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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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結束後,伊萊步履踉蹌,碧翠絲的仆人過來攙扶,就要拉他去走廊的反方向。悠長的走廊盡頭,碧翠絲女士正搖著小扇等待。奧戈冒出來,像搶奪一塊絲綢一般,把伊萊拽了過去,搭上了肩膀。

    伊萊的黑頭發遮住笑眼,他假裝醉酒,對奧戈小聲說:“做的不錯,你有做侍從的天賦。”

    奧戈忍受洶湧酒氣,說:“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撒謊,為什麽裝醉?”

    伊萊的下巴枕在奧戈的頭頂,故意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奧戈不免搖晃兩下。

    藍眼睛公爵說:“所以才說你是小孩子,大人都是一直撒謊的。”

    “我不要做你的教子。”奧戈道。

    “嗯……我醉了,思考不了太多事情。”公爵選擇性醉酒。

    他們到了碧翠絲安排的套房,開門赫曼正緊張地站在茶幾旁。

    門關上,伊萊像突然長出了骨頭,腳步穩健地坐到茶幾後的長椅上,翹起腿,問:“你都看見什麽了?”

    赫曼還沒從暗中探查的緊張氣氛中脫身,像隻害怕的倉鼠,說:“我路過儲存農具的倉庫,我看到工人們都在裏麵打地鋪睡覺,小聲咒罵領主……還有,我沒看清。”

    “接著說。”伊萊給他倒一杯茶水。

    “白天裏坐在高腳椅子上的工人,還坐在那,我差點尖叫出來。我問他為什麽不下來睡覺,他說一直搖頭,手舞足蹈,簡直像是被魔咒困住的鬼魂。我太害怕了,就要離開,那個人不小心摔了下來,我去扶他……他沒有膝蓋,沒有舌頭。”赫曼臉色蒼白如紙,越說聲音越抖,“田埂裏有人影,督工揮著鞭子驅趕,我看到那個人被打趴下拖走了。安靜下來,我過去查看,土地被翻起來一塊,種子沒了,那個人好像在吃泥土和種子。”

    伊萊轉向奧戈,問:“你今天在莊園裏,看見什麽怪事沒有?”

    “安多是個傻子。”奧戈說。

    伊萊:“嗯,我們都知道,除此之外呢?”他似乎篤定奧戈能夠發現點什麽。

    “那個小醜,有點奇怪。”奧戈擠出幾句話,“他不太像小醜。”

    在奧戈意識裏,那些身份高貴的人無論去哪都是眾星捧月,叫人懷疑他們上廁所是不是都需要仆役幫忙提褲子。可是安多身邊隻有一個小醜,再也看不見旁人。

    伊萊思索片刻,對奧戈說:“交給你個任務,你一定做得好。”

    奧戈直覺不是什麽好事情。

    伊萊和碧翠絲的堂親一塊用了午餐,年輕的淑女戴上禮帽,與公爵告別。不一會兒,碧翠絲女士歡欣雀躍地進門,說:“你們實在是太般配了,我待會兒就跟她父母寫信。”

    伊萊坐回藤椅,他喝光冷茶,說:“可是那位小姐告訴了我一件可怕的事,希望那是謊言。”

    “什麽?”碧翠絲臉上歡欣一掃而光,轉瞬之間她又掛上笑容,“您說說看。”

    “她說——您破產了。”伊萊觀察著碧翠絲凝固在臉上的表情,像一杯腐壞的檸檬牛奶,“她為自己的身份自卑,並且告訴我,她父親馬上就會接手爵位,把您趕出去,那樣她和我家勉強能算是門當戶對。”

    “她胡說!”碧翠絲歇斯底裏,那把精致的扇子快要被攥斷,“不知感恩的小賤貨。”

    “我也覺得她是胡說,她怎麽可能知道您府上的帳呢,張口就是破產。”伊萊安撫碧翠絲。

    碧翠絲意識到什麽,立刻旋身,對她的仆人低聲吩咐幾句,仆人退下。等再轉過來,她臉上又戴上了笑容麵具,親切地落座。

    私人衛兵在莊園集合,他們拿上□□,列隊朝莊園大門方向跑去。奧戈正和安多一塊玩水,時不時拋出幾個小問題,安多嗬嗬傻笑,什麽都答不上來。倒是小醜派普不停打斷奧戈的話,生怕被問出什麽。

    奧戈指向派普,問安多:“誰在他右眼塗了紫色?”

    “那不是塗的!”安多瞪圓眼睛,“媽咪打他,安多惹媽咪不開心,媽咪就打他。”

    派普拽起肥胖的安多,安多一屁股坐進水池裏,水花幾乎是在小池塘翻起了浪。

    派普哄道:“我們回去了,夫人叫我們。”

    一個女仆兩個男傭人氣勢洶洶地走來,不由分說地架起派普的胳膊,安多追逐兩步,茫然站在原地,說:“媽咪生氣了,安多應該早點回去。”

    “碧翠絲女士沒有生氣,她在喝茶呢,”奧戈拉過安多,指指三樓玻璃花房,說,“看到了嗎?派普待會回來,我們去躲起來,叫他找不到。”

    安多猶豫一會,答應了。奧戈帶他來到別宮,把準備好的士兵衣服套在安多身上,馬甲扣子崩開幾顆,奧戈放棄為他扣上。

    “叮當”,奧戈變魔術一般從身後拿出那頂三角尖頭小醜帽。

    騷亂聲起,碧翠絲女士再也喝不下去茶,她用力一拍桌子,叫道:“去問問守衛隊長發生了什麽,難道攔住我柔弱的堂親還需要舞刀弄槍嗎?”

    仆人匆匆出門,一臉驚慌的返回,說:“守衛兵團去門口攔截小姐,沒有攔住,她的馬車跑得飛快,他們追出去……然後莊園裏的奴隸們暴動了。”

    “怎麽可能?”碧翠絲瞪圓了眼睛。

    “他們抓到了派普……威脅督工給他們麵包。”

    “胡說!”碧翠絲怒不可遏,“派普被我叫人帶走關起來了。”她說完這句話,驚疑不定地看向伊萊。

    伊萊十指交叉,悠閑地放在膝上,感慨:“您還真是花樣百出,竟然培養一個小醜做大管家。不用擔心,他什麽都沒說出去。”

    被關押的俘虜解開鐵鎖,他們在公爵府裏填飽了肚子,強有力地撞開木門。一雙雙粗擦破損的手抄起鐵鍬、木棍,所有可以拿到的東西。

    脫掉修士袍的大胡子瘦高個用長滿硬繭的腳踢翻炭火盆,火星迅速蔓延稻草席,他揮舞著雙手站在濃煙裏高喊:“我們無處可去,家園淪為灰燼,土地沾染瘟疫!海神啊,怒吼吧!”

    被削掉膝蓋的果農的激動地扭動身體,從高腳椅子上摔下來,跑過的男人將他拉起背在背上,免於踩踏。無舌的空蕩口腔大張著,隻看見裏麵粉紅色的小舌頭隨著叫喊聲抖動。

    “我一直覺得奇怪,您從去年秋天開始拜訪各家貴族,為安多娶妻。那孩子有明顯的智力缺陷,要是娶了名門望族,不就相當於把家業拱手讓人了麽。現在看來,您好像沒有家業。”

    “叫你的兵滾出我的莊園!”碧翠絲咆哮,“你膽敢侵吞我的私人財產,國王知道嗎?強盜,匪徒!”

    “您在這個混亂的情況下,應該率先考慮自己的兒子。”伊萊音調舒緩,猶如昨夜悠揚小提琴,“暴民們是抓到了誰才會如此激動?是派普嗎?媽咪。”他模仿安多笨拙的語氣,更是火上澆油。

    衣衫襤褸的海人敲擊大門,咒罵聲因為距離遙遠而變得模糊不清。

    碧翠絲眼裏泛著淚光:“你拿我的孩子威脅我,無恥至極!灰燼之子,你這樣的下流貨色配不上公爵的頭銜!”

    “我不止拿你的孩子威脅你,”伊萊冰冷的眼睛注視著碧翠絲女士,“還有你的莊園,你此後半生。您想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嗎?”

    “你沒有權力調查我的資產!”

    伊萊站起來,撫平昂貴襯衣的褶皺,說:“我依照您的請求前來莊園鎮壓□□,接下裏的戰爭屬於我了。”他說完繞過碧翠絲,就要離開。

    碧翠絲意識到她失去了一切,抓住了伊萊的袖口,祈求:“救救我們,放過我兒子,我都聽您的。”

    “叮當,叮當。”

    奧戈牽著胖男孩的手漫步在花園裏,他不停搖晃著腦袋,讓牛鈴鐺發出清脆聲響。打鬥聲由遠至近,幾個暴民圍攻孤零零的衛兵,他們停下揮舞棍棒,朝花叢中的兩個人投來饑餓而殘暴的目光。

    穿著紅色小醜裝的胖男孩專注望著遠處的蝴蝶,奧戈拔出腰上的劍。

    他們分不清那到底是領主的兒子還是個普通小醜,長劍讓他們心生怯懦,互相對視幾眼,離開了。

    莊園裏的鬧劇停歇時已是深夜,碧翠絲頭發淩亂的孤坐在鮮花盛開的玻璃花房,一盞燈都沒有點。伊萊把後續事宜交給趕來的鄧尼斯,隨手扔給他一本賬簿,說:“忙活了幾天,原來是為了偉大的情報總管討債啊。”

    鄧尼斯用他滑膩的手拍拍伊萊的肩膀,眼睛笑成一條線,說:“改天必然登門道謝。”

    鄧尼斯在瘟疫肆虐鳳凰城時,將隱秘財產委托給莊園管理者碧翠絲保管,承諾支付她一大筆報酬。

    可等鄧尼斯回到城中,碧翠絲矢口否認,將他趕了出去。

    伊萊騎在戰馬上,跑過平原,頭頂的月亮越升越高,城門守衛看見藍底雄鷹旗幟,吱呀作響地轉動絞盤。

    “他為什麽不把財產委托奧托·伯恩公爵,公爵領地才是瘟疫時期最安全的地方。”騎行在側的赫曼侍從問。

    伊萊說:“鄧尼斯那家夥掙的錢見不了光,灰鷹公爵怕是要收他巨額稅金。”

    他們通過領主的農田和牧場,回到公爵府,一下馬便有人傳話:“老傑克抓住了,現在正在外庭受審。”

    “受誰的審?”

    “蕾莉小姐。”

    伊萊點頭,叫過奧戈,說:“去把另外幾個倒黴蛋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