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若無回到半山腰，其他人都已經睡了，除了蘭花花。

    她在學堂外的一處石頭上坐著，呆呆地看著天空，看到鳳若無從山下走下來，感到很意外。鳳若無也有點意外：現在都接近午時了，她怎麽還不睡，難道是在等我？被發現什麽了嗎？

    兩人一個傻呆呆站著不敢走，一個直愣愣盯著不言語，氣氛有點尷尬。

    鳳若無率先尬笑道：“蘭師妹怎麽還沒睡，在這看星星嗎？”蘭花花歪著頭像是在看一隻怪異的動物：“大師兄這麽晚也去山上看星星了？”鳳若無怪笑幾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指了指寢房方向，意思是要回去睡覺了。

    蘭花花扭過頭沒再理他，繼續抬頭發呆。

    鳳若無倒是又有點不好意思回去了，心想回去可能也睡不著，不如在外頭坐會兒，今天夜色有點不錯，呃打了個飽嗝。

    蘭花花一臉嫌棄，咧著嘴看著他，居然還好意思走過來，等等，這打嗝還能打出這麽香的獸肉味？偷吃去了？還是開小灶？

    蘭花花立馬來了精神，嗬嗬一笑道：“大師兄哎，這麽晚去哪忙活了？”鳳若無上前的腳步即刻停止，又覺得轉身回去不大合適，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她笑起來真恐怖，又想幹什麽？

    蘭花花笑嗬嗬迎上前，一把拉住大師兄過來坐下，不經意地嗅了嗅，心想果然是獸肉的味道，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好聞。鳳若無臉有點發熱，不敢看她，眼神遊離：“蘭師妹，有事快說，太晚了，明天還要練氣呢。”

    蘭花花嘿嘿一笑，手上力氣加重，盯著他道：“大師兄，你晚上是不是和馬教員開小灶的去了，老實交待哦。”鳳若無呲著嘴，感受到了胳膊的壓力，努力想掙脫，心想：“原來她以為我是去找馬教員吃宵夜去了，怎麽和死小胖子一個德性。”他連忙裝做投降的樣子道：“是是是，蘭師妹放手，師兄下次也帶你去。”

    蘭花花不信，沒這麽簡單，加大力氣：“真的會帶我嗎？可別誆我，師妹我最恨別人欺騙了！”鳳若無啊呀呀叫了起來，急忙信誓旦旦道：“蘭師妹放心，下次和馬教員聚餐肯定叫上你？”心想和馬教員一起吃飯的機會幾乎沒有，也沒可能會叫你了。

    蘭花花鬆開手，說道：“這還差不多，記住了哦大師兄，要是讓我發現你去吃獨食，我就去找三胖子聊聊。”鳳若無暗地鄙視一番，揉了揉手臂沒有答理她。兩人沉浸式地看了會天，鳳若無問道：“你是在想家嗎？”

    蘭花花搖搖頭道：“我才不想呢，我想我娘了，明天是她的忌日。”鳳若無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哦了一聲，心想：“我也想啊，我爹我娘我姐我弟，我的族人們。”

    蘭花花看著天空中一顆忽明忽亮的星星道：“我九歲的時候娘就過世了，那天她說會變成一顆星星，以後每當這一天來臨，她都會回來對我眨眨眼睛，看看我。”

    鳳若無很心酸，他本該淚流滿麵，可是他發現自己的眼睛不會流淚，一點濕潤的感覺都沒有，這是怎麽回事，天上的妖又如何，沒有感情的嗎？畜生失去親人的時候也有感到悲哀，你連畜生都不如嗎？

    他緊緊地閉上雙眼，呼吸加重，蘭花花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麽了？喝多酒了嗎？酒瘋要犯啦？”鳳若無擠擠眼睛：“你才發酒瘋呢，我沒事，這該死的眼睛進了點鳥屎。”

    蘭花花嬌笑一聲：“真能扯，鳥屎那麽大，掉下來也是掉你頭上。哈哈哈哈，鳥屎，掉你頭上，還是千媚鳥的屎，綠的，哈哈！”蘭花花說著說著把自己都逗樂了，捧腹大笑起來。鳳若無也笑了：“你才綠屎呢，你還吃”

    話音未落，蘭花花怒目而視，揚起粉拳，作勢要打，鳳若無趕緊收聲。蘭花花也不會真打，收回拳頭繼續看天：“要過午時了，我再待會兒，大師兄先回去吧。”

    鳳若無搖搖頭：“回去也睡不著，我也看看星星，想想家。”

    蘭花花道：“嗯。我可不想家，那個醃臢的臭婆娘能把我送到這裏，肯定也是那個扶不起的貨同意的，就是為了他們的兒子多得點修煉資源，這種家不要也罷，以後我就在這裏呆著了。這符術真的挺神奇的，我喜歡。”

    鳳若無想了想，她說的應該是她的父親、繼母和同父弟弟，沒說什麽，這是人家的家事，不便多說。蘭花花突然看著他問道：“大師兄，我們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鳳若無避開她的眼神：“說什麽呢，什麽回不去了？”蘭花花哼道：“別裝，我和石小小可不是那豬腦三胖，一口一個左象島如何如何，一口一個他爹如何如何，都是些沒用的。”

    鳳若無知道這娃心思細膩，但也不想把花婆婆說的那些事告訴她，道：“別老那些不著調的，想那麽多幹嘛，把符術學好了才是要緊事。你還能練氣、製符，我是想練也練不了，知足吧。”蘭花花嘿嘿道：“大師兄，不想告訴我就算了，我心裏明白著呢。那你說說你的丹田咯，是被廢的還是天生絕脈啊，反正坐著也無聊。”

    鳳若無心想這女娃也是插刀教的吧，跟她聊天太傷人了，不理她。

    蘭花花掩嘴偷笑，繼續插刀：“你都沒法引氣，還學符術做什麽啊？以後給後麵來的學員當教書先生嗎？”鳳若無瞪了她一眼：“是又怎樣。我跟你說，你們以後要想製符，少不得要來找我，現在記住了別再惹我哦，小心以後給你一份錯誤的材料，讓你炸符。”

    蘭花花道：“哎呀，這世道變了，沒武法的平民百姓也能這麽囂張。”鳳若無搖頭晃腦道：“我可不是平民百姓，我是未來的符術王者，天符師都將在我的腳下顫抖！”說完心裏想象著那死老木頭匍匐在自己的跟前高呼若無大人，那該多爽！

    蘭花花聽不下去了：“天哪，你的臉皮真夠厚的，比獠牙豬的皮都厚。真的，今天我去食堂看他們燙豬扒皮，扯下來那一大層，但也比不上你的哦。大！師！兄！”鳳若無切了一聲，站起來拍拍屁股：“懶得跟你說，不信拉倒，我要回去休息了。”

    蘭花花看了看天色，說再等一陣，鳳若無點點頭自己回去了。

    躺在床上的他一時無眠，不是因為蘭花花，而是為了那白氣，不斷地回想起那絲狀和球狀白氣的出現、還有飛入左眼中的整個過程，心想它們都在左眼的什麽地方呆著或者在做什麽，想著想著，意識全集中到了左眼上，忽然間鳳若無覺得自己變得虛無，好像失去了身體一般，想努力睜開眼睛、想用力揮起雙手，可是全然無用，慌亂中感覺自己臉上被什麽東西拉扯著，不，更像是被樹藤纏繞著，一些觸手般的白色東西從眼睛裏出來，一點一點地順著頭顱兩側爬上來。他明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可是這種纏繞的感覺卻又那麽真實，他想大聲呼叫，想用力掙脫，但又根本無能為力，漸漸地它像是變成了刺針，刺穿了頭骨，一絲一絲地順著針孔全部鑽了進去。

    鳳若無沒有疼痛感，就是很怕，非常怕，這種體驗就像人被全身麻痹後明明醒著，卻一口一口地被蟒蛇囫圇吞進肚子一樣。當這些難以名狀的東西全部進入頭骨後，鳳若無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顱骨正被它們攀附著，然後海浪一樣不斷地來回翻滾衝刷。

    這是在吃我的骨頭嗎？我要死了嗎？

    鳳若無好生絕望，奈何沒有一點辦法，就這樣看著它們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不停地來回蠕動，慢慢地失去了意識。也不知過了多久，鳳若無感受到了光亮，他猛然坐了起來，睜開雙眼，隻見屋外光照明窗，鳥鳴蟲叫，生機盎然，他連忙摸了摸頭，喘著氣大聲叫道：“我的頭，我的頭，還在還在，還好還好。”

    是做噩夢了嗎？不像啊？這也太真實了，真實地讓人絕望！

    鳳若無回過神來，大口喝了些桌上的涼水，他突然覺得好喜歡這種涼意，這才是有血有肉的感覺，寧可被蘭花花胖揍地下不了地，也不願意再次去麵對那可怕的夢魘。他長籲一口濁氣，心想還是先把這事藏著，暫時不告訴花婆婆，也許是噩夢，不，肯定是噩夢！

    鳳若無穿好衣物走出房門，拿手擋住了豔陽之吻，卻遮不住微風拂麵、百花暗香。

    天氣真好！活著真好！