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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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石城將所有與生產相關的事務安放至靠近城門的地方,那裏如貧民窟一般擁擠,雞籠、獸舍、鐵匠鋪、裁縫塔、倉庫,廚房矮樓排列堆放。疫病在鳳凰城爆發後,海石城貴族幾乎將所有身家搬進主城堡,一旦外部陷落,他們隻需要降下閘門、舉起□□堵住饑餓的市民。
如此,通往城門最便捷的方式是從中庭低吟塔密道至外庭邊緣的酒窖,低吟塔一層的積水已被抽幹,密道周圍畫有一圈直徑十尺的咒語圖形。
不安,伊萊看到時先感到了不安,在巫師集體失勢之前,他們是人群中最為危險的殺手。伊萊用手抹去圖形,掀開密道石蓋,鑽了進去。
濕滑的地麵令伊萊腳底一滑,隨即一隻手扶住了他,定睛看,是微笑著的白孔雀閣下。
棕熊泰森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說:“我們在這等了半天,期間一群士兵下來搜索,我們隻需要分散躲進陰影裏,他們就像瞎子一樣無可奈何,”說著他驕傲地拎起某個倒黴士兵血淋淋的頭顱,“而我們是黑夜的屠夫。”
伊萊:“隻有巫師為黑暗吟唱,兄弟。我們是明月之下的正義。”
菲力爵士拍了拍身邊那個麵不改色的少年肩膀,說:“厲害的是這小子,他在這迷宮裏轉圈卻永遠記得方向。”
火炬的光不足以填滿每一處陰暗,伊萊看著橙色火光下的少年,莫名感覺這小子長高了一些。
一定是錯覺,這兒太黑了。伊萊這麽對自己說。
“他在這鬼地方待得比任何一個人都久。”伊萊拉起少年的胳膊,朝著熟悉的方向走去,“我希望你們熄滅火把,我們不需要這個。”
棕熊泰森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世界上有誰不喜歡光亮嗎,這兒黑得像深淵。”
“不,這兒和深淵一點都不一樣,”少年尖刻地指出,“蠢貨,舉著火的你就像隻移動的靶子。”
“小子……”泰森不願被個小崽子批評,他的戰友們都看著他,隻好息事寧人的同時熄滅火炬“哼。”
不僅如此,上一次他通行在這密道的時候,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更別提火了。
他想複刻上次成功的經曆,就如山貓會走在雪地上的腳印。
“前麵那個大廳叫人後背發涼,我們一定要小心。”伊萊的眼睛再次適應黑暗,模糊地分辨牆壁與通道,他能感受到一絲寒冷的微風從前方吹來。
該死的,太黑了,伊萊暗罵,黑暗總叫他無比恐懼。
菲力擁有別人不具備的沉穩和遊刃有餘,安撫道:“前麵什麽也沒有,伊萊,我們都在這,你不是一個人被關在黑暗裏。”
伊萊輕聲念叨:“對,前麵什麽都沒有。媽的,你們每個人都給我說話,每個人說一句。”
泰森厚重的聲音響起:“爵士,你還像之前一樣怕黑。”
鳥嘴拜倫聲音清朗,他有副歌手都為之羨慕的好嗓子:“伊萊,不要怕,我們都來過這兒。”
農夫福列的房間的窗台上擺了五個花盆,每個季節都種下不同的種子。伊萊吃過他花盆裏結出的每一樣零食,小番茄、薄荷葉、草莓,櫻桃蘿卜。福列說一口含混的北方方言:“泰森,你薅走了全部的迷迭香,我恨你。”
泰森措手不及,結巴著解釋:“我是為我們團裏煮酒。”
生於商隊的亞戴怯生生地指出:“先生,北方人討厭迷迭香和紅酒混在一起的味道,他們隻用那來烤肉。”
泰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福列從洋蔥集市買來一隻羊羔,廚房刀都磨好了福列又將羊帶走了,從此圈養在半月塔下麵的草地,每天都會朝來來往往的士兵們咩咩叫。
“嗯……抱歉,福列。”泰森悶悶地說。
菲力聽了忍不住發出笑聲,伊萊心中的巨石被他的兄弟們卸去一大半,他搖搖手,說:“小子,你怎麽不說話。”
少年開口:“我隻是奇怪,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堅信前麵大廳什麽都沒有。”
泰森:“我們從那經過好幾次,如果敵人在那,我們現在應該在地獄。”
“你們隻是沒有看見它們,它們也沒有看見你。”少年說。
伊萊不禁在下一陣微風吹來時汗毛豎起,前方黑漆漆的大廳在他想象中化身為張大虛空巨嘴的惡靈,石牆與拱門是它的牙齒,那風是來自喉嚨的呼吸。
“它們?”菲力問。
少年的聲音回蕩在伊萊身後,浸沒於黑暗的身軀與巫師口中的幽靈無異,他說:“前麵肯定有東西。”
“不管怎麽樣,朋友們,”伊萊強穩心神,“我們會安全通過,就像之前一樣。”
他說的沒錯,這裏太他媽黑了,就算一個刺客將刀劍比在了我們脖子上,我們都不知道。
鳥嘴拜倫被地上的屍體絆倒,爬起來便失去了方向,茫然地叫:“你們在哪,我看不見……”
泰森一直站在他旁邊,伸手去拉他,卻摸不到,罵道:“操,你去哪了。”
伊萊忙喊:“都別動,我……”
泰森:“我抓到你了對嗎?拜倫。”
拜倫聽上去快哭了:“不,沒有。”
伊萊:“你們都別動!我拉你們回來!”
“你他媽放屁,我抓住你了,這種時候還開玩笑,你是想把老子嚇死還是誰嚇死!”
伊萊怒火中燒:“我說了你們誰都別動,誰還在亂竄!”他聽得見布料摩擦的沙沙聲。
“我沒動!”泰森、拜倫、福列和菲力同時回應,他們每個人的聲音都獨具特色。
亞戴的聲音出現在前方,驚懼至極使其扭曲變調:“你們沒動?胡說,胡說……那我在跟著誰,火,我需要火。”
泰森似乎也被恐懼逼上絕路,他拉住了一隻有溫度的手腕,對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無法接受自己拉住的不是同伴,罵道:“操!我受不了了,你們自己嚇自己。”
沉默到近乎消失的少年突然發聲:“不!”
火石嚓亮隻需要一雙顫抖的手和心跳的瞬間。
泰森爆出尖叫,他這輩子可能隻有出生時刻和這次會發出如此丟臉的聲音。
他麵前立著個身穿長袍麵色發青的高瘦男子,頭發被扯掉一半,另一半隨同凹陷的頭顱一同陷進腦子。
火石掉落在地上,點亮火把,燒著了男子的袍子。
火,一瞬間像下水道湧出的蟲子,燒著了所有可以燃燒的,大廳內亮如白晝。幾十個身穿黑袍的男男女女,像沒有脊骨的軟體動物在地麵爬行,伸長手抓向地上的海石城士兵,四個人疊起來趴在士兵身上貪婪的啃咬,如貪食腐屍的蠕蟲。他們聚集成一座小山,才會把鳥嘴拜倫絆倒。
而現在他們對屍體失去了興趣,黑黢黢的眼睛盯著地上的火和驚恐的人。
伊萊第一次拜訪這個大廳時的直覺沒有錯,站成兩排的“人”,不是盔甲架子、衣服支架或者武器台,那就是——“人”!
菲力嗬道:“跑,這鬼東西不會死!”
翡翠騎士陷落於刀劍、魔法與黑袍中不死的妖異,伊萊沒有看到,可菲力看到了,並且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伊萊長臂一撈將少年抱了起來,像托嬰兒一般將他抱在懷裏,奪命狂奔。其他人緊跟在後,亞戴邊跑邊落下連串的慘叫。靴子拍打地麵像淩亂的鼓聲,地麵簌簌摩擦的布料聲緊緊跟隨,戰士們的佩劍慌亂碰撞,和那交錯的喘息聲,充斥了陰暗憋悶的地下甬道,幾秒鍾似乎有一生那麽長。
隻要被抓住,一生也會在此刻結束。馳騁沙場的戰士從未如此無措,他們還太年輕。在麵對未知的恐懼時,失去了該有的邏輯。
匍匐在地的黑袍人抓住了伊萊的腳踝,他滾成一團鬆了手,推開懷裏的男孩,後腿同時踢蹬,拔出佩戴在腰部的匕首,像割斷枯枝朽木一般割斷黑袍人的手。兩個黑袍人拖著殘破的身體,張大嘴撲過來。
“回家——”少年沒有逃走,他膝行幾寸,一條腿跪著另一條腿踏在地麵,衝著黑袍人青白色的臉龐吼叫。
爾等雜碎,怎敢覬覦我的獵物!
他聲音稚嫩,猶如童謠:“回家!迷途海灣的孤魂!”
傀儡般行走或蠕動的黑袍同時凝固幾秒,伊萊再次抱起少年,拔腿就跑。
他們每個人聽過那首歌,名為《回家》的喪葬曲,總伴隨著焚屍的烈火與告別的百合。
通道迅速變窄,像縮水的羊絨衫,他們從並肩跑變成橫列,從用雙腿狂奔變為肘部爬行。黑壓壓的石牆包裹了他們,就如活人正在鑽入獨屬於他的墳墓。
“回家!拋卻舊日的繁華!”
少年被伊萊推到最前麵,盡管他還想和伊萊待在一起,伊萊斥責他:“你扒著我懷抱的樣子像個討奶吃的嬰兒,給我滾到前麵去!”然後不由分說地扔給最前麵的泰森。
少年被錮在泰森因為緊張而硬成石塊的手臂肌肉裏,黑袍人們接近時他便唱出下一句歌詞。
“回家!回到所有生靈誕生的森林!”
其他人也跟著唱起來,這首帶來別離的喪葬曲給予他們珍貴的安寧。
伊萊單腿一蹬,可怖的力量將三個黑袍人一起踢出幾十尺。
“回家!烈焰王座屬於你我他!”
汗水如雨淋濕了伊萊的眼睛,刺痛讓他短暫地閉上眼,再睜開時扭曲爬行的黑袍人已然襲上。
“回家!我們融為一體!”
伊萊肘擊黑袍人肩頸相連處,用盡全力拉著對方的胳膊,竟生生扯斷,殘肢碎片四處飛濺。
“回家!我們共享毀滅與灰燼的美麗!”
石門被泰森蠻力推開,封門的酒桶向後倒塌,他們爬出來,菲力拉著伊萊的胳膊將他拖出來,福列搬回石門死死封住。
亞戴氣若遊絲,發出的聲音又尖又細:“我們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