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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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新兵架著神誌不清的奧戈來到木頭搭建的簡陋獸舍門口,他聽見鎖鏈掉在地上的聲音,然後他的後背被推了一把,臉朝下趴倒在在地上。

    落幕時分的殘光刷亮門後麵的一塊地麵,關上後整個屋子浸沒在陰影中。

    奧戈小聲咳嗽,手指蜷曲,抓住幾根地上的茅草,他想起伊萊調侃他頭發顏色的話,氣惱地掃離那幾根幹草。

    他撐起身體,木板拚接的牆壁縫隙裏露出微光,木頭牆底部因為潮濕而發黑、長出簇簇小蘑菇。

    奧戈跪坐,發現上身粘上了狗屎,煩悶地脫掉了上衣甩在地上。

    這到處都是狗屎和狗臭味。

    奧戈找了一處還算幹淨的角落蜷縮起身體,少年人的骨頭纖細,額頭抵著膝蓋,突出的肩胛骨頂住牆麵,像瘦貓一般變成小小的一團。

    我要離開這裏,他這麽想著,這兒不是我的家。

    伊萊已經成為了別人的騎士,就算我歇斯底裏地告訴他一切,他隻會像聽笑話一般扶著腰大笑,然後蹦出氣人的俏皮話。萬分之一的可能他相信了,他也不會幫我,他隻會泡在皇宮裏做他光鮮亮麗的明月騎士。

    看啊,他讓我去買派,我像個傻子一樣跑腿,然而他根本不回來。

    沒有人幫我,沒有人陪我,從過去到現在都一樣。

    我恨他們,奧戈悲傷的心結出仇恨的果,我要把他們都吃掉,變成我複仇的拳頭。

    狗叫聲由遠及近,事務官拽著滿滿一把狗繩,將這些饑餓的畜生拖到門邊。

    老傑克囑咐事務官不要給狗喂食,獵狗以往都是在外麵啃骨頭,今天餓著肚子跑了一天,四腳抓住地麵不肯回去。

    事務官強行把狗關進去,把擠到門前的狗腦袋踹進去,重新掛上鐵鏈,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獵犬們聞到角落裏陌生氣味,尖長的嘴呲牙露出利齒,一雙雙棕色、淺黃,淡紅的眼睛像荒野鬼火,它們一齊撲向角落裏的人。

    奧戈選中撲麵而來的獒犬也回撲過去,不顧他的腿和胳膊被其它野狗咬住,將獒犬摁在地上拳拳捶下。疼痛令奧戈怒火更勝,他表露出比野狗更凶惡的氣勢,鮮血淋漓的手毫不猶豫地撕扯獵狗的身體,掄起又砸下,群狗中竄出一隻瘦長獵狗,一口咬住了奧戈的脖子。

    而後狗兒們將瘦小的男孩淹沒,如蝗蟲覆蓋莊稼。

    高窗斜下方灑下方形的銀霜,抓住獒犬厚實長毛的手指在盈盈光亮下模糊,黑霧升騰,粘稠如黑瀝青的滑膩液體從人類的胸膛、後背、手指蔓延出來。

    一隻黑狗嗚嗚叫幾聲,率先離開了這場圍毆,退回牆角,四腳打著哆嗦。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也被吞沒,留下兩個黑色漩渦。它比海中的軟體生物更流動,但它能夠緩緩撐起‘身體’,七條粗長的觸角像裹了石油的木頭支撐起它的站立,形成一扇弧形捕獸網,猶如張開巨口的幽靈。

    弧形身體背後長出枯枝般纖細的翅膀,攀在牆上。

    狗兒要跑,捕獸網如拍岸浪濤一口吞下了吠叫的狗,觸角融化鋪滿地麵,吃掉角落裏產生應激反應的黑狗,食物很快融化,構成它身體的一部分。

    鋪平的身體緩緩聚攏,猶如日光下凝聚的影子。液體般的軀體變得更加有力,它的分叉的翅膀堅硬如鐵。

    就是這樣,我要回到小子們睡覺的石頭長屋。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吃掉他們。“那片黑夜”如此謀劃,它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

    老傑克、事務官還是哪個倒黴仆人?

    鎖鏈碰撞,被粗魯地扔到地上。

    我要吃掉來者,無論是誰。“那片黑夜”暴虐地想。

    木門推開,藍眼睛公爵半身盔甲跳躍著瑣碎月光,他微微睜大眼睛,短暫的震驚後他果斷拔出腰上短劍,怪物張開黑洞巨口咆哮,被公爵揮出的短劍逼得後退一寸。

    公爵踏進狗舍,劍花繚亂,怪物變形的身體一會兒凝固如硬鋼一會兒又變為靈活觸手,無畏的公爵伸手抓住變化的觸手,劍尖猛砸,怪物哀嚎,它受傷的地方冒出黑霧,就像人類流出鮮血一般。

    怪物被逼無奈,將身體分散開來已躲避公爵如雷般爆出的攻擊,卻被抓住逃跑的一部分,攥在公爵戴著露指皮手套的手心裏。

    怪物哀嚎不止,它被冷靜的藍眼睛砍傷。

    公爵雙手握劍高高舉起在怪物的‘頭頂’,他問:“男孩在哪?”

    怪物嚎叫聲尖利又厚重,像嬰兒與雄獅一齊悲鳴。

    公爵“唰”地將劍刺入怪物的‘頭’,“我問你!奧戈在哪!”

    濃霧迷了公爵的視線,黑如瀝青的液體朝他身下匯聚,人類銀白色的頭發最先露出來,還是是一張布滿淚痕的少年的臉,可怕的短劍就插在他脖子旁邊的土地裏。

    公爵這次露出了徹底驚訝的表情,他鬆開握劍的手,用汗涔涔的雙手托起少年的脖子,少年抖如糠篩,然後他被深夜歸來的公爵擁進懷裏安慰。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奧戈喘出細微的求饒,他不受控製的回想伊萊殺死烏鴉時冷靜的表情,記起暴雪天割下他頭顱的死神。

    化身為獅子的那一次死亡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隻剩最後一口氣倒臥在血裏,一雙穿著黑色長靴的腳出現在視線裏,然後是冰冷刀刃割開脖子的觸覺,獅子毛皮厚實緊致,凶手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割下白獅的頭。

    奧戈錯覺自己又被伊萊砍下了腦袋,重複著卑微的句子:“不要殺我……求求你。”

    奧戈醒來時渾身疼痛,四肢傷口被簡易處理,躺在寬大的羽絨床裏,厚實的鈷藍帷幔隨著清晨的微風搖晃。

    他記不清昨夜發生了了什麽,隻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狗舍裏,伊萊跪在地上安慰了他很久,直到他哭著睡著。

    侍女阿蘭敲擊兩下,推門進來,為奧戈端來了早餐盤。一杯添了蜂蜜的山羊奶、煮雞蛋和塗滿黃油的熱麵包。

    “公爵大人天剛亮就出門巡城了,我們家老爺真忙碌啊。雖然不常見他,可大家都很尊敬他呢。你見過他穿半身鎧甲披披風的樣子吧?迷倒了府裏全部女孩子呢。”阿蘭笑盈盈地拉開帷幔,“我還見過他穿……寶石藍天鵝絨,織金半披風。”

    是啊是啊,我知道,不光是女孩子,五十多歲的奶媽都開玩笑說要給公爵老爺喂奶呢。

    奧戈下床,坐在靠窗的餐桌旁,喝了一口蜂蜜奶,心想:你們沒見過他滿手鮮血的樣子,沒被他殺死過,才發得起春!

    阿蘭給窗台上的小盆薄荷澆水,說:“老爺昨天晚上把府裏的人都叫醒了,在大廳訓話到太陽升起,他講了好長的故事,誇獎某個男孩的勇敢,多虧了他老爺才能活到現在。你猜是為了誰呢?”

    奧戈看到阿蘭深深笑容,收回視線埋頭吃那塊黃油麵包。

    “誒呀你當然不知道了,你在老爺房裏睡得香。”阿蘭俏皮地做個鬼臉,搖擺著她那細腰,“待會兒藥師會過來照料你的傷口,老爺讓你再房裏乖乖等他回來。”

    門關上,奧戈朝下望,春光爛漫,蕾莉小姐安排花匠種植的鮮花搖擺在明媚的陽光裏,他捕捉到大步邁來的伊萊。

    伊萊一隻胳膊下夾著頭盔,另一隻手隨著步幅搖擺,飄起的紅披風經過花園,像舞動的紅玫瑰。

    奧戈的心“撲通”一聲,如遊魚從手中溜走。

    他縮回腦袋,喝幹淨杯裏的山羊奶,覺得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太好,又回到床上。待會兒他們肯定會迎來一場漫長的談話,這樣麵對麵坐著比較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佩劍搖晃發出輕響,伊萊公爵如他所想出現,語氣輕鬆地說:“早上好,奧戈。”

    兩個仆人聞聲而來,接下伊萊的頭盔,幫他脫下半身鎧甲。

    奧戈別扭地問:“你怎麽脫了那個?機械師父叫你一直穿著。”

    鎧甲和鎖甲脫下,裏麵的亞麻薄上衣被汗水濕濡,伊萊揮揮手命令仆人們退下,他自己脫下上衣,甩甩頭上汗水,說:“在家裏就不穿了吧,我這幾天不出門了。”

    他脫下棕色馬褲,從櫃子裏拿出寬鬆長褲。

    奧戈看到伊萊有力的手臂和隨動作鼓起的肌肉,右肩被半身鎧甲壓出痕跡,霸占脖子與肩膀的粉色傷疤十分刺目。

    “嗯……昨天晚上你睡下後,我問了府裏很多人。麥克的嘴唇被你砸豁了口,成了真正的兔子嘴,我叫醫師給他縫上,看看能不能長好。保羅左邊耳朵掉了一半,我也叫醫師給他縫上。老傑克承認他手段過激,但你也不該對你的兄弟們下狠手。”

    強烈的委屈湧上奧戈的心頭,他反駁:“他們不是我的兄弟!麥克揪我的頭發,我不讓他揪,他們三個人半夜拿剪刀剪我的頭發!我咒罵他們,第二天他們就把我綁去馬廄,我和馬糞一起睡了一晚上!”酸澀的眼淚充盈眼睛,讓奧戈看不清東西,他隻知道伊萊站到了他麵前。

    伊萊撫摸他耳鬢的頭發,說:“我也想剪你的頭發,很好看啊。”

    混蛋,騙子!你說它像稻草!奧戈憋紅了臉,咬住嘴唇使勁把軟弱的淚水忍回去,但還是不受控製地流出來,他問:“你怎麽不問那個,昨天晚上那個!”

    “嗯,我怕你不想說,畢竟你原來那麽醜。”伊萊還是那副輕佻的樣子,奧戈快要被他氣瘋了,他才歎一口氣,端正起態度,“如果我知道那就是你,我不會揍你的。瞧把你嚇的,小可憐,對不起嘍。你到底是什麽古靈精怪呢,我的小男孩?”

    他像抓住了一隻小精靈一般。

    奧戈本來編了一套謊話,但現在完全不想說了,他道出真相:“我是深淵的主人,我就是深淵。”

    伊萊臉上的表情凝固幾秒鍾。

    奧戈幼稚地想:怕了吧,怕了吧!

    伊萊揉揉他的小臉,問:“深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