他手下麵孔熟悉的傭兵:微笑的喬尼,一隻耳羅索和麵目全非的卡夫特。

    不……

    伊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忍住想扭頭狂奔的衝動,此處別無退路,他也不願再做老鼠。伊萊拿出長劍,舞出一個漂亮的劍花,當他準備浴血而戰時巴頓爵士的劍砍向了獰笑著的羅索。

    喬尼咒罵一聲後退要逃,巴頓一劍捅穿了他的鎖甲,他張嘴要呼,身後的卡夫特手肘勒緊了他的脖子,臉色由白至青,喬尼無助揮舞的手抓向大腿,拔出匕首刺入拉夫特的小腹。

    喬尼長大著嘴巴,像是下巴要脫離整張臉,扭曲如畫布上的厲鬼,無聲地開開合合:膿包……膿包……

    然後咽了氣。

    卡夫特鬆開他,驚慌地摸流血的腹部,他渾身長滿膿瘡,以至於先行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散發惡臭的膿水,他顫抖著貼著牆麵滑坐下來。

    巴頓抓住伊萊,說:“快走,公主在等你!”

    伊萊猶豫片刻,巴頓催促:“他不是我們的人!”

    卡夫特拉住了伊萊的褲腿,伊萊蹲下來,任由血與膿水沾滿他的衣衫,卡夫特竭力穩住呼吸,讓話語更加清晰:“伊萊……俺站在你這邊,像你這樣的好人,俺問你,你不許騙俺。”說著他揪著伊萊的前進將他惡狠狠地拉近,“是誰的錯,是誰?”

    卡夫特現在活像個散發著惡臭的肉瘤堆,但伊萊目不斜視地回看他的眼睛:“問清楚些,卡夫特。”

    卡夫特淤腫的眼睛幾乎冒火:“巫師,巫師!那個讓俺喂吸血蟲的爛貨!”

    “如果你想知道那個巫師在哪,應該去調查他為誰效命,無論如何卡夫特,這不是你的錯。”

    卡夫特不再開口,或許他已經死了,這年頭死不瞑目的人多的是,伊萊被巴頓披上了傭兵團的披風,巴頓說:“先生,用勁全力跑向城門吧,希望您能再次以一敵百。”

    伊萊拉緊喉嚨處的綁帶,躍出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